“一个天生不开窍的小丫头而已,哪里值得崇文崇孝如此?”显德帝话说得好听,面上却是皮笑肉不笑:“不过她大庭广众之下出了那样事,确实不好再嫁与旁人,这样吧,咱们肉烂在锅里,等老三媳妇过了门,让皇后挑个好日子,给老三做个侍妾吧。”
侍妾无名无份,不上册籍,皇子们随便挑个烧火的丫头都能当得,这对一等世家的贵女实在是种折辱,且三皇子妃是陈皇后娘家侄女,由她操办此事,谢吉光能不能有过门那一日都未可知。
谢二老爷咬了咬牙想要开口,谢大老爷却先他一步领旨谢恩,他也只能跟着低头行礼,毕竟这祸事还是他的女儿惹出来的。
他不说话,贺朱瞧了一会儿却有些迟疑:“父皇,谢家姑娘也是大家闺秀,这做了侍妾怕是不妥,这……”
贺朱话还没说完,后腰上就是一阵钻心的剧痛,他忍到面容扭曲终于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却找不出之前到底是哪个表兄弟下的手,只有陈大老爷神色如常的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后背发毛。
显德帝倒是看了个清楚明白,不过他觉得陈家人下手还是太轻,根本懒得管这个傻儿子,冷笑道:“不然呢?让她做个侧妃?你是不是还想给她个院子让她自己过过神仙日子啊?那我这是赏她还是罚她?!你平日不是挺喜欢你表妹吗?就喜欢到要给她找个侧妃回来?老子刨个瓜抱回来养都比你长脑子!”
况且世家最重名望清名,那谢家的小丫头怕是根本就出不了谢家的门。
显德帝状似不经意的瞥了眼谢家几位老爷,视线又落在了贺清屏身上:“至于老二,人常说姻缘天注定,你这几年总也说不成亲事,如今你几个弟弟都有了眉目,你母妃天天烧香拜佛,可不就给你求来了一个?我看王家这姑娘尚可,稳重不少,我记得是伯宽之女吧?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日就赐给老二为正妃得了。”
王大老爷本都生了明日就送女儿回祖籍发嫁的心思,没想到显德帝竟然开口就要下旨赐婚。他不禁愣了片刻,碍于谢家人的神色却也不敢开口谢恩。
贺清屏从来就没想过迎娶王家女儿为正妃,闻言当真是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在贺朱面前遮掩自己的狼狈模样,抬头就想推脱:“父皇!儿臣实在无意早早娶妻!求父皇收回成命!且大哥尚未娶亲,儿子也不想越过大哥去。”
那王林华也就是比谢吉光稍稍稳重那么一丁点,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可这样的人贺清屏看一眼都嫌晦气,怎么肯娶为正妻。
谁知显德帝听他嘶声恳求了半天,面上并无半分动容不说,甚至还颇为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好似他是高烧昏了头:“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挺记挂兄弟?那你六弟遇险,我看你可过得有滋味的很。”
这话同直接说贺清屏不孝不悌几无半分区别,他面色瞬间惨白,而御座上的显德帝也突然沉下了脸,猛地拍了下桌案,震得案上的奏章都弹了下:“闭上你的狗嘴!老子说话是圣旨,你们想抗旨?老子今天把话放在这,老子的儿子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血脉,谁要再给老子的儿子分出三六九等,就是谋反!”
显德帝周身杀气腾腾,殿内有一个算一个都跪下请他息怒,贺清屏面色如土,已然骇得瘫软在地,谢家几人也俱都变了脸色,一片死寂中却是陈大老爷一板一眼的开了口:“禀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二殿下毕竟年长,他的正妃自该慎重,以为皇家表率。”
陈大老爷如此公然反驳拦阻盛怒中的君王,连最鲁直的贺朱都不由为他这位大舅舅捏了把汗,谁知盛怒中的显德帝却慢慢敛了怒容。
他神色玩味得看了眼这位素以端方规矩著称的舅兄,甚至还有心挠了挠下巴,才漫不经心的否了陈大老爷的话:“你这话更不妥。说起来佑宁她娘当年也给我生了几个皇儿,要不是她早早没了,那几个皇儿也都跟我没缘,这几个哪儿就年长了?且要排在他们哥哥后头。再说我看有没有表率大家也都规矩的很,此话便不必再提了。”
显德帝这话意味不详,陈大老爷噎了一下也不好再劝,只能隐晦的瞪了谢家几人一眼,聊以泄愤。
于是乎赏心殿里显德帝发够了火气,终于勉强拿出了个章程,后宫里却是刚刚闹将起来。
贺芝兴冲冲进了蒹葭宫,才发现虞美人穿戴上了全套品级礼服,正由张嬷嬷伺候着戴五尾凤冠。
这身打扮贺芝只在每年守岁的宫宴上见过,还听虞美人抱怨了许多日凤冠累人的很,见状不免蹙眉问了一句:“娘怎么突然穿了这一身?”
