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走时并没有理睬薛晗,整个承恩殿的人就这样在忐忑难安中过了一日。
而内室之中,薛晗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如今在殿中来回踱步之人换成了薛迹。
薛晗捧着手炉,看着薛迹劝道:“兄长还是坐下来歇会儿吧。”
薛迹恶狠狠道:“你倒是心宽得很,如今还坐得住,吃得下。日后你若还是不能侍寝,便只等着就这么老死宫中吧,无宠的君卿,连宫侍都可以欺负你,送你些冷饭馊菜。”
薛晗被吓得一哆嗦,“我,我昨日本是告诫自己,不要畏惧害怕,可我一见了陛下,我的腿都软了,我更不敢触碰她。兄长,倒是替我想个法子。”
他只见薛迹瞥他一眼,又看向窗边放着的鸟笼,笼中幼鸟耷拉着脑袋,薛迹看着那鸟凉声道:“既然无用,倒不如阉了一了百了。”
薛晗面如土色,牢牢护住身下,只差哭出声来。
可第三日,佩兰却亲自来传旨,薛晗带着人到了主殿,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传闻中的关侍卿,与他几夜睡不安稳黯然的脸色相比,关行云面色如玉,眼角眉梢之中都透着欣喜之色。
只不过不能再称呼关侍卿,圣旨已下,关行云被册封为侍君,封号为云,如今要称呼一声云侍君了。
而另一道圣旨,李长宁册封薛晗为侍卿,虽无封号,但薛晗也已经心满意足,不用担心被退回去,不然只怕回了家中,父亲会打死他。
既被册封,这承恩殿便要搬离,云侍君赐居明兰殿,而薛晗赐居福禧堂。
既被册封,便要依着宫规,每日晨起之后向中宫请安。
贤君等人来得早,坐在立政殿前殿之中等着萧璟起身,而薛晗和关行云却只有等萧璟召见之后方可进殿。
虽是刚入冬,可却冷得厉害,薛晗的脸颊两侧红了一片,他自幼体弱多病,一到冬日便畏冷,抱着手炉还忍不住打颤,而另一边的云侍君却是一动不动,只着了浅色锦袍,不像他穿了许多。
终于等到君后召见,薛迹在他身后将他身上的大氅脱了去,“见了君后,说话留心一些。”
薛晗只怕君后萧璟不好相与,战战兢兢地跪下行礼,可萧璟却并未为难,让人给他二人赐座,又说了一些告诫的话。
为了消去太后的猜忌,萧璟亲自去紫宸殿,请长宁给关行云封了侍君,又给他选了一处极好的宫殿。
关行云知道报答,几次私下求见,都被萧璟挡了回去,后宫里的人倒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太后也曾过问,萧璟却道:“既要扶持关行云上位,那便要让他心存感恩,且知道分寸,若一味抬举,不知打压,到最后只怕他难为自己所用。”
萧胤听得他这么说,颇为赏识,“不愧是我萧家男儿,驭人之术用的极好。”
萧璟并没有容他们多留,只道自己还要去太后那里请安,让他们先退下了。
如今后宫之中,薛晗品级排在最末,请安结束之后,要等其他人先行,最后离开。
薛迹在外等着,见薛晗终于出来,这才跟在他身后一同回去。可贤君宋子非本早已离开,不知何故,竟在他们前面不远处,走得极慢,像是有意在等他们。
薛晗自从上次冲撞了贤君,便有些惧怕他,他停了步子,向薛迹求救,“贤……贤君在前面,我们要不要也慢走?”
