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三年,他经常来这里,那时庭院荒芜、门庭冷落,他游荡在昏暗的长廊,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但现在,他听着公主叽叽喳喳的声音,远处厨房飘来炊烟,鼻尖盈满花香,一切都生动真实。卫良想,是她带来人间。
……
晚上就寝的时候,越长溪还在生闷气,第一万次发誓,她要锻炼身体、强将体魄,摸着肚子上的软肉时,她突然想到,距离太.祖下葬已经半个月。
越长溪:我忍到今天,已经是仁至义尽。当年孝静皇后过世,太.祖才等了十天,就重提立后之事。
她洗完澡,松松垮垮套上裙子,坐在床边,拿着一本书,听见卫良回来的动静,抬头笑意盈盈看向对方。
卫良了然,抽走她手中的书,吻上她的唇。
情到正浓时,越长溪突然想起白天听见的传闻,她故意娇娇软软开口,“本宫听说,卫掌印权势滔天,以下犯上,孝期便幽.禁本宫,做你的掌中雀。”
卫良黑眸沉沉,别起她鬓边湿漉漉的长发。
自从知道公主是红莲居士,卫良特意看过她画的图册。
画如其人。
言语能说谎,画却不能。
她画了近百本图册。有的潦草,人物轮廓一笔带过,一看就是敷衍了事;有的精细,被子的花纹都画出来,显然十分用心。
他研究过公主认真画的图册,很快发现,公主喜欢带略微粗鲁的言语,她对别人,或者别人对她,都可以。
他总会给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
卫良附在她耳畔轻笑,轻轻说了句什么。眼前骤亮,越长溪望着对方戏谑的笑,呼吸一顿,脑海里猛地炸开。
……
天蒙蒙亮时,卫良抱着公主去洗漱。
寝殿后面是温泉,中间以长廊连接,全都通着地龙,不冷,也无人打扰。他用被子裹住昏昏欲睡的公主,向外走。
走到浴池时,越长溪刚好醒来,她想起刚才,卫良半诱哄半逼迫,让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语。
虽然她挺喜欢,虽然她知道,卫良多半看过她画的那些东西、研究出她过于广泛的“喜好”,但还是气不过,愤愤咬住卫良的肩膀,“谁给你的胆子,你还真要以下犯上?”
卫良眉目间是轻松的惬意,感觉到肩上力道,神色未变,把公主放在椅子上,放松肩上肌肉,让她咬的轻松一点,温声哄道,“臣不敢。”
“您别恼,只是玩笑,您不是掌中雀,”他抹去她艳红眼尾的薄泪,“是心上人。”
卫良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嗓音沙哑,仿佛轻佻,又仿佛格外郑重。幽暗的视线灼热火烈,宛如要将她困在其中。
池水氤氲出热气,像是丝丝缕缕的网,缠住两人,越长溪莫名也觉得热起来。她望着卫良肩上几个明显的牙印,有刚刚咬的,还有更早之前咬的,顿了顿,唇边扬起坏笑,“所以,我想做什么都行?”
卫良在池中放满温水,将公主抱到池边,单膝跪地,两手拢着她的脚放入水中。清澈池水浸没她的玉足,好像也浸没他的心脏,卫良的语气温柔到极致,“您想要什么?”您想要什么,臣都给您。
越长溪本来想提几个过分的要求,但看着卫良此时的表情,莫名开不了口。
她想起刚才床笫之间,卫良扣着她的腰,一遍一遍让她重复“我是你的”,有几分是调情,又有几分是他平日不敢言明的真心话。
算算日子,其实也差不多了,太.祖若是没走,她说过的某件事,如今应该也提上日程。
越长溪凑到卫良耳边,心脏跳个不停,她一字一顿开口,呼吸炙热,“本宫若是想嫁人呢?”
……………
第60章 . 59请求 “臣想娶您,公主,您愿意么……
如墨的黑夜中,公主独自躺在床上,所有蜡烛她都让半枝吹熄了,除去床头这只。越长溪盯着飘忽的小小火苗,陷入沉思。
她最近很喜欢坐在这样的夜里,黑暗能让她免去纷繁世界的干扰,专注于自己的心。虽然腹部传来的钝痛让她很难集中精神,但越长溪还是努力思索着刚才的事,以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今天下午,她和哥哥就造反事宜进行了一系列非常不愉快的商讨。
两个从小没犯过错的别人家孩子,第一次做坏事就要干票大的,免不了有些慌乱,特别是当他们发现,自己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时候。
越长溪:“废物,造反都不会。书里都写了,派杀手暗杀齐宣之,再让卫良登基。”
郑元白:“那书里有没有写,如何让杀手避过一众侍卫,还有你说的东厂人,悄无声息地杀掉皇帝。”
翻了翻艳.情话本,公主烦躁地把它扔到一边,“破书。”
郑元白随手捡起,额头青筋都蹦出来了,“你说的书,就是指《凶猛山匪和俏皇后》……越长溪,当了几年公主你把脑子当没了?”
