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帝来请安之际,郑太后终是忍不住道:“你也真是,这么大事也不提前知会母后一声,还巴巴地就说是入赘了……”
虽说事情真相如此,可她原本以为会稍微掩饰一下的。
“本就是要入赘,有什么说不得的?”皇帝面色仍有些苍白,神情倒还淡然。
“不是说得说不得,这还不是怕你被人耻笑么?”郑太后也是心疼儿子。
皇帝微微一笑:“母后多虑了,没人敢耻笑。”
这种事情,放在平头百姓身上,或许是一桩笑料。但放在天子身上,顶多只是一件韵事。
郑太后注意到儿子眉目舒展,不似前两日那般双眉紧蹙面带郁色,斜了他一眼,忽然福至心灵:“你们,和好了?”
提到这个,皇帝唇角微微翘起,口中却道:“什么和好不和好的?我们本就没什么大事。”
只要两个人心里有对方,其他的对他而言,还真不算大事。
郑太后哪里肯信他?前几天的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可她没揭穿儿子,只说一句:“哦,那想来是哀家记错了。”
皇帝挑一挑眉梢,只当没听出母亲的揶揄。
略一沉吟,郑太后忧心忡忡问起一桩事情:“皇儿,文元以后还要跟着他母亲姓许么?”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轻咳了一声:“既然是储君,那自然还是要姓沈的,总不能让江山落于外姓之手。”
郑太后点一点头,深以为然:“是这么个道理。”
她还以为皇帝入赘,江山都要改姓了,如今看来皇帝倒还清醒。
郑太后在心里默默念了念“许文元”、“沈文元”,心想,都行,也不算难听,可以接受。
——
册立东宫太子之后,皇帝就亲自为他选定了师傅以及身边侍者。
翰林院的姜学士知识渊博、性情高洁,直接成了文元的授业恩师。
从正月初七起,还不满四岁的文元,就开始了每日在上书房学习的生活。
这样一来,他的空闲时间少了很多。不过得了空,仍往母亲身边凑。
一看到母亲,他就兴致勃勃说起自己学了什么。
许长安听得认真,难免有点不放心,轻声询问:“课业辛苦吗?跟得上吗?”
文元摇一摇头,很认真地回答:“不辛苦。”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是不符合他年龄的郑重:“娘,其实辛苦一点也没关系,因为我将来要守护好多好多的人。”
许长安微微一怔:“是吗?”
“是啊。”文元重重点头,“学医制药是救人,学道理也是护人,都一样的。”
看着儿子,许长安不由地微微一笑。
学药救人这番话,是在刚教文元医药入门时,她说的。文元年纪小,没想到是真的记在了心里。
她想,大儒果真是大儒,文元跟着读书学习时间不长,感觉明显长大了一些。
见她神情怔忪,一旁的皇帝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我看过姜学士安排的课业,都很合理。”
对于唯一的孩子,皇帝看得很重,否则也不会千挑万选,选中姜学士了。
许长安轻轻点头,他这么说了,她的确能放心一点。
文元刚出生时,她只盼着他学医制药,将来继承许家金药堂,没想着他的父亲竟想要把江山都交到他手上去。
而文元对此显然也是期待的。
皇帝近来心情不错,长安跟他越来越亲近,儿子的学业不需他操心,他自己伤势恢复得也好。过得数日后,伤口就渐渐结痂了。
这对他来说,是一桩好事,可也有一点不好的地方。
“你想明天就去御药房?”皇帝双眉微蹙,凝视着面前的女子。
许长安毫不迟疑地点头:“是啊。”
灯光下,她神情认真,水眸晶灿。
“这么急?”皇帝压下心头的一丝丝烦躁,“何不等封后大典以后再去?”
这些时日,一下朝就能看见她。两人简单说几句话,一起用个膳。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他答应了她去御药房,也承诺她继续做她想做的事。可他私心里,还是希望她能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已经等了好些天了。现在你伤势恢复得差不多,文元也进学了。我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早些去御药房。”许长安耐心解释。
——她并不是一个能闲得住的人,也不太情愿每日等皇帝下朝。诚然他对她很好,可等待只会让她心生不安,让她觉得自己和困在后宅没什么区别。
他现在没有拘着她,她出入是自由的。但她还是想跟他知会一声。
“沈翊?”她觑着皇帝的神色,见近前并无旁人,甚至还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手指有意无意滑过他的手心,“你也不想我胡思乱想,心情不好是不是?你都答应我了嘛。”
她刻意放软了强调、尾音拖得悠长缠绵。
——他对她极好,又甚是容让,因此,她也愿意在态度上稍微放得软一点。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行,又何必闹得不愉快?
