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指尖轻颤,面上划过一阵慌乱。
正此时,流音匆匆赶来库房,她额间冒着细汗,神情却有几分怡然。
白念见状,忙从怀里捻出一张素净的绢帕:“你这是怎么啦?”
流音顺着气,开口时断断续续的:“小姐,方才七弯街出了桩事,有一受惊的马儿撞了石墙,马上的人丢了魂,摔下来时折了手臂。”
听流音说话的口吻,显然那坠马之人人同她有些渊源,否则流音也不会急匆匆地赶来报信。
“小姐,你猜是谁折了手臂?”
白念摸着下颌,找不着调。
怎么别人坠马生祸,偏流音这般开心。
站在一旁的赵婉好似忽然记起甚么,她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流音的双唇,直至流音说出那人的名字,白念同赵婉皆是一愣。
“你说甚么?陈正端?”
流音猛地点头:“他的右臂好似摔得严重了些,约莫是废了。”
闻言,白念倒吸了一口凉气,小脸煞白。
坠马摔断了手,听着就觉得疼。
流音却愤愤地说:“他那双手本身就不干净,还对小姐...”
说到此处,她斜睨了赵婉一眼,而后立马扯开话题道:“总而言之,他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赵婉微不可查地吐着气,指尖抖得愈发厉害了,听了流音的那句“自作孽”,她腕间一抖,手里的包裹尽都砸落在地。
她惶恐地望向男人直挺的背脊,判司长子尚且落得这个下场,更何况自己呢。
白念察觉到赵婉的情绪,不疑有他,只以为她也同自己一样,听不得血腥之事。
“赵姑娘?”白念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她们一直站在逼仄的库房也不是事:“听着是觉得有些可怕,却也不至丢了手里头的东西呀。”
她俯身去捡,起身时正巧对上祁荀的眸子。
男人的眼底浮着几分玩味。
可怕?
他轻笑一声,小姑娘未免过于娇弱。区区摔断了手就能怕成这幅模样,若是见血,还指不定哆嗦成甚么样。
“阿寻你笑甚么?”
像是被人发现软肋,白白的脸悠悠转红。
她轻咬下唇,眼神躲闪,暗暗腹诽着,眼前的男人是在笑她胆小怯事吗?
祁荀敛起笑意,悠悠开口:“没甚么,只觉得平日做事需得小心些。”
他也就那么一说,这话落入赵婉耳里,便有几分提点的意味。
直至赵婉起身回府,这咋暖还寒的天已然暗成一片。
几声轰隆的春雷过后,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黛色瓦片上积着雨水,雨水串成珠帘,一串串地往下掉。
白念坐在支摘窗下,小手托着香腮:“落雨了。今日应是出不了府了。”
流音捧来斗篷,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小姐本就畏寒,莫要坐在窗口了。”
小姑娘叹了口气,起身离窗子远了些,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打了个寒颤:“我是当真想哄阿娘开心的。”
白行水常年奔赴在外,整个白府,白念可堪倚靠的也唯有柳氏。
阿爹不常伴在身侧,是以白念总想从阿娘那儿得些温情。
流音替她系上活结,宽慰她道:“买不了钗环,还有旁的法子不是?”
旁的法子?
白念乌黑的眸子滴溜一转,双手合拍:“阿娘病中定没甚么胃口,我给阿娘炖盏银耳羹吧。”
外边凉意横生,坠落的雨珠溅起一朵小水花,小水花跳至白念的裙摆,人虽在檐下,衣裙却湿了一片。
她披着斗篷,绕过回廊。
临近午时,膳厨已经忙碌开了。
备菜的侍婢一瞧见白念,忙替她扇去铺面而来的烟气:“小姐可是饿着了?膳食就快好了。”
白念晃了晃脑袋,她不饿的。
“这里可有泡发的银耳?”
侍婢愣了一会,在桌面上扫视一圈,还当真有一朵。
“奴婢这就给小姐炖。”
白念拉住了她的手,既是要哄阿娘开心,这银耳羹理应她亲手炖才是。
小姑娘净了手,沥尽银耳的水渍后,将其撕成小块。
府里正好有熬炖的砂锅,她对着煤炉扇了许久的风,煤球泛红时,她的小脸已然抹了层灰。
银耳羹是好炖的,只是时辰久了些。
两个时辰后,原先未有饿意的白念,肚腹处陡然响了‘咕噜’声。
流音笑了声,忙从灶面上取了几片软糯的黄金糕。白念倒也不挑,坐在矮凳上,乌黑黑的小脸露出精巧的梨涡。
祁荀来膳厨取碗碟时,碰巧看到这一幕。他颔首唤了声小姐,正要抬脚离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自言自语的惊呼。
“呀,我怎么就吃上了。阿娘还等着我呢。”
她手忙脚乱地去端砂锅,只她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以伸手去端时忘裹抹布,心一急,娇嫩的指腹顿时烫红一片。
白念倒吸一口凉气,眼尾泛红,腮帮子鼓鼓的,显然是在强忍疼意。
祁荀回过身子,瞧见她皱巴巴的小脸,正觉着小姑娘是个能吃苦的,下一刻,眼前的人儿便甩着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呜呜,好疼啊。”
金豆子说掉就掉。
流音捧着她的手,正要去揉。
祁荀却拂开流音,一把捉住了白念的手腕。
第18章 哥哥 耳边唯有几声断断续续的‘哥哥’……
白念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地走向屋外,有好几回祁荀走得急了些,她那可怜兮兮的额头闷闷地撞在男人宽厚的背脊上。
白念哪来得及反抗,所谓十指连心,她现在只顾着自己生疼的指腹。
“阿寻你拽轻点,呜呜,好疼的。”
小姑娘娇颤颤的声音从喉间蹦出,和上淅淅沥沥的雨声,每一语调都轻轻柔柔地钻入祁荀的耳里。
饶是如此,他也并未松手。
情急之下,白念已然开始胡乱言语:“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仔细追不到姑娘!”