“你有学问,”公主不服气道,“那《四书》教你怎么造反,还是《五经》教你了?咱俩半斤八两好不好。”
状元郑元白半天也没想明白,《俏皇后》和《四书》究竟是怎么变得半斤八两的。
他咳了咳,“咱们还得一步一步来,造反先要有兵马,我在京中有几个旧友,他们都是被皇上……反正能帮得上忙,而且若是需要大批兵马,黄州那里也可以来人。”
公主嘴欠地问了一句,“是凶猛山匪么?”
若不是看她现在身体不好,郑元白定要打她,“我是去剿匪的,再凶猛的都被我干掉了。”
公主“哦”了一声。
“……”你那是什么语气,怎么还有点可惜呢?
郑元白道,“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他们带进宫中。”皇宫门口的卫尉可不是吃白饭的,能眼睁睁让这些人进宫。
时至六月,宫内百花盛开,蝴蝶翩翩起舞,越长溪看了会窗外生机盎然的景色,慢吞吞说道,“我大概有办法了。”
他们不能主动来,就让皇帝召他们来。
再见越长溪两人,穿着采莲人的粗布麻衣,头发被松松垮垮绑起,两人互相搀扶、面色惨淡,怎么看都是弱势的一方。然而督主指尖触及到逢幽七弦琴时,除了为首的黑衣人,其余人竟隐隐有后退之意。
画面实在可笑。
越长溪心里想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她气定神闲地挡住督主的动作,抱拳问道,“我与夫君来无暇山采莲,未曾犯过任何错事,是不是各位大人认错了。”
黑衣首领眼中寒霜,“你冒充公主,居心叵测,已被陛下识破,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首领便拔剑而起,清冽的剑光直冲越长溪心脏,似乎要将她就地正法。
越长溪:害,你倒是给我个束手就擒的机会啊!
首领动作后,其余侍卫也各自拔剑,紧随其后。一时间无暇山脚冷光四起,在后面看热闹的城民纷纷后退,生怕被误伤。
越长溪脚尖轻点,一个侧身避开了首领的剑芒,但她马上就被五六个侍卫团团围住,她一面弯腰躲闪,一面看向卫良方向,对方和她是同样的境地,同样被侍卫包围,向着背离的方向进攻。
估计是想逐个击破。
一晃神的功夫,六七把剑又从四面八方刺过来,越长溪手中发力,庞大的真气向周围散开,侍卫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真气击倒,趁着这个空隙,越长溪向山上无人的地方跑去。
被一群人东刺一下、西戳一下,卫良早就不耐,然而刚才越长溪暗示他不要动手,也只好耐着性子和这群人周旋。眼见对方跑了,卫良刚要追过去,就听女孩嘻嘻哈哈的传音在脑中响起,
该如何行动,公主脑海中有了个朦朦胧胧的计策,然而只想了一半,卫良就来了。他今天走得很慢,似乎犹豫很久才进来,哪怕走到她身边,也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越长溪是真的累,蚀骨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内脏,体内时不时传来钻心的疼,好像肚子有个孙悟空在不停打滚,她捂着嘴咳了两声,将手心的血丝随意蹭在被子上,小声嘀咕道,“我借你芭蕉扇,从嫂嫂肚子里出来吧。”
卫良被她的咳嗽声惊醒,他飞快地把什么东西放进袖子里,急忙去拍她的背,“可是身体不适?”
公主:我全身都特别舒服,就是突然没事闲的咳嗽两声,你信么?
也许是下午的事闹得她心烦,也许是身体实在太疼,总之公主心情不好,非常罕见地没理卫良,翻身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整个人颓废又沉默。
公主:突然不想攻略.jpg
见惯了对方飞扬跋扈、眼中带笑的样子,卫良还是第一次看她生气,他顿时惊慌失措地伏在床边,两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你怎么了?”
