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娇气又嗜甜,吃药总是佐以蜜饯糖果, 如今为了能给他生儿育女,连爱吃糖这个习惯也改了。
拓跋泰觉得心疼,伸手抚摸她的额顶,道:“别太为难自己, 来日方长。”
“吃些药而已, 算什么为难。”崔晚晚笑嘻嘻过去扑倒他,在他下巴处又啃又咬, 猫爪子乱钻,“郎君都七日没来了, 快让我看看我的御笔被旁人用过了不曾?”
顽劣如她,总有法子让人哭笑不得。他没好气道:“刚才没收拾够你是不是?”
他顾及着她在吃药调理不敢狂放,不料还要被她怀疑甚至嫌弃。
“是不够呀。”崔晚晚撩拨人的道行跟千年妖精差不多, “小碗没吃饱, 好饿呀——”
于是她又吃了两顿“宵夜”。
崔晚晚累得手指尖都没力气抬起来,伏在床上沉沉睡去,拓跋泰见她睡着悄悄起身,出去喊人传太医令觐见。
自打贵妃到行宫调养, 太医令也奉旨过来。拓跋泰开门见山问道:“调理了一段时日,贵妃现在究竟如何?朕要听实话。”
事关皇室辛密,太医令自知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贵妃看病的,他不敢不说实话,回禀道:“老臣不敢隐瞒陛下,贵妃当初伤了根基,再加上前些年并未保养调理,又还受过冻伤,所以……”老太医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没了声儿。
拓跋泰负手在背,沉默须臾,又问:“一点也不可能?”
太医令跪下磕头:“凡事无绝对,老臣才疏学浅,不敢妄下论断,况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许其他大夫会有另外的办法。”
其实能做太医令之人,医术必然十分高明,倘若他都没法子,其他人能治好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把一个人的希望一点点掐灭。
“既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便去寻这样的人。”拓跋泰还是不肯放弃,“记住,必须是可靠之人,绝不能向外泄露此事半句。”
“老臣遵旨。”
这夜拓跋泰在庭院独坐到天明。
翌日崔晚晚醒来摸到身侧空荡荡的,以为拓跋泰晨起回京了,于是懒懒唤人来服侍更衣。
当值的是银霜,她见床榻一片狼藉,崔晚晚身上还残留着欢好后的痕迹,遂问:“娘娘可要先沐浴?”这丫头颇得佛兰真传,沉稳又老成,嘴巴也紧。
“先不慌,霜儿你把那个东西拿来。”
银霜闻言明了,去打开一个朱漆嵌金凤纹经盒,从里面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崔晚晚打开册子,只见上面写着年月时辰,类似黄历但又不是,有些日子被她用笔特意圈了出来,比如昨日。
她随手拿一根梅花簪沾了些胭脂,在昨天的日子那里印下三朵梅花做标记。
“好了。”
崔晚晚把册子交给银霜放回去,接着才起身更衣盥洗。等她用完早膳,药就送来了,每天雷打不动的三碗,比吃饭还准时。
她又是一饮而尽,浓烈苦涩的味道沿着喉咙滑下去,令人反胃想吐。她紧紧捂着嘴,强忍着把这一阵难受压下去,眼眶都憋红了。
银霜见状心里难过,劝道:“娘娘,要不就别喝了吧。”
“我没事。”崔晚晚抬眸含笑,一副甘之如饴的表情,“人生在世不能总是让别人付出,自己也要有舍,才能有得。”
银霜听了垂下眸子,低低道:“娘娘这般好,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她情感内敛鲜有情绪外露,不像金雪那般爱哭又爱笑,但心里待贵妃的情义却是一样重的。
殿外传来脚步声,来人很快就进了屋,崔晚晚顿时惊讶:“你不是回京了么?”
