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她真不知自己是怎么过的,李瑜写完了圣旨之后就让她领旨,还要拉着她往外走, 她问去哪儿。
李瑜说:“去仁寿宫。”
花宜姝:“找太后?”
李瑜:“不, 朕数了,今日有七个女子用目光调戏朕,你去将她们打跑。”
花宜姝:……
“人家只是看你两眼, 或许就跟看猴子一样看个新奇,你怎知那是调戏?”
李瑜目光沉沉, 理直气壮,“朕是真龙天子,朕感应到了。”
花宜姝:“我不去。”
闻言李瑜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竟有些悲凉,“你如此懦弱,朕却还放不下你。”
花宜姝:……
“罢了, 这风霜刀剑,朕只能自己去扛。”话毕, 他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却一头撞在了屏风上。
李瑜怒了, “大胆!朕要出去,这门竟敢不开!”他左右巡视,发现墙上挂了一把剑, 于是将剑取下,盯着屏风双眼发红,“再不开门,朕就一剑将你斩了。”
花宜姝吓了一跳,连忙去拦, “别别别,这鸡翅木双面绣屏风贵着呢!”话毕见李瑜面色不虞,花宜姝只好道:“陛下,半夜三更,打扰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好,不如就此歇下,等明日再去也不迟。”
李瑜目光怀疑地盯着她。
花宜姝笑着哄他,“陛下,你就是我心肝,我的宝贝疙瘩,我一刻也离不开你。”
李瑜满意了,全然没了清醒时的半点羞窘,他双眼朦胧,面上笑意不停,“朕知道,你也是朕的心肝肝。”
花宜姝:……
神奇的是,有了这一番安抚,李瑜后边果真乖顺下来,让他洗漱就乖乖洗漱,让他脱衣就乖乖脱衣,让他躺床上就乖乖躺床上……花宜姝觉得有意思,忽然道:“那你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却见李瑜睁着眼睛,分外冷淡地回她,“朕不是傻子。”
花宜姝哟呵一声,面上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的确,陛下不是傻子,陛下聪明着呢!”
李瑜终于满意,闭上了眼睛,花宜姝凑近去看,发现他呼吸绵长,竟是已经睡着了。
她也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倒,临睡前却还有些困惑,觉得自己仿佛忘了什么,但想想又没什么值得记挂之事,索性睡死了过去。
翌日晴光初照,花宜姝朦朦胧胧醒来,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她竟然忘了早起给太后请安!
心里咯噔一下,但想想冬日里天亮得晚,哪怕现在起来也早就误了时辰,索性不管了,太后愿意等着就让她等着呗,反正她也没啥事,更何况人家也未必会等着她。
于是花宜姝又睡了过去,她以为自己这一觉能睡个饱足,谁料刚刚眯上眼睛没多久,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动静吵醒,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叫花宜姝骤然清醒,不会吧不会吧,别告诉她这深宫大院还有贼人能进来!
花宜姝悄无声息地转身,偷偷睁开一只眼睛。
就看见李瑜正背对着她在翻箱倒柜。
李瑜在找昨晚写下的圣旨。睡醒之后,他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如遭雷击,由内而外身心失语。
他已经不知自己是怎么僵硬地从床上翻下来的,他如今只想毁尸灭迹!
可恶,花宜姝究竟将那张纸藏在了哪里,李瑜越是找,昨晚的记忆就越是清晰,他居然还回想起了自己昨晚掏出私印盖在了上面。他越想越绝望,恨不得将昨晚的自己掐死。
屋子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一张纸能藏到哪里去?正找得满头冒汗,李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花宜姝的声音,那音色清越美妙,平时听着悦耳,此时却恨不得自己聋了。
“陛下,您在找什么?”花宜姝懒洋洋道。
李瑜身躯僵硬,他慢慢站起身,尽力装作若无其事,“朕有一只香囊不见了。”
花宜姝明知故问,嗲里嗲气,“陛下何必亲自找,让下人来找不行么?”