身体愈发疼,好像有巨石在她身上碾压,越长溪咬紧牙关不想哭出声,眼泪却像倾盆大雨般止不住往外流。
卫良的视线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脸庞,在发现那点点湿润后愣住了。
孤独的人都有个毛病,他们面对外人时习惯性带着面具,哭笑喜怒看似随心所欲,实则都经过缜密的算计;当他们真正难过的时候,反而不想让人看见。越长溪就是这种人,她将身体缩成一团,腿埋在膝盖里,明明知道眼泪是最好的攻略手段,却硬撑着不想示弱。
卫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明明他一整天都在担心对方,真正来到她身边却不知如何是好,他试探性地将人搂在怀里,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卫良皱眉问,“你是不是疼?”
蚀骨只有在毒发的时候,也就是第十五天才会疼,她为什么反应如此剧烈?
自从中毒后,越长溪就时常觉得冷,凉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开,盛夏的热气也驱散不了,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冻住才能罢休。如今靠在卫良身上,她终于感受到一点暖意,下意识往对方怀里钻,“冷。”
一日未见,她似乎又轻了不少,身体也格外的凉,卫良借着抱她的动作把手搭在脉搏上,心中一惊,‘怎么会已经侵入脏器!’
迅速把人放回床上、再拿被子盖住,卫良道,“你等我。”
“……”
公主:又双叒叕走了?我心好累!
这一次,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人去了哪,只觉得一晃神,他就再次出现在身边,卫良从瓷瓶中倒出一粒丹药放在她嘴边,“吃下去就不疼了。”
丹药散发出阵阵清香,强烈地吸引着她,本来半昏迷的越长溪忽然警觉,“这是大.麻吧,卫良竟然想用毒.品给我止痛?”
“不是你说的东西,他拿的是白漆木。”半枝顿了顿,“是他自己的解药。”
之前说过,蚀骨和普通滋补丸只差了一味药,就是修习内功之人服用的红茱,它有剧毒的同时还能打通经脉,所以会使服药之人脸色越来越好。而白漆木则是唯一能解此毒的草药,万金难求还需长期使用,因此主人家常靠这种方法来控制暗卫。
东厂也是如此,每七天发一次白漆木,保证暗卫不会背叛,而卫良拿的,就是他自己那份。
越长溪嗤笑,卫良最后想出的竟然是这个方法,用他自己命来换她的命。
正如之前她和郑元白所说的,所有解药都是治标不治本,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而且公主连这一时放松都不想给卫良,她偏头,“妾不吃。”
卫良面色严肃,“必须吃。”
向半枝要了多一倍的蚀骨,就是想让对方看见她痛不欲生的样子,公主怎么可能吃下解药,她抬头看向对方,泪水在眼眶打转,“夫君,你凶我。”
她在暗处偷偷哭,卫良尚且忍受不了,如今梨花带雨看着自己,卫良几乎要崩溃,他匆忙道歉,“是我的错,可是你必须吃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没有糖,我这就去……”
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越长溪拉住了他,她的力气很小,几乎感觉不到,可是卫良仿佛被定住,“何事?”
“夫君抱抱我,”公主一手扯着对方,一手捂着小腹,“抱抱我就不疼了。”
卫良叹口气,终是坐回床上。
顶着对方疑惑的眼神,越长溪没有做过多解释,毕竟来的不仅仅是周宛晴,在她身后,十几个女子鱼贯而入。
还算空旷的房间立马被挤得满满当当,周宛晴一边上前给越长溪整理衣物,一边解释道,“王爷特地为小姐派来的侍女,以免宫女伺候不周。”
这些女孩十六七的年纪,样貌个个都是顶尖,有温柔恬淡的,还有妩媚动人的。不像是侍女,倒像是大型声色场所现场。
看来阁主是想广撒网,怕她一个人迷惑不住皇上,还派来这么多帮手。
打一巴掌给个蜜枣,梦阁惯用的伎俩。
顺着对方的话,越长溪问道,“哪有不想你。之前你脸被划伤,现在可好?”
露出毫无瑕疵的侧脸,周宛晴指给她看,“不过是被树枝刮伤,如今已经大好。”
伤口确实好了,上过粉后,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然而练武之人眼尖,越长溪一下便看出这是剑气所伤,而且看这剑法,有点像梦阁之人的手笔。
如今梦阁剩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过是四位先生还有她们三个,唯一可能伤到周宛晴的,只有前几日和她一同执行任务的宫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