虞美人正叫发髻揪得头皮疼,听到贺芝的话只从琉璃镜里看了他一眼,撇嘴道:“自然是宫中有了正事,娘娘用了凤印召我们过去。”
一听是陈皇后有请,贺芝眼中的担忧又重了一层,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当初显德帝眼瞅着大业将成,自己登基称帝并册封后宫,给虞美人定的是妃位。可那几日帝后之间不知是起了什么嫌隙,一日陈皇后看着园中的虞美人花就那么随意一点,说虞姬人比花娇,不配美人二字实在暴殄天物,直接做主改了虞美人的位分。
当年之事贺芝隐约记得,虽然虞美人再三说不在妃位有不在妃位的好处,陈皇后掌管六宫送来蒹葭宫的份例也一直同王妃李妃他们比肩,贺芝却总是放不下心来。
虞美人瞧着他那张苦瓜脸就觉败兴,蛾眉微挑翻了个白眼:“你那是副什么德行,今儿倒霉的又不是我,如今我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境,等我听明白了再回来同你说便是。娘娘不是个难伺候的人,你快别瞎操心了。对了,你昨儿去林家可是叫人撵出来了?”
这话刺耳的很,贺芝很是不爱听,他也翻了个白眼,捡了把椅子坐下翘了翘腿才昂着脖子哼道:“您别胡说,我可是马上就能给你添个媳妇了。”
贺芝说得信誓旦旦,虞美人却不顾戴到一半的凤冠回头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你个臭小子不会耍了什么心眼吧?林家人要打你我可是不管的。罢了,你既这般得闲,还是瞎琢磨娘娘去吧。”
第50章 不贤【修】 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修】……
虞美人这会儿光发髻上就对称插了六只发簪, 猛地一动难免勾得发丝散乱,张嬷嬷等自然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无奈之下只能连声劝她先安坐梳头免得误了坤仪宫那边的时辰。
贺芝即便叫虞美人那狐疑的眼神看得憋闷不已, 可一看亲娘那心虚不敢瞧人的模样也只能摸摸鼻子揭过这一节, 自去他原先住的配殿里翻找衣物梳洗。陈皇后最重规矩,贺芝可不想虞美人因他之过让人捏了错处。
至于提亲之事,贺芝虽也怕夜长梦多林斓改了心意,可他自忖三位舅兄的棍棒拳脚文章学问满京城也少有人讨教得动,岳父这会儿人又在宫中,想来耽误个小半天应当无碍。
尽力劝自己稳住了心神,贺芝想了想觉着贺朱贺清屏两位难兄难弟一齐到他们老子那里关门挨打少说也得耗费个把时辰, 陈皇后那边训诫后宫肯定也费时不少,便干脆让张大宝出去张罗了热水回来,仔仔细细焚香沐浴更衣。
祛晦, 辟邪, 驱走贺清屏贺朱他们招来的霉运, 好顺顺利利拿到跟阿斓的赐婚圣旨。
贺芝那头把蒹葭宫余下的宫人都支使得团团转, 虞美人才终于有些信了他的话, 忍不住露出了抹自得的浅笑。林斓那丫头从小就聪慧可人,能娶到她, 也算没白养这臭小子这么多年。
不过她今儿怕是都没空细问究竟, 陈皇后上一回用凤印招宫妃们过去训示还是显德帝初初登基之时, 要给六宫明规矩通礼仪,这一回半点征兆没有就直接派了按品级梳妆的女官到各宫传旨, 实在不同寻常的很。
再一想谢贵妃的清欢殿和王妃的安仁宫今儿宫人进出都颇为诡异,听说谢贵妃身边的心腹宫人一早领膳时还吃了好大一顿排头,虞美人上轿后特意吩咐张嬷嬷等绕了点路, 卡着时辰进了坤仪宫。