“今日休沐,朕去爬了山。”拓跋泰才从后山下来,额头汗水还未干,坐下后银霜急忙递了干净的汗巾与他,又端来茶水。
他擦了汗喝了茶,这才又开口解释:“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朕在这儿陪你,明早再回去。”
“那可好!”崔晚晚抚掌雀跃,“金雪说觚园里有棵好大的栗树,上面结满栗子,而且都熟了。郎君我们去打栗子来烤着吃。”
瞧她无忧无虑只关心吃喝的模样,拓跋泰含笑点头:“好。”
觚园在行宫东边,紧挨着芙蓉园和看花台,不知是从前哪一任皇帝想要体验农耕,于是在此开垦了一块地方种瓜点豆,还植了榛树栗树,多年过去,这些树都长成了参天大树,每年秋冬结满果实。
“你小心点呀!”
崔晚晚站在树底下,仰头看着树上的拓跋泰,不免担心他落下来。
只见他踩着树干,手持一根长长的竹竿,对着枝头缀着的果实一阵猛敲,带壳的栗子便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崔晚晚高兴地活蹦乱跳,戴上棉手套去逐个捡拾起来,然后丢进柳条筐里。
“你指一下,在树上看不清。”拓跋泰看她跟只小松鼠似的乱窜,心想着再多打些栗子下来让她高兴高兴。
“那里那里,左边一点……”
最后捡了满满一大筐,拓跋泰就地升起一堆火,金雪银霜则负责把栗实剥出来扔进火里烤,不一会儿便听见噼里啪啦爆开的声音。
金雪拿树枝刨了几个烤熟的栗子出来,崔晚晚迫不及待用手去抓,指头瞬间烫起了泡。
“嘶——”
拓跋泰眼疾手快拍掉栗子,抓起她的手看了看,皱眉数落:“猴急什么!”
崔晚晚吐吐舌头,一副做错事被抓包的样子:“肚子饿嘛,你快剥一个来尝尝。”
一枚圆溜溜的栗肉被剥出来送到她嘴边,她一口咬住,瞬间愣住。
众人纳闷,齐声问她怎么了?
崔晚晚“噗噗”吐掉栗肉,哭丧着脸:“ 怎么是苦的……”
听她这样说,大家纷纷去尝,发现果然又苦又涩。
金雪一拍脑门:“奴婢晓得了!这种是马栗,是有毒的!”
马栗与板栗十分相似,稍不注意就会混淆,马栗树又叫七叶树,果实称“婆罗子”,可以入药,直接吃却是不行的,会让人中毒。
银霜气得直拧她:“糊涂蛋,有毒的还拿来给人吃!”
于是最后一筐栗子只能倒掉,几人铩羽而归。
回到飞霜殿,银霜把这一茬讲给了佛兰听,罪魁祸首金雪又被姑姑数落了一通,小丫头委委屈屈地捏着耳朵,小声辩白:“奴婢只是随口一提,是娘娘说要烤栗子的……”
佛兰眼睛一瞪:“还敢顶嘴?!”
金雪连忙求饶:“姑姑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一个吼一个求,佛兰作势要打,可那巴掌举起来半天也落不下去。
“小碗你瞧,”拓跋泰见状忍俊不禁,“真可谓仆肖其主,你觉得这丫头认错求饶的样子像谁?”
崔晚晚反唇相讥:“那你觉得佛兰凶神恶煞的模样又像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还觉得是郎君把姐姐的脾气都带坏了呢!”
好在晚上佛兰做了栗子糕来,总算是解了崔晚晚的馋,不然她非要抓心挠肺一晚上。
入夜,崔晚晚躺在床上,双手轻抚腹部,愣愣发呆。
“怎么了?”拓跋泰沐浴回来便听见她在叹气。
“阿泰你说,”她语气怅惘,“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为什么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拓跋泰沉默须臾,道:“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但我不想白费功夫,明明所有人都报了那么大的希望……”她说着有些哽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尝试……”
“晚晚,”拓跋泰过去揽住她双肩,打算把深思熟虑过后的想法告知她,“朕想过了,即便没有——”
崔晚晚突然出言打断:“以后我不打栗子了!”
