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刻,见着从来心性都活得像是无欲无求的世外之人的亲侄子,竟会因此动怒,她不免带着探究问道:“你倒是一心为她着想。怎么,你喜欢她?”
“你若喜欢她,我便为你向皇上请旨,如何?”
顾淮神色顿住,片刻之后道:“还请姑姑莫再为难郡主,郡主为人良善正直,若她知晓您的打算,想必心中也会为难。”
“您何必置她于不义。”
“我命不久矣,到了时候,三公主自是不会再执迷不悟。”
顾贵妃微微皱起了眉头,加重了语气,“阿晏。”
顾淮敛了神色,放软了语气道:“是侄儿莽撞,姑姑息怒。”
姑侄二人这番谈话以并不愉快结尾。
*
“主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等等婢子呀。”子桑采提了裙摆,努力小跑着追着前头健步如飞的昭昭。
自打来了长安,站立行走皆是行了规矩,她都已经很久没见着自家主子如此豪迈走路了,竟一时走不快,没能追上去。
郡主府也活像是鸡飞狗跳一般,奴仆们各个都慌忙请安,只一抬头,昭昭就已经走的老远。
昭昭走进书房,手拉拢了门,对好不容易赶上来的子桑采,还有不知道情况也匆忙赶来的众人说道:“你们忙你们的,别来打扰我。”
说完这话,她啪的一声就将门给关上,留下门外的众人面面相觑。
“主子这是怎么了?”青眉不免担忧问道,今日原是不用进宫,不想宫中突然传召,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子桑采低声将宫中发生的事情,都给说了一回。
青眉听的忍不住蹙眉,顾贵妃掌管后宫多年,皇恩手腕自是样样不缺,不会突然就这般问起一个姑娘家这样的事儿,想必因三公主之故,而促成郡主和顾世子的婚事,好破如今的难题。
子桑采担忧道:“青眉姐姐,你说贵妃娘娘是不是想要让咱们主子和顾世子促成一段婚事,好让三公主彻底死心?”三公主总不能硬抢别人的夫婿吧。
可方才在宫里,主子可说了,她不喜欢顾世子,不止她听见了,就连顾世子也都听见了。想来,她家主子和顾世子的婚事是不可能成了。
青眉嗯了一声,又道:“可主子为何这般心烦,将自个儿关在了书房里?”
俩人对望了一番,皆是不解,依着主子的心性,她才不会因这样的事情,就烦成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昭昭窝在了墙边的软榻上,神色慌张失措。
“这一定不是真的。”她喃喃自语着。
“一定不是。”
“怎么可能呢?”
她从来没有一刻钟,像是现在这般惊恐不安着。
打在玉兰宫时起,昭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接受来自内心深处的答案。
她艰难的将那话给念叨了一回,“我喜欢顾淮?”
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她都已经说服了自己。
为何脑子里最后浮现的答案,竟然是如此。
就在她从玉兰宫仓皇逃出的时候,就在她知晓隔着一道门帘外,站着的是顾淮的时候。
脑海就像忽然不受控一般,疯狂叫嚣着,就好像是被压制已久,突然找到了突破口要宣泄一番。
“你喜欢他。”
“就算他不是你要找的人,可你也喜欢他。”
“承认吧,你早就喜欢的是他了。”
第51章 你知道多少呢 十七的月亮,依旧像是个……
十七的月亮, 依旧像是个大玉盘一样,高悬于夜空之中。
昭阳郡主府灯火通明,子桑采忧心不已, 又叩了房门:“主子,你饿不饿,厨房温着你最喜欢吃的八宝鸭呢?”主子将自个儿关了一整日,若是像上回那般晕过去了怎么办?
书房内传出昭昭的回答:“我不饿。”声音还算是正常。
子桑采松了一口气, 郡主这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还好没事。
她在房门前站着,没过片刻, 便见她兄长走来,皱眉低声问道:“主子还没出来?”
”没呢,阿兄,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都快一日了,主子能为何事心烦成这样?
子桑羽正打算叩门,同昭昭谈谈到底出了何事。
房门却从里头打开了。
昭昭站在门前,面容平静,完全不像是回来着急忙慌将自己关在书房的模样, 又恢复了她冷静的模样。
她一眼就看见外头站着正担忧看向她的人, 弯了弯嘴角,说着让他们安心的话,“你们怎么都这站着?夜深了, 都去歇着吧,我没事儿。”
旁人皆是神色担忧,到底子桑羽年长,让众人散去,他陪着昭昭在院中, 看着夜空中的圆月散心。
“阿羽,你说我是不是真傻。”昭昭苦笑道。
想了一整日,她可算是理清了这一年来的心绪变化。
真是可笑,枉她自认从小到大还算是个聪明人。
到了现在才发现,她自己就是天底下第一的糊涂人。
果然,自信过头就是自负,而自负往往是乱人心智的罪魁祸首,多少人因为自负而不得善终,难不成她也要有这样一个结果吗?
