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没了芥蒂,也终于肯正经和他商量了,“陛下,怎么办,没有孩子,会不会有很多人阻挠我们在一起?我不要把你分给别人。”
她心里不止一次这样想,但这还是头一回当着李瑜的面说出来,李瑜和她分开,见她扯着他的衣襟满脸烦恼,刚刚那些心疼难过瞬间飞了,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幸福到眼睛不禁弯起,“别怕。不会的。你这样好,朕……”
花宜姝盯着他看,李瑜微微垂下眼,慢吞吞地把接下来的几个字吐出来,“舍不得。”
花宜姝看他脸红,不禁道:“我哪里好?”
李瑜:“崔思玉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担心朕,你是为了朕才去涉险的。”
【她跑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你那么聪明,本不应该去的,可你却过去了,一定是为了朕!她是朕的表妹,你担心朕难做对不对?】
花宜姝一怔,默默看着他。
那时候她心里用各种原因说服自己,她以为自己满心算计,可她也的的确确是为了李瑜,她的确不想李瑜夹在她和崔家之间难做人。她也落一回水,这样哪怕崔思玉真有什么闪失,李瑜也不必左右为难。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竟然已经变得那么柔软了吗?
想想又有些气恼,都怪李瑜这厮,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因为不能生育这事儿她的心肠又硬起来,结果李瑜这一通搅合,又让她融化了。
她正不知该气自己,还是该气李瑜,就听李瑜沉吟道:“宫中有一位善治妇人病的胡太医,早年先帝宫中有妃嫔难以受孕,便是找他调理。”其实之前看花宜姝行经那么痛苦,李瑜就隐约有所预感,可是当时胡太医回了老家奔丧,他命他提前回来已经很不厚道,不能让他连为家人守到断七都做不到。好在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年后初五,他就能回来。”
花宜姝不太信任,“他既然如此厉害,那你为何没有兄弟?”她话落才知这话失了分寸,但李瑜并不介意,反而是有些羞惭的模样,慢慢将当年的事又吐露了一些出来。
原来当年刘太妃势大,后宫其他妃嫔侍寝都会被她灌下避子汤,有一位妃子心中不服,便暗中找了胡太医,前脚刘太妃盯着她喝完避子汤,后脚那妃子就立刻吃下胡太医备好的药丸解了避子汤的药性。
就这么来回几次,那妃子竟然怀上了,不过结果并没能保住孩子。
为了增强花宜姝的信心,李瑜又举了好几个例子,比如某某家夫人二十年无子,用胡太医的药调理好了,第二年双胞胎呱呱落地;又比如某某家后院,正房夫人被妾室暗算,伤了子宫,也是吃胡太医的药吃好的。
李瑜这个爱八卦的,好多人家的小事他都知道,花宜姝听着那位胡太医的事迹,心里慢慢没了底,既然此人这么厉害,会不会看出她是吃了那种药伤了身子?他会不会……看穿她的出身?
第157章 软弱,连个屁都不敢放……
今日一整天, 永华殿的气氛都怪怪的,因为永华殿的主人明显并不开心。
永华殿的差事算是宫中上下最好办的,只要你不偷奸耍滑, 是绝不会被主人为难的, 哪怕偷偷玩笑一会儿,主人见了也不会不高兴,换做往日, 宫人们该干的活儿干完,要么自去玩耍, 要么凑一堆围着炭盆谈天说地,唯独今日,众人心不在焉,时不时偷偷觑一眼寝殿内。
正巧曹顺子从外边回来,紫云忙将他捉住,问他如何了。
曹顺子便将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那位崔小姐,如今在仁寿宫歇着, 听说太后娘娘训斥了她一通, 崔小姐就跪在地上哭。”
曹顺子用力灌了一大口茶, 才接着道:“太后娘娘那边宣卫国公夫人进宫,说是要将崔小姐送出去。”
紫云讶异道:“就这儿?崔小姐害得咱们夫人落水,就这么放过她?”