蒹葭宫本就靠近前朝,离六宫正中的坤仪宫不算近,虞美人又特意磨了点功夫,等她到时,后宫中美人位分以上的妃妾除了还在“养病”的孙美人外都齐了,皆依尊卑长幼落座恭候陈皇后凤驾,唯有一向清高自诩的谢贵妃依旧站着,在她每次请安时坐惯了的位子旁对陈皇后身边的嬷嬷怒目而视,而常跟着她四处走动的两个宫女竟干脆被人拦在了门口。
谢贵妃气得身子都微微发抖,坤仪宫的两位嬷嬷却依旧神色自若,挡在了谢贵妃身前不肯让步,左侧容长脸八字眉的那位还对谢贵妃笑了笑:“这是娘娘的懿旨,奴婢们莫敢不从,贵妃若觉不公,也可请陛下圣裁。只是听闻陛下已召了二殿下说话,怕是今日都无心召您说话了。”
虞美人刚由张嬷嬷扶着迈过正殿的门槛就听着这么句明晃晃打谢贵妃脸的话,她心中立时便明白谢贵妃或者说二殿下贺清屏这回是真戳到了陈皇后的痛处,脚下忙稍稍快了两步,免得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谁知她走近了一瞧才发觉自己的位次也动过了。原本该同李妃一起坐在她上首的王妃竟然下挪了一位,要请她上坐。
虞美人数年来吃穿用度都较妃位更高不假,可讲礼仪论规矩都没有她逾越尊卑坐在王妃上首的道理。只是还不等她行礼开口,王妃就羞红着脸摆了摆手,一副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的模样侧过头,一旁的李妃也一面叹气一面以眼神示意虞美人赶紧过去。
这边的眉眼官司还没打完,那边堵着谢贵妃的两位嬷嬷却是失了耐性,一左一右半架半推把谢贵妃请到了一边,干脆利落的让人把离凤座最近的那把椅子撤了下去。
如此一来,偌大的正殿里竟只余下了两个座位,一是李妃与王妃之间摆明了给虞美人的那一张,再一个就是钱美人下首的末席。
虞美人眼皮一跳,都不用张嬷嬷催促就坐到了李妃王妃之中,留下谢贵妃一人望着殿中诸人敛眉不语事不关己的模样摇摇欲坠。
陈皇后出来时恰对上谢贵妃锥心泣血哀婉欲绝的眼神,她冷冷笑了一声,抬手就让人把钱美人下首的椅子也撤了:“贵妃不想坐不坐便是,本宫又不是那等强人所难蝇营狗苟的小人,自当成人之美。”
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王妃身形更为瑟缩,虞美人心中微微一动,就听到谢贵妃声音尖利的质问陈皇后。
“本宫是陛下恩旨册封的贵妃,宫规国法,都当奉我为众妃之首,今日娘娘所为,便是口舌再伶俐,又岂能压得过礼法规矩?古之挟威凌下者,未见有善果!”
谢贵妃气得浑身乱颤,手指恨不能直戳到陈皇后面上,陈皇后却不见丝毫恼意,甚至还微笑颔首,赞同了谢贵妃的话。
“贵妃所言极是,你们也都该好好听着,”扫了眼下头鼻眼观心的后妃,陈皇后施施然走到凤座前雍容落座,绣着江河日月的华丽裙摆光华点点。
“可这古之贤者也有言,道是子孙不贤者,家覆族倾。本宫与贵妃相识三十余载,一向钦佩贵妃为人,那谢氏不知廉耻轻浮放荡,有侄女若此,本宫相信贵妃必定不堪其辱,惶惶不安,不肯再端坐高位教导他人。”
陈皇后涂着丹蔻的小指微翘,冷冷睨了谢贵妃一眼,略略拔高了声音:“毕竟本宫若是有这么个嫡亲的侄女,怕是羞得三年不敢开宫门,又哪里在意在外是个什么坐次?子不教,父之过,家中出了丧门的祸星,要是再连累了阖族的名望,怕是死了都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贵妃你说可是?”
