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交易就此达成,她只能违心上阵。往后小半个月,她白日都会偷偷溜进王府,跟着府内的几位娘子学习侍奉男人的技俩,而元襄隔三差五就会考究她的功业精进如何,惹得她烦不胜烦。
十一月二十六,冬狩在瑀山围场举行,为期五日。
这次规制与往年不同,为了照拂一些世家臣子,特允尚未婚嫁的王公贵女们参加,若能在冬狩上觅得良缘,也算美事一桩。最让人意外的是皇帝竟然也要出席,朝里一时众说纷纭,有人大胆揣测,这是皇帝选妃的前兆。
顾霆之着急为女儿觅良婿,又怕她私下看不中,幸得此冬狩机缘,立马将她的名碟送到了礼部,而这一切都在元襄的掌控之中。
熹辉之下,臣子们在瑀山行宫前集结,整装待发。年轻的皇帝众星拱月似的站着高台之上,按照礼制念着祝词。
顾菁菁立于诸多贵女之间,眼神不时往高台上偷觑。
只见皇帝身着琥珀色箭袖骑装,胸前和两肩皆绣有金银丝线的团龙纹样,额前勒着双龙戏珠抹额,较之先前那两面,今日倒是多了几分飒爽之气,可声音依旧低沉清冷,波澜不惊。
回想到元襄的交代,她不免担忧——
这样淡漠的少年,当真勾诱的动吗?
念祝完毕,摄政王亲递了一张弯弓给皇帝。
因着病体拖坠,皇帝拉这种弯弓时稍显费力,好在箭法很准,一箭正中螭龙盘绕的铜锣,“當”一声响,颇有百步穿杨的架势。
至此狩猎算是正式开始了,由摄政王领头,官员和贵族子弟们分为东西两组,带着猎犬往瑀山深处奔去,一时间马蹄飒飒,尘土飞扬。
不会骑射的贵女们四下散开,在行宫花园里游玩嬉戏。
元衡无法随同众人去打猎,便寻了一处高亭坐下晒太阳,目光在花园里寻睃。
一位位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到处都是嫣然巧笑,为这肃清的冬日平添了几分艳丽和活气。然而直到看见梦寐以求的女郎,他的眼前适才有了颜色——
疏林如画,红枫似火,顾菁菁一身紧膘胡服站在其中,头束高髻,脚踏小皮靴,朱唇粉面格外惹眼。
他心满意足,趴在漆红的鹅颈栏杆上窥伺。风一吹,在他脸上摇出一阵细碎树影,眼眸如同点上漆光,那般晶亮。
可惜没多久,这种鲜少出现的光华便悄悄泯灭了。
只见一位玉面郎君走到顾菁菁身前,叩手揖礼,举止风雅不俗。
顾菁菁正思忖着该去哪里找皇帝,甫一看到眼生的男子,免不得愣住,“这位郎君是……”
薛眴笑道:“顾娘子好,小生乃是西临候世子,薛眴。”
西临侯的威名在盛朝无人不知,不仅是因为煊赫门庭,还有他那劣迹斑斑的爱子,仗着老子胡作非为,屡屡遭到御史弹劾。
“薛世子好。”顾菁菁先前就对薛眴的作风略有耳闻,不想与他过多交谈,对他客套笑了笑,准备绕过他离开。
“娘子请留步。”
薛眴拦住她的去路,她只得驻足,眸中携着一丝警觉和不耐,“薛世子可还有事?”
“想来顾娘子也是个精明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薛眴依旧笑嘻嘻的,“听闻娘子看不上杨峪那种粗人,不如跟了我如何?我性子温煦,平日最会疼人了,你我两家倒也算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呐。”
说着,他抬手就要去摸她的脸。
“世子自重!”顾菁菁吓得后退两步,叱道:“圣驾在此,莫要对我唐突!”
听她拿皇帝施压,薛眴面露不屑,腰板挺得笔直,“娘子真会玩笑,当朝摄政王乃是我爹的仁弟,连他都要给我爹三分薄面,我岂会怕那一个病秧子?”
“你——”
顾菁菁心道好一个出言不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西临王威风凛凛大半辈子,生得世子果真是个憨傻的。即便是摄政王,身为臣子亦是做足了表面功夫,而他却敢当众侮辱圣上!