薛迹怒其不争,压低声音道:“他若停在那里一整日,难道我们也要在这儿等上一整日吗?他来者不善,我们随机应变就是,不然躲过了今日,明日也是躲不过的。”
薛晗只能壮了胆子,走上前去,可见了宋子非又不能不行礼,宋子非受了他这礼,可却并不想饶了他们,他等在本就是在找机会奚落薛晗,“原来是薛侍卿,这次倒是知道好好行礼了。上一次本宫被你连累,抄写了十份宫规。”
薛晗软声道:“是臣侍的错。”
他这般积极认错,倒让宋子非一时不好发落他。宋子非往他身上瞟了一眼,视线又落到他的脸上,“薛侍卿这模样生的倒是不错,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软得很。”他喟叹一声,“可惜了,中看不中用。”
他此言一出,薛晗的脸顿时红了,有些难堪,而宋子非身后的侍人捂着嘴轻笑,显然是有他撑腰,根本不把薛晗放在眼里。
薛晗记得自己要忍,况且贤君位份比他高出许多,他也不能拿贤君怎么样。可贤君却不肯罢休,“不知道薛侍卿的病症可请太医看过,究竟还有没有救,本宫仁善,终究看不得这等俊俏的男儿被冷落,一会儿让你身边这媵侍去本宫殿里取些补品,算是本宫赏给你的。”
薛晗心中气恼,双眼微红,正当他怒气难消之时,薛迹却站到他身边来,拱手同宋子非行礼,“贤君赏赐,自然没有不受之礼。可侍却有些不解,方才贤君说要请太医为薛侍卿诊病却是何意?侍卿无恙在身,贤君应是记错人了。”
宋子非闻言,登时便笑出声来,“本宫知道这是家丑,可薛侍卿不‖举乃是阖宫都知道的事,与其遮遮掩掩,讳疾忌医,倒不如坦荡一些。”
可宋子非话音刚落,却见薛迹脸上慢慢现出笑意,他那双眼睛似乎是在嘲笑自己,“薛侍卿是陛下下旨亲封,而依着夏朝后宫宫规,入宫的选侍只有为陛下侍寝之后,方能册封。可贤君却口口声声说薛侍卿不‖举,难道贤君觉得是陛下扯了谎帮侍卿掩盖,贤君是在质疑陛下了?”
宋子非眼神中闪过慌乱,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小小媵侍反将一军。
可他眼下又不得不顺着薛迹的心意说下去,“本宫自然没有这个意思,许是本宫记错了。”
薛晗见宋子非吃了瘪,解了心头之恨,“那臣侍告退。”
薛迹落后薛晗一步,从贤君身旁走过。薛晗侍寝当夜的事虽是不少人知道,可却没有宫人敢地光明正大宣扬出去。偏偏这宋子非自恃身份,拿这件事来羞辱薛晗。薛迹知道自己此举必定会惹来宋子非记恨,可他终究无法一直忍耐下去。
而贤君吃了哑巴亏之事,传到了长宁的耳朵里,佩兰将薛迹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她听,长宁道:“这薛迹倒是大胆,竟敢拿了朕做盾牌。”
佩兰忙去看长宁脸色,却见她眼神之中并无怒意,道:“后宫里,敢直接回怼贤君之人不多,就连贵君都让着他,这薛媵侍却不怕。”
长宁笑了笑,“渊清是不愿同他一般见识,这薛迹……”后面的话她又隐于唇中,佩兰一直侍奉她,如今竟猜不透她的想法。
第8章 认亲 立政殿里,玉林正服侍萧璟更衣……
立政殿里,玉林正服侍萧璟更衣,将他身上那套庄重肃穆的锦袍换下,着了常服。玉林一边将锦袍仔细收好,一边道:“殿下可知承恩殿的事?”
萧璟眉心微蹙,“承恩殿?关行云他们不是搬出去了吗?”
玉林缓缓道:“奴才说的是前几日的事,奴才本也是不知的,可到底是瞒不住,殿下难道没有瞧见今日各宫君卿的眼神都落到那薛侍卿身上了吗?”
萧璟道:“你是说,这事与薛晗有关?”