谢贵妃早已从谢大老爷捎来的口信中知晓了谢吉光做下的好事,却没想到陈皇后当真会撕破脸面如此发作于她,这一会儿她气得头一阵阵发蒙,偏又确实不占理,直叫陈皇后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陈皇后骂过谢氏满门,又目光森然盯上了王妃,玩味的笑了笑:“贵妃母家家门不幸,王妃这儿倒是有桩喜事。前儿你想给老四说你的娘家侄女,让他们表兄妹亲上作亲,今儿陛下又想把你另一个侄女赐给老二为妃,你说你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王妃失宠多年,在宫中一贯十分尊重陈皇后,听着陈皇后指名道姓明褒暗贬的话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回话的声音连左右的李妃和虞美人都听不太清,而那边谢贵妃乍闻贺清屏亲事已定,整个人如遭雷劈,盯着陈皇后的模样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陈皇后其实根本不在意王妃答了什么,也懒得理会谢贵妃那副怨天尤人的样儿。她神色疲惫地垂眸瞧了会儿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便看着众人语气漠然的训道:“天家为万民敬仰,后宫需为妇德表率,本宫自认待尔等尚且公正,也望诸位好自为之,常思己过、约束亲朋,莫要再做下寡廉鲜耻之事,丢了尊严风骨,令人不齿。”
说完,陈皇后静静起身,面无表情打量了谢贵妃片刻,便由人簇拥着进了后殿歇息,留下一众宫妃面面相觑,而谢贵妃身子晃了晃,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慌得伺候她的两名宫女惊声尖叫。
陈皇后在里头将宫女的叫声听得清清楚楚,不屑的撇了撇嘴:“谢氏也是经年的世家,出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谁想传承至今倒叫这么个东西也姓了谢,难怪一代不如一代,养出来的女儿只会些龌龊伎俩,下三滥的东西,竟比卖笑的舞姬都不如。”
口中明明骂得是谢氏,陈皇后说到后来自己却也渐渐灰心丧气,神色莫名颓然寂寥。她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嫌弃皇帝宠爱不入流的舞姬,总觉那些新进宫的寒门女子难登大雅之堂,可这些堂堂世家女子,其言行举止,又何曾对得住血脉门楣?竟连廉耻节义都不顾了。”
陈皇后平生最厌寒门庶族,教养子女时也常将出身门第挂在嘴边,不然也不会硬压了虞美人的位分,拔了不甚得显德帝喜爱的王妃上来。
可谁又能想到,事到如今,那教坊司里出来的肮臓之人倒是规规矩矩抓不到错,反是那名门淑女坑了她珍宝一般的儿子呢。
第51章 大郎,该吃药了 偏心一时爽
许是在窗口处坐的久了些, 陈皇后午后不过略吃了几口鸡汤面便呕吐不止,惊得慧明等慌忙请了太医来,一把脉方知是风寒引发得胃疾, 除了一日两次服药外还要清淡饮食。
陈皇后自幼身体强健, 近年又常习五禽戏,连头痛脑热的时候都少,猛地生了胃疾着实令众人心中惊悸,慧明也顾不得陈皇后的冷脸,偷偷让人去赏心殿处报了讯。
显德帝与陈皇后夫妻多年,深知她最重气节体面,绝非借病邀宠之人。一听张明明禀告陈皇后有恙, 他就放了贺朱与陈家诸人过去探望,一并赏下若干药材补品,又允诺自己稍后便到。
贺朱再鲁直也明白显德帝没有立时过去是想让他们先与陈皇后说说话, 谢恩告退时难得真情实感的颂了圣明, 引得显德帝额角乱跳。
可惜不论是贺朱还是陈家诸人都在坤仪宫外吃了闭门羹, 最得陈皇后倚重的慧明亲自守在了门口, 任是贺朱与陈大老爷两个或硬或软说出花儿来, 慧明也只苦笑行礼,道是娘娘此刻只想静养, 不见人。
其实这还是慧明身为下人不敢直言, 陈皇后的原话分明是“若想一气逼死了我, 他们只管进来”。慧明虽是陈家的家生奴才,心里眼里却只认陈皇后一个主子, 当然不会为了任何人惹得陈皇后动气。
陈大老爷等人还罢了,贺朱却是闹着不肯走,最终还是安华公主得知消息急忙从宫外赶了回来, 赌咒发誓自己一定能见着陈皇后的面劝她消消火气将养身体,才劝得贺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贺朱一走,原本跟在他身后也坚持要到陈皇后身前侍奉汤药的陈六公子也只能最后瞧了安华一眼,怏怏出宫去。
早在安华拿自己的身体混说发誓时,慧明便让小宫女飞跑进去报信,果然贺朱等一走,陈皇后便传话让安华进去。
安华此时也顾不得公主的威仪,提着裙摆就小跑进了陈皇后的寝殿,直接矮身侧坐在了陈皇后床前的脚榻上握住了她的手。
“母后的手怎么这般凉?可是不够暖?要不要让人取手炉来?”