“娘子,我是真心喜欢你,不如我们先谈会谈会?”
薛眴见旁边没人,胆子愈发大起来,伸开双臂就去抱。
“无赖!”顾菁菁哪肯让他占了便宜,当下猛踩他的脚,借空逃脱。
高亭上,元衡早已惊诧起身,凝眸望着下面意犹未尽的薛眴,问道:“福禄,那人是谁?”
“是西临侯世子,薛眴。”福禄言辞轻蔑,“妥妥一个纨绔子弟,平日里就知斗鸡走狗,流连烟花柳巷,气的老侯爷半条命都没了。”
元衡听着,眉头一寸寸锁起。方才他听不清薛顾两人的交谈,但凭着肢体动作可以看出来,不甚欢愉。
他尤记得那日答应顾瑾玄的事,今日也替顾菁菁相看着合适的成婚人选,但薛眴这种放浪形骸之人委实不可托付终身,何况还敢对她动手动脚——
这可是瑀山行宫!
他一霎气滞,攥着拳走下高亭。
且说薛眴生的仪表堂堂,可自小娇生惯养,竟是个不会武的。人家都风风火火打猎去了,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在附近乱逛,看看宫婢和贵族小姐,摆弄摆弄行宫的奇珍异草,没多久便被同样赋闲的元衡逮到了。
元衡拿了一个弹弓,与福禄躲在繁茂的树林里,方才那番轻薄定是要替顾菁菁找回来。
一颗颗小石子隔空打在薛眴身上,疼的他呲牙咧嘴,反复环顾却没发现人影。饶是心头忿忿,他不敢高呼,怕闹得笑话,只能甩着宽袖离开了此地。
元衡睨着薛眴狼狈逃窜的背影,不由冷哼一声。但仅仅这样还不够,总得想个办法压下这人的嚣张气焰,让他再也不能接近顾菁菁。
正当他抿唇沉思时,忽听一道含羞带怯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臣女顾菁菁,参见陛下。”
元衡如闻纶音佛语,猛然踅身,对上妩然施礼的女郎。两人不过离着一步之遥,近到可以看清她乌密纤翘的眼睫,挺翘的鼻子,还有丰泽饱满的唇。
福禄见他滞涩,清咳两声提醒他,“陛下……”
元衡一回神,面容如月描霜画,“免礼。”
“多谢陛下。”顾菁菁寻了好久才找到他,此时有几分局促,两手交叠在身前不停绞着裙襕,“陛下在这做什么呢?”
“打……打鸟……”元衡脑子空空,茫然回她,手中弹弓一松,石子“嗖”地窜入旁边黄绿交映的树冠上。
恰是这一打,一只黑色山雀就这么从树上嘎嘎地掉下来,不停扑棱着受伤的翅膀。
在场三人俱是惊诧。
顾菁菁乜了一眼地上的山雀,由衷赞叹道:“陛下的弹弓好准啊!”
元衡只觉窘迫,不知该如何接话,面皮上染出一抹红晕。世家子弟都在骑马射箭,只有他像个幼童似的打弹弓,简直丢人现眼!
少顷,他捏紧弹弓,转身逃离此地。
顾菁菁睨着他的背影,适才想到正事,前迈两步,脱口喊道:“陛下!”
元衡置若未闻,步履生风。不料没走多远,余光中娇躯一闪,香风紧随,铺天盖地般将他笼罩起来。
顾菁菁只身挡在他面前,右手提着山雀的翅膀,柔和的光辉洒在她的娇靥上,映出耀人眼目的温婉缱绻。
“给,陛下把猎物忘了。”她垂下眼眸,不由分说将山雀和一封信笺塞进皇帝手里,柔声细语里蕴着模糊的暧昧味道:“臣女斗胆,请陛下一定过目……”
撂下一句话,她忽觉无地自容,迈着小碎步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与外男私相授受,而那封信是由元襄代笔,写的竟是些风流露骨的臊话,不知皇帝看后会是什么表情……
她怯生生回头去看,没觑出个大概又羞赧的扭正视线,拎着裙角跑开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而在元衡看来,这一回眸当真是顾盼多情,撩的他心尖酸酸麻麻。
就在他沉沦其中时,那只黑色山雀猛啄他一口,瞬间揪回了他的神志。
他疼的“嘶”了一声,低头就见自己露着青色血管的手背破了皮,气的他直接将山雀仍在地上。
“哎呦,陛下别扔呐!”福禄忙不迭捡回来,眯着笑眼说道:“一会奴拿着上小厨房烤了吃去,这玩意儿味道可鲜了!”