李瑜轻咳一声,面色冷淡地赚回来,“朕忘了。”
花宜姝打着哈欠坐起身,“陛下昨晚……”
“朕上朝去了。”他抢先打断,而后转身就走,那背影看似冷静从容,但落在花宜姝眼睛里,怎么都有落荒而逃的意思。
花宜姝嘴角扬起个笑,瞅见他背影消失,才伸手,将昨晚那张纸从胸衣里抽了出来……
***
仁寿宫
已经过了辰时,宫女们将凉了的早膳撤下去,战战兢兢一点儿声儿也不敢发出。
崔思玉来到仁寿宫时,见到的就是宫女们诚惶诚恐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崔思玉疑惑不解,太后一贯起得晚,往常她也都是辰时末过来,正好可以陪着太后用早膳,但是今日,太后不但提早起了,还发了一通脾气,太后平日里是温和性子,也喜爱正当年纪的少女,崔思玉自打进宫就没见过太后发脾气的样子,此时忽然有了变故,不免心中不安。其他贵女也都在偏殿等着,还有几个人跟在崔思玉身边,也是一脸疑惑。
若是其他人问起,大宫女未必愿意说起,但崔思玉就不同了,她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对她最宽厚,大宫女也指望着崔思玉进去说些逗趣话让太后开心,于是就将今早的事一并说了。
崔思玉闻言点点头,面上还是一副大家闺秀端庄娴雅的模样,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昨日姑母单独召见花宜姝,身边只有几名心腹宫女陪同,崔思玉并不知姑母和花宜姝说了什么,进来后便见崔太后待花宜姝十分亲切,当时她不以为意,终归她心里清楚,姑母的心是向着她的,不论姑母表面上对花宜姝如何亲近,都不可能真正看重这个过分美貌占去她儿子所有注意的女子。
她认定姑母早早让花宜姝来请安也是为着刁难她,毕竟谁不知道姑母每日辰时正才起身?她让花宜姝按着规矩卯时过来请安,必定是想要让花宜姝在冰天雪地里等上一个时辰,以姑母的手段,有的是法子叫花宜姝有苦说不出。
她没有早早过来看戏,只因自恃身份,不屑于围观别人的苦难。
可崔思玉万万想不到,事实与她所料相反,姑母竟然是真心等着花宜姝过来请安,为了这个,她甚至一反常态早起,一反常态早早让人备了早膳,反倒是花宜姝没来,让姑母白白等了一早上。崔太后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不气?
崔思玉一面心里怄得慌,一面又暗暗庆幸,她没想到花宜姝蛊惑人心的手段竟那般厉害,笼络了凤晴云过去不算,竟连姑母也遭了算计,幸好此人愚蠢,食言而肥,此番她失信于姑母,休想再得到姑母的青眼。
崔思玉心里转了几个弯,跟在她身边的几名贵女却愤愤不平起来。
其中当以惠安郡主与一等开国侯的女儿蒋携芳声音最大,“不过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也不知是个什么卑贱出身,竟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看我怎么教训她!”她转身要走,却被身边贵女拦下,崔思玉也道:“慢着,哪怕她有错在先,也轮不到咱们教训,你忘了陛下有多宠爱她吗?”
蒋携芳哼道:“陛下不过是爱她貌美罢了,咱们几个谁不貌美,等陛下看腻了她,迟早将她轰出去。”
旁边有人附和,“携芳说得不错,陛下若果真爱重她,怎么入宫多日,连个名分也不给她?哪怕册她做个婕妤呢?如今没名没分住在宫里,下人喊一声夫人,实则连个暖床婢女也不如。”
有人附和,蒋携芳便越说越来劲儿,“都说她是花家的女儿,我已经命人查过,从来不见花将军娶过妻子,指不定是哪个勾栏院里出来的,陛下为了名声好听才给她安了一个刺史之女的身份,不就欺负花将军死了开不了口吗?”