连珠炮似的问了几句,安华忽而吸了吸鼻子,俯身轻轻将脸颊贴在了陈皇后微凉的手背上,呢喃道:“您怎么突然不舒服,我在外祖母跟前都要吓死了。都怪哥哥,要不是我打不过他,刚才就打他个乌眼青。”
陈皇后呵斥安华的话都到了口边,觉出手上的点点湿意后却不禁一怔,沉默半晌后终于软了口气:“我不碍事,可你是堂堂公主,脚榻这等地方哪里是你坐的,还不快到床上坐着?你也知道我叫你哥哥气着了,还不快听话。”
宫中皇子已有九人,公主却只得显德帝乡间原配所出的佑宁和陈皇后膝下的安华,自然极得圣宠。佑宁养成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出嫁多年不见消停,安华纵使有陈皇后和安国夫人等日日教导规劝,言行之间却依旧颇得显德帝“真传”,常把陈皇后气得瞪眼,如此小女儿态着实罕见。
忍不住摩挲了下安华的脖颈,陈皇后手上微微用力示意她起来。等安华乖巧的端坐在了床边,陈皇后才语重心长地劝道:“我只是一时不察吃了风在肚里,哪里值得劳师动众?你是我和你父皇的掌上明珠,以后无论何事都切记不可拿自己起誓,知不知道?”
安华奶猫一般缩着身子轻轻依偎在陈皇后怀中,瞧着乖顺无比,闻言却悄悄翻了个白眼。她要是不拿自己说话,今日指定也跟贺朱那个大木头一样进不来门。不过哄过一时是一时,安华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觉着女儿总还算贴心,陈皇后叹了口气,不自觉便说起了自己惦记的那些人:“你三哥与你毓表姐的事儿不能再拖了,我明儿好些了就请了李妃过来给你大哥择妻。等他一定,我就去请陛下为你哥哥他们请旨。”
“阿毓从小就聪慧机敏,又通人情世故,有她在身边盯着,我才能放心些,不至于半夜惊醒都想着是不是你三哥又叫人诓骗着犯了蠢事。”
安华从小便与舅家的表姊妹们亲近,陈毓性子稳重端方又爱重姊妹,安华一直十分喜爱她,听说她终于要做自己的嫂嫂不由笑弯了眉眼。
见她开怀,陈皇后也不由跟着微微一笑,又抬手戳了下她的额角:“我估摸着宫中这一回能连着定下好几桩亲事,从老大到老四都是这一回的事儿。等你三哥的事儿定下,我也就只剩下你这一个磨人精要操心。”
安华吐了吐舌扮了个鬼脸,正想说自己还没及笈早得很,陈皇后便笑着看了慧明一眼,轻轻问道:“方才五郎也跟在老三旁边吧?是不是又遇着咱们安华了?”