元衡没功夫搭理他,满心都在那封信上。
匆忙回到延福殿,他小心翼翼撕开信奉,拿出里面的洒金笺纸。幽幽馨甜登时传入鼻息,是顾菁菁惯用的熏香。
「顾府有幸得一见,相思在心自难忘……」
元衡一字不落的看完,腕子不听使唤的发起颤。
福禄站在他身边,好奇问道:“陛下,顾娘子都写了些什么啊?”
元衡噤口坐在榻上,反复端详着信笺,那些娟秀的字迹仿佛发着魔,让他的血液在体内沸腾起来,激昂到排山倒海,就快要按捺不住。
福禄等了半晌不见他吭声,便伸着脖子去看,这一看不得了,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信上写满儿女情长,字里行间充斥着浓郁的爱慕之情,款款流泻,简直可以酸掉牙!不愧是名门贵女,道些香艳的风月那叫一个有学问,只叫人羞涩至极。
敢情她是看中陛下了!
福禄喜出望外,跪在地上大呼叩首:“奴恭贺陛下——”
第10章 罚薛眴初次幽会
傍晚时分,狩猎诸人打马归来,每个人都收获颇丰。简单换下沾满尘土衣裳后,大家身着常服入芷兰殿参加宫宴。
宫宴由摄政王亲自主持,酒过三巡,恰是气氛最热闹的时候,殿内一片太平盛景。
顾菁菁正襟危坐,一桌臻肴吃的味同嚼蜡,周边有贵女同她谈笑,她也只是敷衍的迎合着。自打送完信笺,她心里五味陈杂,混着羞愤、怨怼和惊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出那样唐突的举动。
皇帝没有出席宫宴,也不知是否被她吓到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只见一位身穿黛色内官服的内侍急匆匆走进来,当众跪在殿内。
“王爷,不好了!出事了!”内侍尖着嗓子回禀,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西临侯世子薛眴妄图轻薄宮婢翠儿,被翠儿打昏了!”
殿内立时鸦雀无声,众人皆是惊诧的神色。
顾菁菁在宴上寻睃一圈,这才发现厚颜无耻的薛眴并不在宴中,大抵真是出去拈花惹草了。
元襄蹙眉问:“人在哪里?”
“薛世子和翠儿现在都被控制在偏殿廊子那里,还请王爷前去定夺。”
没多久,内侍带着元襄来到案发地点,身后跟着一群寻热闹的看官。
顾菁菁亦随他们驻足而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廊子里一地狼藉,瘦小的宮婢瘫在地上啜泣,身边躺着的薛眴额头上开了一个大洞,嗷嗷往外流着血,花了他的半张俊脸。
宫宴上出了这等荒唐事,当真晦气。
元襄盯着昏厥的薛眴,呵道:“弄醒他!”
“是。”
内侍得令,很快叫来几个端着铜匜的婢子,直接将水泼向薛眴。
这几盆水都是就近从鱼池取来的,冰凉入骨,薛眴登时就醒了,迷糊着睁开眼。
当他看清眼前乱象时,噌地坐起来,委屈巴巴的喊:“叔叔给侄儿做主啊!这个贱婢引诱我在先,还把我打昏了!”
“世子不要血口喷人!”翠儿怒叱一句,泪眼汪汪看向元襄,“王爷,奴婢万万冤枉!陛下让奴婢上下传膳,伺候宫宴,刚巧走到这边就被薛世子拦住了去路。旁边无人,薛世子就想要轻薄奴婢,奴婢心一急就用托盘砸了他,不曾想薛世子就昏倒了……”
元襄睇着薛眴头上的伤口,心道这一托盘砸的够狠,若是砸在后脑上,不死也憨了。
“好你个贱婢,嘴皮子一张一合,竟要颠倒黑白了!”薛眴倏尔明白过来,“叔叔,侄儿定是中了旁人的圈套了!”
翠儿磕头如捣蒜,“请王爷明察,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