玉林轻声道:“听说薛侍卿那夜侍寝未成,陛下兴许是可怜他,还是给了他侍卿的位份。”
宫中进了新人,萧璟心中总是有些不快的,可他却也只能强迫自己接纳,这事本已过去,他今日见了那两人,倒也没什么感觉了。长宁不是重色之人,后宫之中除了卫渊清那里她去的多些,对其他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卫渊清为何得宠,他比谁都清楚。
“侍寝未成?”萧璟有些疑惑,难道是他惹长宁不喜?
玉林面色红了红,忍住笑意,“薛侍卿他有不‖举之症,只不知是先天就如此,还是见了陛下畏惧,这事终是没能瞒住,许多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萧璟的嘴角抽了抽,“这薛晗还真是不让人失望……”
“尚寝局那里还托我问上一问,只说是否还要排了薛侍卿侍寝的次序?”
萧璟道:“既然陛下无意将此事扩大,就先排着吧,若她不愿,自会有法子。”
福禧堂里,薛晗围着薛迹转来转去,只道他这次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当真是自己的好兄长。
薛迹将他的头推开,正色道:“可贤君说的话倒也没错,既然是病,便请太医来看看便是,说不定会有解决之法。”
薛晗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真要请太医来啊?”
薛迹强行让自己不要动怒,“到时只说让太医来请平安脉便是,听闻太医院的陈太医最擅男子病症,便让人拿了你的腰牌去请他过来。”
薛晗不住往后退缩,宁儿本是他的贴身小侍,可却也知这事是大事,临阵倒戈,劝道:“主子还是让太医给您看看吧。”
薛晗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二人,不到一个时辰陈太医便过来了。
宁儿忙将陈太医请到内室,薛迹说过,福禧堂余下的宫人不敢轻信,说不定便是谁安排过来的,不然那夜的事也不会走漏的那么快。
薛迹让人备了一小包金叶子给陈太医,陈太医连忙推拒,道:“为宫中君卿诊病,本就是在下分内之事,实在不敢收这么重的礼。”
薛迹让宁儿守在外面,如实道:“侍卿因为惧陛下之威,而不能侍寝,不知太医可有良方医治?”
陈太医常在宫中为君卿诊病,也知晓不少秘而不宣之事,脸上并无惊诧之色,取了脉枕为薛晗仔细诊脉,又问询了他以往的情况,最后道:“侍卿这病并非是躯体之疾,《黄帝内经》有云,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而侍卿这病若要入手医治,还需侍卿自己免去惊恐才是。”
薛晗一脸无望,“那我怕是没救了。”
薛迹轻声道:“那也请太医为侍卿多开几副药,不管能不能治好,总要试过才知。”
陈太医点头称是,又宽慰薛晗几句,“侍卿不必担忧,定有医治之法。”
两人离了榻间,去外面拟方,陈太医状若无意地打量着薛迹,轻声问了句,“恕下官多言,薛媵侍的相貌颇像下官一位故人。”
薛迹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那是陈太医什么人,与我这般有缘。”
陈太医温声道:“与其说是相貌,倒不如说是这双眼睛。那位故人是下官的兄长,比下官年长九岁,下官与兄长在一场动乱中失散,从此再无音讯。下官幸运,被妻主家所救,而后结了亲事。”
陈太医的妻主如今是太医院的院判,薛迹是知道的,可他却不知陈太医说的这位故人究竟是谁?
陈太医多年来一直找寻兄长,见了相似之人便要问上一句,他瞧着薛迹如今的年纪,倒也是对得上的。“不知媵侍的父亲可与云阳有何关联?”
薛迹并不喜旁人问询他父亲的事,只委婉道:“家父姓严,早已过世多年,怕是与陈太医的兄长并无关联。”
谁知他这话一出,陈太医身子一震,“令尊的名讳可是单名一个墨字。”他问过这句,眼中便流出泪来。
薛迹疑惑地看向他,“难道?”