曹顺子叹息一声, “那还能如何?人家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女。”
紫云啐了一口,两人话没说完,安墨拎着食盒从外边进来了,她带来了刚刚熬好的汤药。
几人见到安墨,连忙喊了几声安墨姑娘, 又问太医怎么说的。
安墨道:“太医说夫人受了寒,喝点姜汤去去寒气就好了。”
她说完就忙不迭拎着姜汤进去了。
寝殿门前厚厚的布帘打开一条缝,安墨快步走了进去,她身上穿得圆滚滚的,刚刚从外头进来,带着满身的寒气,步子却迈得又稳又快又扎实,一路走过去那食盒连晃都不晃一下。
花宜姝抬眼一瞧,见她圆圆一张小脸被北风刮得微红,终于露出个笑来,摇了摇扇子道:“看来你最近功夫又长进了。”
安墨嘿嘿一笑,她年纪这么大,练出内劲的希望很渺茫,但是多学些招式锻炼身体增强力气还是很有好处的,她从食盒里取出姜汤放在花宜姝面前的案几上,就听见花宜姝悠悠道:“功夫练好了,跑得更快,这样当脏男人想要强嫖你的时候,他们就追不上你了。”
安墨一愣,睁着眼睛直直看着她。
花宜姝看圆圆眼睛痴得像只小猫,正好雪儿喵喵叫着往她身旁蹭,她索性抱起雪儿,一边揉着它柔软温暖的毛发,一边问,“看我作甚?”
安墨有些迟疑地坐下来,她觉得花宜姝今天有些奇怪。“你怎么又一口一个嫖啊的?”她摸了摸碗,见只是微温,一边催促花宜姝喝下,一边道:“我记得,咱们刚刚离开岳州的时候,你也总一口一个嫖啊,脏男人的,可是后来你就不说了,我现在听你又这么说,就有种……”她思索了一下用词,终于肯定道:“恍若隔世的感觉。”
花宜姝噗呲一声笑了,雪儿在旁边讨好地用脑袋不停地蹭她,她再次拿起扇子,一边轻轻摇着,一边缓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卑贱的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它的阴影还跟着你?”安墨接了一句。
花宜姝思量了一下,“你这话,倒也不差。”
安墨这次亲自拿勺子喂到她嘴边,“哎你别光摇扇子,赶紧喝了。”
花宜姝本来想就“可能没法生孩子”这件事与安墨来一场悲愤中含着绝望的探讨,好叫安墨忘了这事儿,谁成想安墨还惦记着让她喝姜汤,她分外无言,在安墨紧盯的目光下,不得不一边抱怨这姜汤辣人一边不甘不愿地把姜汤喝了下去。“这玩意儿小处子让我喝一碗,你还让我喝一碗,今天谁要再叫我喝,我就叫他死!”
花宜姝骂骂咧咧一口灌完后,被辣得面目狰狞。哪怕安墨很快就给了她解辣的东西,花宜姝还是不能满意。
安墨道:“良药苦口,这还不算苦呢!你不喝怎么驱寒气?”
花宜姝委屈扁嘴:“那病人的心情就不顾惜了吗?我吃了这么辣的汤,我就不能开怀,我不能开怀,我就会终日郁郁寡欢,大夫说了,人要是终日郁郁寡欢,是会得心病的!心病可没药治!”
安墨震惊地张了张嘴,“你这是歪理?”
花宜姝:“歪理也是理儿啊!就怕你没理儿。”
两人就病人该不该乖乖吃药这件事争论了好半天,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寝殿外的宫人都听见了。紫云几人蹲在窗下,却是颇有些羡慕妒忌。
“夫人和安墨的情分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啊!”
“是啊,换做是我们,可没有胆子对夫人这样说话。”
“就是你有胆子,夫人也不稀得搭理你吧!”