祁荀头疼地止住步子,还没等白念哭唧完,他便将小姑娘的手人摁入一装满清水的木桶中。
白念本能地挣扎,奈何男人的手劲大,她的手在水中扑腾了几下,像极了划水的鸭蹼。
祁荀气笑了:“还疼吗?”
“嗯?”白念卷翘的羽睫扑扇着,她垂眸去看水桶。
水凉凉的,正好消了方才的灼痛:“好像没有那么疼了耶。”
流音紧跟了出来,她正要斥责祁荀,白念那句‘不疼了’消了她一半的火。
男人冷不丁地瞥了她一眼,待她记起如何处理烫伤,她家小姐的手都要溃烂了。
“凉凉的好舒服呀,已经不怎么疼啦。”
小姑娘当真是娇养着长大的,一点也不懂如何照看自己。
白念垂着湿漉漉的手,笑盈盈地望向祁荀。她的睫毛上分明还挂着泪珠子,一笑,眉眼如弯月,恍若澄莹的光亮,幽幽地照亮漆暗的一隅。
祁荀心口骤疼,面上虽八风不动,呼吸却不由自主地乱了一瞬,他紧紧地盯着白念,似有话说。
然而白念心里寄挂着方才炖好的银耳羹,同祁荀道谢后,复又回了膳厨。
褚玉院。
柳氏衣着端整,病气全无,昨夜寡欢的眉目,眼下也舒展开来。
白念端银耳羹进屋时,柳氏正翻箱倒柜地寻东西,听见脚步声后,立马阖上柜门。
她一边胡乱地理着发髻,边强装笑意道:“念念来啦。”
白念将托盘搁置在案面上,抬眸环视屋子。屋内的黄花梨木柜虚虚掩着,广锁落在一侧的锁扣上,屋里的种种痕迹,无不露着心慌神乱。
“阿娘是在寻东西吗?”
白念扶着柳氏落座,柳氏讪讪地笑着,她指着一盅银耳羹岔开话题道:“这是甚么?”
小瓷碗的檐口处冒着水珠,偶有香气从里边钻出。柳氏对这银耳羹并无多大兴致,只为掩人耳目,她这才装出好奇的模样。
白念见阿娘来了兴致,忙顺着她的话道:“阿娘昨日身子不适,念念生怕您没甚么胃口,这才去膳厨做了盏银耳羹。眼下才熬好,阿娘快趁热喝吧。”
柳氏瞥了一眼,实在没甚胃口。
站在一侧的常嬷嬷极有眼力见,她伸手翻了碗盖,又将汤匙埋入清透香甜的羹汤中:“夫人,小姐心心念念着您,既冒雨前来,又亲自下厨炖羹,当真是羡煞旁人。”
常嬷嬷这话也算是点醒了柳氏,便是她没甚么胃口,表面工夫也得做好:“还是念念有心。”
亲眼瞧着柳氏喝了银耳羹,白念唇边笑意渐浓,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屋内燃着暖炉,阻隔了风雨倾倒的凉意。氛围稍加缓和后,白念记起昨日未问之事:“阿娘,爹爹近日可有托人捎来书信?”
柳氏喝羹的手一顿,眼皮下垂,她早就料到白念会问此话,毕竟白行水将待她极好,几乎到了有求必应,一应俱全的地步。
对上白念熠熠期许的眼神,柳氏心里愧怍,她缓缓地放下银耳羹:“还未收到,想来是有事耽搁了。”
水陆两方捎信麻烦,先前也有横生枝节的时候,譬如说信笺丢失亦或是熟人信客递得迟了。白念没起甚么疑心,她只是鼓了鼓嘴,心里空落落的。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外边雨势渐小,流音替她撑伞,二人回了扶安院。
今日天气像极了十冬腊月,白念裹着厚厚的袄子也没能闷出汗来,饶是如此,她仍是唤流音备了沐浴的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