立时有人恍然,“难怪陛下一直不给她名分,携芳姐姐这么一说,正是对应上了。”
“早就看她行事不像正经贵女,哪里有正经人生得那样一副狐媚样子?哪家正经贵女直接上手抽下人鞭子的?也不嫌污了自己的手?”
崔思玉看她们说着说着,隐约将凤晴云也带了进去,那副尖酸嫉妒的嘴脸看得她暗暗皱眉,平时她也就不管了,但眼下是在太后的仁寿宫里,叫宫女们听去说给太后,没得以为她也是一丘之貉。当即蹙眉凝目,“好了,越说越荒唐,赵刺史的独女赵慕仪也来了京城,如今正住在亲戚宁安伯府里,宁安伯夫人正带着她参与交际,她也说起过与花夫人是手帕交,自幼书信往来,此事赵刺史一家也能作证。猜测旁的都可,但猜测她是勾栏院里的大可不必,咱们的出身说起这个,未免显出刻薄。”
众人闻言,这才意识到方才说到兴头有些失态,失了高门贵女的体面,纷纷掩住了嘴不再说话,只是蒋携芳面上还有些不平之色。
崔思玉安抚众人回去,正要入寝殿陪伴姑母,忽然听见外头侍从回报,说是花夫人来了。
蒋携芳等人还没来得及走,闻言嗤笑起来,“她胆子倒大,竟然还敢过来。”
“来得正好,看太后娘娘如何收拾她!”
“治她个不敬之罪才好!”
偶尔有几个声音为花宜姝说话的,也被蒋携芳等人压了下去,此时她们已经不急着走了,非要看看花宜姝是怎么受罚的!
第131章 迟到补更 惨叫,李瑜没法见人了……
天色沉沉, 风雪欲来。
花宜姝坐在轿子里时,就听见跟随在旁的曹顺子说:“太史局那边说,这几日都是要下雪的。夫人待会儿还是要早些回去, 以免雪落大了不好走。”
花宜姝满不在意, “怕甚,雪大了就在仁寿宫歇下。”
曹顺子:……
他擦了擦汗,心里很是担忧。唉, 太后她老人家面慈心苦,夫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夫人再这么对人掏心掏肺, 最后怕是会被吞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昨天晚上他就跟安墨姑娘提起过这件事,终归他只是个小太监,有些话不好跟夫人说,但若是换做安墨姑娘去说话,那就大不相同了,以夫人对安墨姑娘的看重, 只要是安墨姑娘说的,夫人一定能听进去。
谁料他想得好好的, 安墨姑娘却比夫人还不在乎, 还说不必担心, 夫人会料理好一切。
曹顺子大冷的冬天里掉了不止一次汗,什么叫夫人会料理好一切?夫人眼见的都要将太后当做亲娘看待了!可太后娘娘自己有亲儿子亲侄女,怎么会将夫人当做女儿看?更何况崔家姑娘是一定会入宫的, 他不晓得崔家姑娘是什么性情,但料想也不会是省油的灯,等崔家姑娘真正入了宫,到时候她们姑侄联起手来对付夫人,那可怎么是好啊!
曹顺子几乎将其中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给安墨讲, 奈何安墨就是不放在心上,最后还道,“我觉得咱们应该相信夫人。”
曹顺子:……
这是相不相信的事儿吗?
曹顺子束手无策,只好将夫人如今能得到的助力数一遍,当上了掖庭大总管的干爹、静王与未来的静王妃、还有即将归来的萧青以及杨靖,这两人回来后定能得到封赏,以杨靖的本事,少说也能捞个统领小将当当……这么一算,夫人虽然没有娘家,但有这么多支持,也不必担忧什么了。
曹顺子想着这些人,心中总算安定了一些。幸好夫人往日里宽厚仁慈、广结善缘,如今才得了善果啊!