皇帝睫羽轻颤了一下,眸中笑意流淌,却仍板着脸,故作勉强的样子:“也行吧,那就明天。”
说话间,他已反客为主,握住她的手,跟她十指紧扣。
许长安怔了一瞬,继而意识到,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冲他撒娇。
也是,当年她不就是这么让他一点点上心的吗?
如今他点头同意,她心情大好,有意也让他更欢喜一些,索性靠在他怀里,在他微讶之际,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这是一个蜻蜓点水、稍纵即逝的吻。
然而皇帝却瞳孔微缩,直接箍紧她的纤腰,低下头,加深了这个亲吻。
明明都是在内殿里,他的衣衫也不比她身上的厚多少,可许长安分明能感觉到他的嘴唇要比她的热很多,仿佛带着滚烫的灼热之意,让她整个人的意识都有些许模糊。
直到她被皇帝放到了榻上,她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自皇帝受伤以后,两人夜间也同处一室,但规规矩矩,并未有太过亲近之举,何况中间还隔了一床松软的鹅羽被。
如今看着皇帝的面容就在自己上方,许长安暗自一惊,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推拒。
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抗拒,皇帝突然眼神一黯,身上那不正常的热仿佛是在顷刻间褪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情愿。
他以为这些时日,两人交心之后,已与寻常夫妻无异。而且他业已昭告天下,说她是他的妻子。可她竟然还是不情愿跟他亲近吗?
许长安的呼吸声有些粗重,说话也不太稳:“规矩一点啊,你身上还有伤呢……”
这话语仿佛是一句天籁,让皇帝方才冷却的心瞬间又火热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他眼神一闪,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道:“什么伤?急着去御药房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身上有伤了?”
这么说着,他到底是松开她,只坐在床沿边。
许长安眨了眨眼睛,愣是从他十分平淡的语调下,听出了潜藏的委屈。
他是皇帝,高高在上,说一不二。先时居高临下态度凶狠时,她对他心生惧意。可他这会儿在她面前一闪而过的小委屈,竟让她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有点酥痒,又有点若有若无的兴奋。
许长安直起身子,低声道:“记得呢,记得呢,绝对没忘。”
第74章 悸动 御药房
她伏在他肩头, 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皇帝眉宇松弛下来,眸中蓄起了笑意,伸臂将她拥入了怀中。
果然, 他还是更喜欢她高兴的样子。
许长安脑袋靠在他怀里, 渐渐就止了笑,只听见他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
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稀薄, 她抬眸之际,恰逢他低下头。
四目相对, 许长安怔了一瞬, 有奇怪的情绪一点一点在心底滋生。她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 胡乱说上一句:“早些睡吧, 明日还要早起呢。”
皇帝有些无奈地摇一摇头,在她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
御药房位于皇宫西侧, 就在太医院后面。每天天不亮,就有人来当值。
这里与皇宫其他地方相比,虽不起眼, 可也有自己的章程。
许长安难得穿了一身女官服饰,跟随着一个叫福海的内监, 进了御药房。
“这边是库房, 药材的管理、分拣, 就在这儿……”福海是有福公公的徒弟, 也认得面前这个娘娘, 殷勤介绍。
许长安点一点头, 表示知晓。金药堂做御药供奉, 她知道又很多药材都进献给了御药房。
“制药在那边……”福海伸手指了一下,“御药房每天也有人制药。”
“嗯,这个我知道。”许长安最感兴趣的就是这里。
御药房不但有各地进贡的名贵药材, 还有各种皇家特制的药。还在湘城时,她认识一位姓严的制药师,就曾在御药房供职。他在制药方面的造诣,绝非一般。
孙荣贵在御药房当差,已有十来年了,才堪堪做到七品。别的御医还能有有机会面圣,给贵人诊脉,而他只能每天指挥着一群内监炮制药材。
大正月里,天气又冷,他难免心生烦躁。
一抬头,看见一个脸生的女子,容貌生的不错,做女官打扮,站在那里,斯文沉静。
孙荣贵微微眯一眯眼睛:“福海公公,这是新来的司药女官?”
福海尚未说话,就见许长安颔首:“是。”
他动一动唇,没有做声。
“学过药理吗?”
许长安笑一笑:“我家里是制药的,所以学过一些。”
她手背在身后,冲福海摆一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多话。
福海自然不敢多言。
孙荣贵抬了抬眼皮,继续问:“会写字吗?”
“会。”
孙荣贵略一沉吟:“那行,那你从今天起,去分拣药材,登记入库。”
“分拣药材?”许长安蹙眉。这她的确也会,但对她而言,过于简单了一些。“我想参与制药,可以吗?”
孙荣贵强压着不耐:“可以吗?这是你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御药房!让你去分拣药材,是出于一定考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