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外氅,露一身浅碧色曳地长裙,颈间戴银镀金镶珠宝莲池璎珞,满身缠枝宝相花暗纹以金银线绣成,外罩一层薄如烟雾的透明软纱,微有蓬松之感,腰间碧玉雕花为束,更显得腰肢纤细如柳,不堪一握。
再瞧她云鬓高髻,蛾眉浅画,眸含绵绵秋水,面若灼灼粉桃,整个人亭亭玉立,宛如池中一株滟滟飐风的莲,竟不似凡尘中人。
傅臻信手一招,她便荷风莲步迤迤走近。
仿佛不太适应这样繁复的裙装,每走一步都谨慎异常,又如此添几分盈盈柔顺之美。
饶是坊间流传“天下美人出崔氏”,此刻崔慎也不得不心震于她的美貌。
走近时,崔慎才看清,她那欺霜赛雪的脖颈上覆了星星点点事后的痕迹。
崔慎霎时火冒三丈。
阮阮知道傅臻今日心绪不佳。
松凉私下着人打听过,近日御史中丞之女死于山寺大火,而她那未婚夫婿正是傅臻的得力武将,为此失了魂丢了魄,傅臻也因此大怒。
今日汪顺然唤她过来,正是这个原因。
方才阮阮隐隐听到里面争执,自己屏着呼吸在外候着,无意间却听到了车骑将军沈烺的名字。
沈烺,沈烺将军……
似乎在哪里听过,竟这般熟悉。
她心口蓦地痛了一下,好似呼吸不过来。
就在那时,殿内一道低哑含笑的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阮阮抬起头,迎上男人的视线。
依旧如往常一般,凤眸狭长,眼尾薄红,神色看似平淡无波,却隐隐透着寒戾之意。
阮阮给崔慎躬身行个礼,便应傅臻的吩咐,蹲坐在他近前。
傅臻弯唇,抬手在她耳垂轻轻捻磨,旁若无人道:“今晚去汤泉宫,伺候朕沐浴?”
阮阮被他撩-拨得耳尖发红,听到这话微微愕窒,一抬眼,跌进一双毫无笑意的眼眸。
见她未回话,耳边的力道倏忽加重了些。
阮阮疼得一颤,抿紧了唇,低声应了个是。
几日以来,颈上的红痕消了不少,可风寒未曾痊愈,声音还是哑哑的,不太好听。
果不其然,暴君听完她的声音,眉头已经蹙起来。
阮阮吓得垂下眼睑,生怕惹怒了他。
傅臻不同她多作计较,歪头望着崔慎,唇角噙着笑:“舅舅也要一起么?”
“陛下,此女狐媚惑主,当杀之以儆效尤!”崔慎几乎怒不可遏。
阮阮浑身颤抖着,紧张地竖起耳朵听头顶的动静,生怕这怒火中烧的太傅一剑将她捅成筛子。
如今外人眼中,就像太傅说的那样,她已然是个媚君的祸水,死不足惜。
崔慎不知傅臻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做给谁看,难不成真是因命不久矣才要及时享乐么?
他怒目瞪向那纤瘦的背影,心中的确起了杀心。
倘若他手里有一把刀,他能即刻手起刀落将那妖女劈成两半!
察觉到后背犀利的目光,阮阮哆哆嗦嗦地埋头倚在傅臻榻下,下意识往他膝前凑近两分。
这个时候,他似乎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她努力克制着恐惧的情绪,可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她只能寄希望于身前这个同样危险的男人,也许他能够护佑她。
察觉到小姑娘的靠近,傅臻微不可察地怔了下,随即勾唇笑了笑。
头顶倏忽落下一片阴影,她颤颤抬眸,见他饶有兴致地摩挲她前额,手背替她挡住一半的脸。
他垂眸望着她,眼尾笑意缓缓晕染开来,语气慵懒。
“舅舅看够了么?朕的美人胆儿小,舅舅可别吓着她。”
第17章 从未有过的触觉,细腻且……
这话无疑又是一道响雷,直直劈在崔慎脸上。
崔慎双眸恨不得滴出血,恨铁不成钢地落下一句“陛下好自为之”,随即愤然拂袖离去。
傅臻这才将小美人的脸捧起来。
两颊微烫,泛着浅浅的绯红色,眸中隐隐透着倔强的水光。
她浑身都在簌簌发抖。
傅臻沉吟良久,笑问:“怕太傅?”
崔慎乃三公之首、当朝国舅,又是崔氏一族的领袖,天底下没有人不怕他。
阮阮惊魂未定,讷讷地点点头。
傅臻就笑了,想起她方才吓得跟个兔子似的直往他身前贴近,白日的怒火都似乎消散许多,便逗她道:“怕太傅杀你,那朕就不会杀你了?”
阮阮霎时睁大眼睛:“……”
她委屈或气恼的时候,两腮总是无意识地微微鼓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欺弄一番。
傅臻抬起她的下巴:“你倒是说说,是更怕太傅,还是更怕朕?”