曹顺子跟在轿子外头盘算,安墨就坐在轿子里给花宜姝盘算,“那个宁安伯府,就是赵慕仪亲戚家,她的小姨嫁给了宁安伯府的二爷,现在赵慕仪每天忙着跟姨母出去应酬,结交了许多无意入宫的官宦之女。王玉燕也安定下来了,她在城西选中了一座宅子,已经搬进去了,昨天我出宫去找她玩,她说已经寻摸好要做的生意了,另外她家原本在归州的产业卖得七七八八,养珠的产业却没卖,打算将归州的河珠通过运河卖到盛京来。她还说你交给她的二十万两是笔大钱,她会帮你好好置办产业庄子,一定不会让你亏本的。”
听到不会亏本,花宜姝满意地点头,总归钱放在手里就是死钱,是不如置换成产业安心的。她手里原本是五十万两,后来虽然坑了赵刺史家一笔,又从李瑜那里弄来三万两,但进账总比出账少,如今手里头四舍五入只剩下四十四万两,加上曹公公欠她的一万两,也才四十五。钱放在手里只会越来越小,这玩意本身也没什么用,有用的是钱能换来的那些东西,王玉燕愿意跟随她入京,还主动提出帮她理财,她有什么不乐意的?于是就取了二十万两给她,剩下的当然还是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花宜姝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好像少了谁,不由问道:“何秀秀呢?怎么这几天一直没见着她?”
闻言,安墨有些无语,“你这几天不是忙着换漂亮衣裳漂亮首饰,就是忙着逛皇宫,要不然就是去凤晴云那里玩,何秀秀来找过你两次都错过了。”
花宜姝摇摇头,丝毫不以为意,“那也没办法,谁让我好不容易进了宫呢?”她说着说着就气愤起来,“哎,也怪我倒霉,这几天把后宫上上下下走了个遍,连个陷阱也没遇到,我只是想体验一把平平无奇的宫斗罢了,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跳出来害我呢?没有宫斗情节的皇后之路是不完整的!”
安墨:……
花宜姝的想法是她这种咸鱼永远也没法理解的。眼看花宜姝又挑起窗帘看风景,她忙道:“那你今天不要和太后玩那么晚,要早点回来噢,何秀秀明日就要搬去静王府了,好歹和人家道个别啊!”
这么快!不等静王回来再搬?
花宜姝有些惊讶地挑眉,须臾便想明白了,应当是李瑜看出了崔太后刁难何秀秀的意思,索性让何秀秀提前搬出去。
同样是对权力敏感的女人,花宜姝很明白太后的想法,无非是李瑜没有孩子,她担心何秀秀生个儿子出来,将来会威胁到李瑜。话说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终生无子的皇帝,而崔太后和崔家好不容易斗赢刘贵妃成为了胜利者,将来李瑜要真没有孩子,皇位没准就要传给静王的儿子,那么崔家就不再是皇帝的舅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没了一层血缘捆绑,崔家也许就会渐渐败落下去。
不过照花宜姝看,太后真是杞人忧天,以李瑜那龙精虎猛的架势,孩子不是早晚的事儿?
思量间,轿子停了下来,仁寿宫到了。
花宜姝脚下一沾地,就迎上了以蒋携芳为首的一众贵女暗含恶意的眼神。
蒋携芳:“花夫人可真是好大的派头,定了卯时正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居然能拖到巳时才来,换做我们,可不敢摆这样大的架子。”
她身后的几个跟班便都笑起来,显而易见是讥讽的笑。
花宜姝戴了手衣的双手捧着暖炉,看着廊下一群衣着各异的年轻小姑娘嬉笑的模样,满含羡慕地对身边的安墨道:“年轻真好啊,这股单纯天真的劲儿,我可真是求也求不来。”
这是在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嘲笑她们幼稚?蒋携芳面色变了,偏偏她身后一个跟班竟没听出来,还小声道:“花夫人羡慕咱们呢?咱们却笑话她,是否有些失礼。”
蒋携芳重重哼了声,那说话的小跟班立刻停了,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再也不敢说话。
然而经过这么一个插曲,花宜姝却是已经略过她们往太后寝宫去了,蒋携芳恨恨地撕碎了一条帕子,“咱们等着,有她好果子吃!”
***
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