几人说着说着,忽然发觉周遭过分安静,不禁一抬眼,正正对上了李瑜的目光。
几人呆住,陛下……陛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几人吓得腿都哆嗦了,紫云甚至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天子的目光从她们几人身上扫过,低声道:“噤声。”
几人连忙捂住自己嘴巴,半点声儿都不敢发出。
他们原本以为天子会进去,然而李瑜只是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屋子里头吵架的声音,就转身离开了,离开前还留下一句话,“不必告诉她。”
几人慌忙点头,就见天子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一个拐弯,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众人总算松了口气。陛下总是这样悄悄出现,他们心脏都快遭不住了。
而屋子里,花宜姝和安墨并不知道李瑜来过,她们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默契地归于平静。
花宜姝拉着安墨,低声道:“我跟你说个事儿。”她把张太医的诊断给说了。
安墨一开始听完没什么反应,等回过神来,她眼泪哗哗就开始往下掉,花宜姝吓了一跳,“你哭甚?”李瑜对着她哭,现今安墨也对着她哭,有甚好哭的,她又没有死。
安墨像个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举起了手,“等会儿,你先让我哭一会儿。”
然后安墨就默默地哭了一会儿,等发泄完情绪,她一抹眼泪,说道:“那以后你要怎么办?真要让陛下纳妾吗?陛下他肯过继别人的孩子吗?”
花宜姝身旁放了把琵琶,琵琶音可以掩盖她们说话的声音,就算有些高手能听见她们说话,也只能听见语焉不详的细碎低语。她一边弹琵琶一边低声说话,声音狠厉无比,“他可以纳妾,但他敢让别人睡他,我就剁了他的黄瓜!”
安墨嘶了一声,这一刻她确定,花宜姝虽然还是那个花宜姝,但她真的变了很多,要换做以前的花宜姝,她肯定会笑盈盈说会把别人的孩子抱过来养,反正妾室生的孩子都得管她叫娘。
但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安墨小声道:“你要是真生不了孩子,那陛下还会让你当皇后吗?那些朝臣要是知道了,他们会不会反对?”
花宜姝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小傻瓜,你以为皇权是什么?”在安墨懵懂的目光中,她悠悠道:“皇权就是他要你死,你不敢活,他要你飞升,谁也不敢让你落下。崔家出了两位皇后一位太后,卫国公身任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所有文官的任免升贬,他的儿子也在朝中地方为官,他的儿媳也都出自勋贵官宦世家,钟鸣鼎食,簪缨门第……这样赫赫权势,便如巍峨高山,寻常人做梦都不敢对上,可是李瑜说一句不肯让崔思玉入宫,崔家连个屁都不敢放,太后也毫无办法,崔思玉走投无路,竟然只能在我面前跪下求我……”
安墨呆住,虽然她也跟其他人一样亲眼看着崔思玉跪在花宜姝面前,但她也只当崔思玉是个小说里用苦肉计骗人怜惜的绿茶黑莲花,她压根不会想到这么深的含义,她没有想到,仅仅是崔思玉这么一跪,就叫花宜姝察觉出了崔家在皇帝面前的卑微软弱。
琵琶声铿锵有力,仿若刀戈齐鸣。
“太后总在李瑜、甚至在我跟前说,倘若立我为后,群臣必定会反对,陛下也似乎被太后说动,慢慢提拔自己人帮我。当时我并未多想,可如今再看,朝臣若反对果真有用,李瑜做太子时为何能扛住一直不娶妻?朝臣反对若果真有用,李瑜为何登基后还能一直守着不立后,甚至亲自跑到江南岳州去?到底日子过得太舒服,我此前并未多想,还当那些朝臣有多神气,崔思玉来这么一招,却反倒叫我看了个明白。”
安墨问:“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立你为后呢?难道他是个负心汉?难道他不想给你名分?”
瞅见安墨越说越气,花宜姝嘴角微微弯起。
“那是因为李瑜太心软、也太好面子了。”琵琶声没有断,却从之前的铿锵鸣金之声渐渐转为如泣如诉的缠绵。“他总想着求个让大家都满意的办法,他总想着要让他的母亲,要让群臣认可他的决定,为此不惜一再迂回费心费力。”他心里始终想着做个明君,一意孤行枉顾朝野议论这种事,他总想着法子避免。
他的父亲是个宠妾灭妻穷奢极侈的烂人,他的父亲不但不会听老臣的话,反倒将不服他的人贬的贬杀的杀……因此他事事都要与他的父亲分割开,他最不愿意叫人说他与先帝相像。
安墨:“这么说,只要陛下肯坚持,哪怕你终生无子,也能稳坐皇后宝座?”