陈家五公子心仪表妹安华公主一事陈皇后与陈家诸位长辈俱都心知肚明,先前从未挑明一是觉得陈五郎发乎情止乎礼,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二则是陈皇后早早便取中侄女陈毓为媳,不想再把女儿也嫁回陈家。
可是这一两日里为着姻缘闹出了如此荒唐之事,陈皇后卧床时便不免生出许多忧虑,深恐安华那不可与外人说的心事也生出祸患来。
慧明含笑点头,安华的面色却变得极为难看,陈皇后见状干脆挥退了一众宫人,只留慧明守在了寝殿门内。
“你年纪尚幼,一时错了念头也是有的,母后不怪你,”陈皇后心中默默念了几声佛,总算如愿和缓了自己的语气,搂着咬唇倔强不语的安华轻轻说道:“可是那林大郎的未婚妻今年就要出孝,林相为人重诺,自然会立刻为林大郎操办亲事。”
“况且除了父母之命,我看那林大郎也对那颜氏颇为用心,你虽贵为公主,却也要明白,这女人一生能否顺心遂意,是要看夫婿心中是否有她。他心中无你,你便是有千般好,也都不是好。”
“算了吧,”陈皇后轻叹一声,也不知叹得是自己还是安华:“你若是不喜你五表哥,只管挑个你中意他他也愿意的,母后总能为你做主。何必自苦。”
自以为藏得极好的心事就这么让陈皇后一语道破,安华不由红了眼圈,整个人埋在锦褥里不肯起身,半晌才呜咽着闷哼了一声。其实她从来也没觉着自己能得偿所愿,可林文就那么扎在她心里,任是谁也比不上。
不想叫母后病中还为自己担忧,安华用力忍下了泪,毫不犹豫的又把贺朱扯了出来:“不是说三哥坏了谢家那个吉光姑娘的清誉要纳了她?母后您当真要让那么个人去给毓姐姐添堵吗?”
陈皇后觉出了女儿的小心思,可她也怕女孩儿家脸皮薄受不住再生了别的心思,便顺着接了话:“毕竟是谢氏的女孩儿,谢家若是肯送她出门,我总不能当真明着说什么。可谢家的门风你也略知一二,你觉得那谢吉光真出得了门?拖上一年半载,多半只是个虚名。”
想到曾经听说过的那些往事,安华稍愣了一瞬便摇了摇头。
谢家上一代最受宠爱的大姑娘嫁了正如日中天的牧野君,可一朝山河势变,那位倾国佳人便一病去了,而这一代也有一位青歌许配了寒门学子后夭亡。谢吉光在谢家长辈心里怕是还不如这两位。
陈皇后母女都觉着谢吉光怕是很快便要在谢家的安排下一病不起,却没料到谢家确实有一人舍不得谢吉光性命。
安华正捧了盏温养脾胃的汤水小心喂陈皇后服用,外头便传谢贵妃求见。陈皇后皱了皱眉本想说不见,看着尚显稚嫩懵懂的安华忽而改了主意,让人请了谢贵妃进来。
若说之前谢贵妃还由凤冠朝服强撑了点声势出来,这一回她素衣木簪低眉敛目的过来,气势上便先低了不少,等于一来就服了软。
陈皇后顿了顿,看了眼难掩疲惫忧愁之色的谢贵妃到底还是让人给她看了座奉了茶,自己则闭目静静养神。
许久,陈皇后才听到些许谢贵妃起身时衣裙摩挲之声,谢贵妃似是终于拿定了主意,不再顾忌坐在一旁的安华,对着深深一拜。
“我太过骄纵,这些年委实让娘娘为难了,实不该再扰了娘娘清净,可有一事却只得娘娘做主。我那不争气的侄女吉光左了心思,铸下大错,我恐她在家中羞愧难抑,想接她到清欢殿待嫁,恳求娘娘恩准。”
说到此处,谢贵妃也明白谢吉光已将陈皇后得罪得彻底,不由将姿态放得更谦卑了些,低声道:“娘娘这几年总为大殿下终身烦忧,我娘家有一女名辛夷,秀外慧中、知书达理,想来可为娘娘分忧,还请娘娘怜惜这些小辈。”
李妃所出的大皇子贺康虽占了长子的身份,却是出生就带着病,这么多年都不见好,行走都要人搀扶,多少圣手看过都没用。众人私底下都传这位寿数不长,够格与天家结亲的人家少有人肯把女儿许配与他,这才耽搁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