“主子为何这样说?”子桑羽反问她。
昭昭望着明月,她心思再没有像此刻一般敞亮。
“明明一开始我就知道,同顾淮不要有太多来往。”
“你也劝过我那么多次,不要同顾淮走的太近。”
“毕竟他是顾家人,身上又背负着太多秘密。”
“这些话,我都没有放在心上。”她仗着自己早就认定顾淮并非她所寻之人,放任了自己的好奇心,心无芥蒂的与顾淮来往,去窥探他到底有何秘密。
从她动了同顾淮来往的心思起,就错了。
没想到,老天爷真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教训,教她到底该如何做人。
子桑羽听她说着自嘲的话,却又不像是在钻牛角尖。
子桑羽思索片刻,方道:“其实他不错。”
“只是不适合。”昭昭接了下半句。
要是今日,她没能反应过来,该有多好。
*
又过一日,清晨时分,昭昭照常准备入宫。
刚出了郡主府的大门,便瞧见隔壁顾家别院很是热闹,正在忙里忙外的搬着东西。
“顾世子这是要搬回侯府了呀。”子桑采打量着拉运行李的马车,嘀咕道。
子桑采都快忘记了,顾淮可不是一直住在这顾家别院里,他亲爹尚在,又是侯府世子,总有一日是要搬回侯府,不会与他们一直做邻居的。
她又想,好待做了这么久的邻居,顾世子竟也没提过他要搬家之事。
她说完这话,便去看昭昭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便也不再提,只随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待从宫中回来,便见顾家别院前,早就不见顾家下人,想来是已经都回了侯府,这顾家别院以后也不会有人住了。
昭昭想,不见顾淮,不用有什么道别,这样也好。
只她刚打算回府,却见顾家别院的大门被人从里推开,飞廉从里头走了出来,“郡主,主子想请您喝一盏茶,您看您可有空?”
昭昭一愣,哟,顾淮竟还没走。
看这人去楼空的架势,是特意要同她道别?
她想了想,这般矫情做什么,见一面又能如何呢?
她脚尖儿的方向一转,抬脚走向了顾家别院。
顾淮正坐在庭院中的小亭子里,茶炉烧着,茶水正沸腾着,见着昭昭来,他起身迎过。
而后,二人对坐于茶炉前。
顾淮慢条斯理的洗着茶盏,“想必郡主已经知道,我今日便搬回侯府住了。”
昭昭盯着沸腾茶水,茶叶在水中随着不停涌上来的气泡滚动着。
他们二人上回于雪天里对坐饮茶,不过才过了半年,那时他们互相试探,是了解的开始。而今日,想来是为了道别。
顾淮递上一盏茶,送到昭昭手边,“你尝尝,这是今春罗寒山上的新茶。”
他顿了顿,眉眼忽而就带上了认真,“湖州之行,是我辜负了郡主用心,抱歉。”
昭昭无所谓笑了笑,“世子说笑了,是我勉强世子去的湖州,该是我同你道歉才对。”可不就是,是她一心要让顾淮去的湖州,她完全没想过顾淮根本就不想去,也没想过要有所改变。
昭昭端起了茶盏,“我以茶代酒,饮过此杯,此事你我就都忘了吧。”她不管顾淮如何想,将一杯茶什么滋味都没品出来,一口饮尽,留下满口苦涩。
顾淮笑了笑,与她盛了第二盏茶。
她终于细细品了起来,这茶叶可真苦,一直到了舌根,都是苦味。
顾淮看着她因茶苦而微微皱起了的眉头,一双眼满是生气的灵动,不免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爱喝苦茶,独罗寒山这一株茶树,已活了千年,时人皆以此物为美。”
昭昭忽而就瞪圆了眼睛,看着顾淮,面无表情道:“顾淮,你明明找我来喝茶就是为了同我道别,你又何必再同我说秘密呢?”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凭什么以为她就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的秘密感兴趣?
“你就不怕我全都给你抖落出去?“
顾淮默了默,方才怅然笑道:“我想,与郡主相识一场,也算是此生唯一幸事。”
昭昭原以为自己心绪不会再起任何波澜,听见顾淮这话,还是忍不住怒火从心头来,“你这人真奇怪,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想活,却又愿意告诉我你的秘密。”
她简直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一般,笑道:“可惜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了。”
顾淮安静听着,片刻之后方道:“那郡主又知道多少呢?”
他的秘密,从许久以前开始,这世上能知晓一二的,并不多。
他原本,就是想照着既定的计划过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