花宜姝点头,又遗憾地摇头。
生育之苦,是个女人都怕。可她想要孩子是因为担心坐不稳皇后之位吗?那个位置只要捏紧李瑜的心就成了,不费吹灰之力!
她怕的一直是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千千万万男人做梦都想登临的权力巅峰,她此生要是不能体会一次,死了也不能瞑目!
“实在不行的话……”花宜姝沉吟道:“就只能从宗室里抱养一个。”
安墨担忧起来,“可是孩子知道你不是他母亲,他长大后不听话怎么办?他亲娘能答应吗?”
花宜姝不以为然,“怎么不能答应?我又不是要杀了她,将来儿子登基,她就是天子的亲娘,哪怕没有太后的名分也一辈子荣华富贵,她疯了才不答应!”
安墨啊了一声,是她想懵了,下意识以为这种抱养就跟代孕一样剥夺关系了。
安墨忍不住杞人忧天,“那他要是长大后不认你了,非得把他亲娘奉为太后怎么办?”
花宜姝翻白眼,“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早就借他的手握住权柄了,到时候不是他废我,而是我废了他!”
安墨嘶了一声,她忍不住想起了慈禧太后,竟然觉得花宜姝大有可为。以李瑜对花宜姝的宠爱,花宜姝完全可以借着温柔乡一步步引/诱李瑜放权给她,比如先批个奏折学学如何处置朝政事务等等……
不过……安墨想了想,还是道:“我觉得,你也不必太担心,陛下不是说了有位好大夫吗?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是能怀上的。”
花宜姝睨她一眼,“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安墨认真道:“倒也不是对你有信心,而是对医学有信心,哪怕在我的那个世界,也没有哪一种药真正可以让女人绝育的。”想一想,要是真有药吃了能绝育,现代丁克女性能乐疯,天天带套吃避孕药是很难的,而那些生了一两胎之后不想再生的妈妈也不用去开刀结扎了,直接吃绝育药多好啊!
而且张太医又不是妇科大夫,他的诊断也不一定全对啊,再厉害的大夫,也可能有误诊的时候呢!
她摸摸花宜姝的肚子,对她充满信心。
花宜姝:……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声音,曹顺子高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来看望花宜姝,太后娘娘还带来了一碗特制姜汤,一脸慈爱地看着花宜姝。
花宜姝:……
第158章 算卦,李瑜大惊失色
要说太后娘娘, 如今对花宜姝算是不错,虽说太后偏心自家的侄女,可哪儿有人能一碗水端平?太后不对她存着坏心, 不因为儿子过分钟爱她就对她生出嫉恨来, 花宜姝已经心满意足。
况且连当初为了哄太后开心而应承的每日请安,也因为李瑜的那一纸荒唐圣旨作废了,横看竖看, 太后都没有让花宜姝觉得讨厌的地方,毕竟讨厌一个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宝贵的心情怎么能浪费在“讨厌”这种情绪上?
然而此刻,花宜姝决定讨厌太后了,在她被太后哄着吃下了一碗姜汤之后。
但再看一眼崔太后那张跟李瑜有些相似的脸孔,花宜姝决定暂且不和她计较。
崔太后却是叹息一声,摸摸她微凉的手道:“是思玉那丫头对不住你,她不该牵连你的。”
在崔太后的眼中, 眼前这个因为落水而显得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红着眼看着她(被姜汤辣的),嘴唇微微抿着(被姜汤辣的), 无限委屈又强忍着的模样, 哪个人看了不心怜?
她也恼恨过儿子对花宜姝的独宠, 甚至想过是不是这小女子故意引.诱,但是细细想来,又觉得此事与花宜姝干系不大。一来, 她的儿子她自己清楚,从小就是个倔强脾气,谁也拗不过他;二来,花宜姝生得这样洁净可爱,她见了也忍不住心生怜爱, 又遑论是男人呢?
更何况花宜姝只是小小刺史之女,她怎么能左右得了陛下?男人犯的错,不该总怪到女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