又来了。
阮阮想起从前他便问她“怕不怕”,那时候她笨,说不怕,暴君就很不高兴。
可她有今日又是因为谁?方才吓得冷汗涔涔唯恐丢了性命又是因为谁?
她咬咬唇,低声道:“怕陛下。”
傅臻笑得浑身痉挛,掩面低咳,猩红的眸色有种病态的妖异。
阮阮又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她慌忙起身在桌案上倒了杯茶递过去,傅臻一口饮下,搁下茶杯的手宛如脆弱的白瓷,微微颤抖着,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阮阮犹豫了一会,“陛下要用药吗?”
傅臻摆首说不必,目光无意间落在她薄纱轻笼的雪嫩削肩,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璎珞项圈罩着一片莹白锁骨,月匈前浅露一条细细沟壑,饱满如寒天皓月、梅上春雪。
“这衣裳谁允你穿的?”他忽然语气不太好。
阮阮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回道:“都是汪总管派人送来的,他们给什么,臣妾就穿什么。”
殿外的汪顺然忽然背后一凉,“……”
原本他在外头仔细听里头的动静,就怕他们陛下今日火气大,再把小美人给欺负了。
没成想小美人竟先摆了他一道,他汪大总管引以为豪的甩锅本事就这么被人学去了?!
阮阮跪坐在榻前,垂下头看自己的衣裙。漂亮是真漂亮,听松凉说这是上安今年时兴的款式,难怪她在西北从未见过。可这衣裳无论是形制还是刺绣都不算逾矩,这时节也穿得,她不明白暴君为何忽然神色不霁。
是她哪里又做错了不成?
“陛下,有什么不妥么?”阮阮心里担忧,又多问了一遍。
傅臻眸光幽暗,手里无意地捻磨她耳垂,将心里那股无名之火压制下去,倒也没再说什么。
看着小美人小心翼翼觑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傅臻掀起眼皮:“怎么,你有话说?”
阮阮心思被人戳破,眼睫轻轻一颤,心里酝酿了许久,才小声试探道:“臣妾说了陛下不高兴的话,陛下会责罚吗?”
傅臻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阮阮胸口憋闷,一口气吐不出来,不自在了许久,又听他懒懒丢了句:“说罢。”
“……”
阮阮稳了稳心神,鼓起勇气道:“陛下为何要同太傅那样说?陛下与我分明清清白白,却要在事帕上造假隐瞒太后,如今阖宫众人都误以为陛下沉迷女色,荒淫无度,传出去委实不好听。”
阮阮将埋在心里几日的话一口气吐了出来,他动怒也好,罚她也罢,她受不了那么多令人难堪的目光,也受不住这样无止境的折磨。
几件事堆在一起,她也看明白几分。
暴君瞒着太后和朝臣,让她陪他演这出戏,她虽不知他这样做的目的,可他自有他的考量,她只要听他的话,不触碰他的底线,暴君便不会轻易杀了她。
她若能再聪明些,必能在暴君与太后之间游刃有余,两边都讨巧,两边都不得罪。
可眼下她又犯了难,即便暴君和太后不动他,太傅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方才在暴君面前虽未曾动手,阮阮也能察觉到他满腔怒火直对着她。
松凉说过,后宫处处是世家大族的眼线,太傅若要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况且以他的身份,也不怕得罪暴君。
这样的局面对她来说无疑将每一条生路都堵得死死的,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留。
傅臻垂首望着他,眼尾晕开三分凉薄笑意,“马行千里,不洗尘沙[注]。不好听就不好听,由他们说去。朕的名声,何曾好听过?”
阮阮顿时噎住。
这么残忍暴戾的一个人,声名狼藉是理所应当。
可阮阮实在不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受尽千夫所指之后,当真还能够心如止水么?
她收紧手指,看他一眼道:“太后让臣妾劝陛下节制,太傅也视臣妾若红颜祸水,他们都是陛下的亲人,都很关心陛下的身体……”
她只知道,倘若她的爹娘还在人世,她一定会很听他们的话,不会让他们担心自己。
他默默听着,唇线抿直,眸底有几分阴沉。
良久,勾唇寒笑道:“说完了吗?”
“……”
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暖色烛火下的眼瞳显出朗月般的清亮,可愈往深处走,愈像是一条无尽黑暗的道路,你永远不知道尽头在何处。
他手指拨弄她耳垂的软肉,似乎永不厌烦。
阮阮被他揉得浑身寒毛竖起,双腿都有些泛软。
余光瞥到他手背的烫伤疤痕,默默叹了声道:“说完了,臣妾给陛下拿烫伤的药膏来换吧。”
“慢着,”她才起身到一半,一股蛮力将她拽了回来,她双脚没站稳,猛地跌进一个温热而坚硬的胸膛。
两人之间只隔着半尺的距离,彼此的心跳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