方才的低落已然无影无踪,她一副怨气难消的模样:“本来欢欢喜喜地想吃烤栗子,我们辛辛苦苦,又是打来又是捡,哪知最后被金雪这个迷糊鬼坑了,气死个人!下回再不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原来她说的“一场空”是打栗子啊。
拓跋泰把余下的话咽回去,“嗯”了一声。
秋日一过,转眼便是入冬,今年依旧有冬狩,只是被推迟至冬月下旬进行。拓跋泰还打算冬狩结束就留在行宫过冬,然后与崔晚晚在此迎接新年。
帝驾不日就要来此,行宫侍从都开始忙碌起来。飞霜殿这里也一样,金雪银霜负责收拾,专门腾出两个箱笼用来放置天子的衣物,还有批折子的御案也被打理得整整洁洁,把贵妃乱堆的水粉颜料都拿走了。
初雪已至,崔晚晚披着斗篷站在宫殿门口,仰头望着白雪纷纷洒洒,美眸里盛满期盼和欢喜。
“娘子怎么站在这儿?快进去!”
佛兰从外回来看见崔晚晚立在门口吹冷风,赶紧扯着她回殿里避寒。
“金雪银霜,你们先下去。”佛兰一进门就开口支走两个小丫头,神情凝重。
二人绕到鸳鸯翡翠屏后面,崔晚晚伸手掸掉佛兰肩头的落雪:“姐姐有什么急事?”
“娘子,韦氏要生产了。”佛兰探得消息心头激荡,迫不及待开口,“就在这两日!”
“她生就生,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吧。”崔晚晚不甚在意。
“不,你听我讲,韦氏她……”
佛兰一把抓住她的手,附耳过去说了几句话。
第83章 婴儿 去母留子。
崔晚晚与佛兰乘马车离开行宫, 并且还带了一队精卫。
她们直奔京郊一处农庄,自从江家出事,韦氏就搬到了这里待产。
崔晚晚鲜少露出这般凝重的表情:“姐姐的消息是否可靠?”
“千真万确。”佛兰再三保证, “端午之后, 我便按照您的吩咐派人盯着韦氏,可是她极为谨慎, 一直都没露出什么马脚,我差点以为咱们是多此一举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搬出京城住进庄子,终于被我发现了猫腻。”
“庄子里的管事要给未出生的世子找乳母, 这原本无可厚非,大户人家皆是如此,但怪就怪在他们不找正在哺乳的妇人,而是专门找怀着头胎的年轻孕妇, 说是这样的乳母才干净。”
简直无稽之谈。这些年轻孕妇并无哺育经验, 况且生产后还要坐月子,如何能够立马喂养?还有万一她们奶水不够怎么办, 难不成只喂小世子,饿死自己的孩子?韦清眉找这样的乳母简直是费力不讨好, 多此一举。
但倘若换个角度想,韦清眉怎能肯定自己诞下的会是男胎?要是她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乳母,而是她们腹中的孩子呢?再联系端午日她在树林中不慎落下的布条, 真相呼之欲出。
江恒与她没有圆房, 拓跋泰更与她没有瓜葛,她说自己有孕,是真的有吗?
“韦氏假装有孕,必会去母留子。”崔晚晚催促马夫, “再快些!”
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僻静农庄,方圆鲜有人家。天色渐暗雪风呼啸,庄子大门紧闭,不时传出妇人的痛呼惨叫声。
此刻本该生产的韦清眉却站在产房之外,只见她衣着艳丽佩戴珠翠,一扫从前的素淡,更不像寡居之人那般避忌。天寒地冻,她双手拢着绒套,放于平坦的腰腹上。
“怎么还没生下来?”
没有了人淡如菊的打扮,韦清眉看起来甚至有些刻薄,她显得十分烦躁,吩咐接生婆:“吵得烦死了!把她嘴堵上!”
接生婆解释:“夫人有所不知,这头胎都慢……”
韦清眉不耐烦打断她:“那就想法子快一些!实在生不了,就把孩子取出来。”竟是打算剖腹取子。
接生婆一听大骇,擦着汗悻悻道:“老奴再试试。”
接着韦清眉又招来丫鬟,询问催产药煎好了没有,吩咐若是好了就灌那几个女人都喝下去。
原来除了正在生产的一个,还有另外三个孕妇也被关在这里。韦清眉要确保生下来的是个能承袭世子爵位的男孩,自认为如此便可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