陈太医忙拭了拭泪,“媵侍不知,陈并非我本姓,妻主当年与我两情相悦,但我身份不明,实在无法与之成婚,好在妻主家中尊长皆是开明之人,让我认了已经告老还乡的陈侍中为义母。我的本姓亦为严,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他又想到薛迹方才说父亲已逝,悲从中来。
而薛迹却没有这复杂的情感,他往内室看了一眼,“有些事在这里不便细说,陈太医方才的话我记下了。”
陈太医连忙点头,薛迹暗示一句:“今日傍晚,我会亲自去太医院拿药。”
陈太医离开了,可薛迹的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他在心头道:父亲,你的家人终于来找你了,可已经太晚了。
他忘不了九岁那年在主院听到的话,他忘不了自己是如何亲手扒开父亲的坟墓,看到透入白骨之中黑色的痕迹。他的父亲不是病死,而是被人下了毒,而他自己……
自那时起,他便开始自学医术,他发誓要让那些人付出十倍的代价。
清凉殿里,卫渊清看着瑞祥在眼前忙来忙去,只道:“这才是正午,你忙碌地实在早了些。”
瑞祥笑道:“陛下要过来,那奴才肯定替主子将一切都布置妥当,美食美酒美郎君,到时候陛下自然愿意常来咱们清凉殿啊!”
卫渊清唇角一弯,却不愿承认,“当真是将你惯得无法无天,连主子都敢打趣。”
瑞祥道:“奴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更何况,近来进宫的云侍君和薛侍卿您也瞧了,比起主子的气度还是差了些。”
卫渊清脸色沉了下来,“谁允许你这般指点后宫主子?”
瑞祥连忙放下手头的事,跪了下来,“是奴才失言了,请主子责罚。”
卫渊清正色道:“今日是失言,明日说不定便会失言获罪。”
瑞祥不敢辩驳,只道:“奴才定会牢记,绝不敢再有下次。”
卫渊清这才让他起身,又让他今日不必在身前侍候,回去好好反省。
长宁因为政务来的晚了些,知道他的性子,怕是又一直饿着等自己过来,卫渊清帮她脱去外袍,这才落座。
长宁执箸给他碗中添了些菜,可他却非要坚持着为她布菜,“陛下今日辛苦,可不是我能及得上的。”
直到碗中堆成小山,他还不肯停手,长宁无奈道:“渊清……”
卫渊清闻言一笑,“这便好了。”
长宁晚膳用得多了些,卫渊清陪她在殿前长廊中漫步消食。长宁问了句,“最近贤君可还会主动生事?”
卫渊清笑了笑,“难道陛下觉得我是弱不禁风之人,贤君的为难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对他而言,只要长宁的心在他这里,那些事那些人便不重要,他将后面这些话说在心里。
入宫前,他便知晓长宁虽是帝王,却处境艰难,可直到宫中,他才知道,长宁经历的那些,比他想得更难。
当初答应她入宫,或许是一时冲动,可后来,却是真正对她动了心。她从不曾将前朝那些烦心之事说给他听,遇到什么事都是淡然处之,可她百忙之中,却时常抽了空闲来清凉殿陪他一起用膳,她当初答应他的每一件事都有兑现。
到后来,昭卿入宫,再接着是更多的人,宫宴之时,他能看到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中透着的情意,她却很少将视线落在那些人身上,可晚间歇在他宫中时,会问他晚膳为何用得那么少,他心头温热,即便他不是那个和她并肩而立之人,但他想,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长宁柔声道:“你一向不用朕费心,朕自然知道你的本事。”
他的本事当然不止于此,敦伦之时,他吻着长宁的肩头,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唇,白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到了两人裸裎相对之时也会失控,他的手抚过她的衣带,将柔软的寝衣丢到床榻下,听着她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字,“渊清……”
明日休沐,长宁难得没有早起,又在他宫中用了早膳,过了正午,才回了紫宸殿。
可刚回了殿中,便听佩兰禀道,说是福禧堂的薛侍卿昨夜喝了陈太医的补汤,血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