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派人把心月抓回去了。”
烛光摇曳,居云岫铺平案上宣纸,开始给奚昱回信。
战长林坐在案前挑眉:“竟是个痴情种?”
居云岫语气难辨:“生父都可以置之不顾,岂还有种痴情?”
战长林微挑的眉又往上一扬,靠过来:“你的意思是,心月身上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居云岫没反驳,那便是猜对了。
战长林不由困惑:“可心月一个弱女子,在这种时候,能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你说呢?”
战长林蹙眉,盯着居云岫映在烛光里的侧脸,良久后。
“跟你长得很像。”
“多像?”
“晃一眼的话,难辨真假。”
这是实话,在长安城酒肆找到心月时,战长林第一眼真以为自己看到了居云岫。
后来,也硬是盯着看了大半晌,才分辨出二人细微的区别。
居云岫提笔蘸墨:“如果你在大战当中,忽然瞄到这样的一张脸,会如何?”
战长林几乎是本能地道:“保护你。”
“那你自己呢?”
“先顾你再说。”
居云岫看过来:“可那人不是我。”
战长林一凛,终于顿悟,眉峰不由一压:“这是什么损招。”
居云岫垂目:“猜测而已,对方未必稀罕用。”
……
兵刃交接声震动耳畔,垂幔后,心月被一名禁军捂住嘴,用刀抵着脖颈,鲜血流入胸口。
混乱战局里,一支毒箭朝着战长林后脑勺射去,另外又有一人纵身而起,手里佩刀直砍战长林后颈。
心月望着那一双黢黑的眼睛,眸底流露痛色。
“长乐郡主?!”
李茂喊声惊动众人,战长林头一歪,毒箭擦着耳边飞过,反身时,手里长剑贯穿来人胸口,向后一冲,数人紧跟着被推翻。
战长林拔剑,鲜血喷溅满殿。
挟持心月的禁军怛然失色,扭头请示梁柱后的人:“大人?!”
赵霁藏在梁柱后,瞪着前方杀敌更猛的战长林,咬牙道:“撤。”
永寿殿外,疾风飒飒地吹卷着地砖上的落叶,旌旗在半空里猎猎招展,居云岫望着车窗外。
距离战长林入殿,已有快一炷香的时间了。
奚昱等人率领大军等候在丹墀下,开始察觉到不太对劲。
便在这时,身后马车一动,居云岫身着甲胄下车,毫不犹豫下令:“杀进去!”
偏殿里,杀声渐渐被隔至耳后,那名禁军护卫着赵霁、心月二人躲至最右侧最里间的寝殿里。
心月跌坐在屏风下,雪白的脖颈上淌着鲜血,刺目的血一径没入胸乳里。
那名禁军惭愧地闪开目光,转身退至门外。
门关上后,寝殿里更寂静,赵霁疲惫地席地而坐,目光悲而恨。
二人的呼吸声充斥屋里。
少顷后,赵霁向心月抛去一把匕首,正是刚才禁军用来挟持她的那一把。
“拿着,一会儿防身用。”
赵霁声音沙哑,不再有早上的决绝,心月望着那把沾着血的匕首,没动。
赵霁侧目。
心月颓然地跌坐在屏风下,眉眼哀戚,目光凝结,一动不动,似已痴了。
赵霁望着她玉颈上的血,眉头一皱,起身后,走到她面前坐下。
颈上伤口并不算深,止住血应该就没大碍,赵霁本来想扯心月的半臂,考虑到天气冷,便撕下了自己的一角衣袂,低下头,耐心地给她揩拭血迹,包扎伤口。
用衣袂缠到最后一圈时,胸口突然一痛。
赵霁瞳孔震动,手里布条松落。
心月攥着手里的匕首,狠狠往里推,赵霁抓住心月的手,不住发抖。
鲜血在二人的推搡下越涌越剧烈,浸得二人满手都是,黏糊糊、温热热的。
心月抬头。
二人目光交汇于咫尺间,赵霁满眼错愕、震惊、愤怒。
心月眼里泪水淌落。
“你……”赵霁开口,一口血溢出嘴角,便欲推开心月,插在胸口的匕首突然被拔出。
赵霁身体一震,瞪直着眼倒在地上,心月手里匕首砸落在裙琚上,沾满鲜血的双手簌簌发颤。
鲜血溅污满地,赵霁躺在血泊里,伸手抓住屏风底座。
心月淌着泪,望着他:“对不住……我说过,这条路,我不想跟你一起走。”
赵霁神情痛楚,右手按在胸口上,可是根本按不住汩汩往外冒的血。
心月悲声:“还有,有新家的意思是,我已经成亲了。”
赵霁抓在屏风底座的手更紧,一刹那间,心月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千万种情绪,有震怒,有讽刺,有悲凉,有嘲讽。
不知为何,心月心里明明不痛,可是泪落如雨。
赵霁瞪着她,良久后,唇角微挑,似一抹讽刺至极的笑,又似一抹悲凉至极的笑。
四周杀声震耳,埋伏在大殿里的禁军彻底溃败,奚昱率领苍龙军以压倒性的胜利拿下永寿殿。
偏殿处,战长林、居云岫二人并肩疾行,及至殿门外,那名保护赵霁、心月的禁军拔刀杀来,被战长林一剑解决。
“嘭”一声,战长林破门而入,居云岫跟着入内,刹住脚步。
屏风前,血流一地,心月木然地僵坐在地上,身边,躺着一身血迹、一动不动的赵霁。
尾随而来的众人瞠目结舌。
片刻后,战长林上前,目光略过心月裙琚上的匕首,再看向赵霁胸口的窟窿。
“来人,送秦夫人回去休息。”
众人一怔后,应是,前来搀扶着心月离开。
战长林盯着赵霁没有阖上的双眼,恼道:“便宜他了。”
屋里弥漫着血腥气,居云岫走到赵霁尸体前,顺着他伸直的右臂看到那只紧紧抓在屏风底座上的手。
屏风已移位,可是并没有倒。
居云岫眉梢微动,转头望向门外的那名禁军,目光一动。
“人头割下来,悬挂朱雀门,示众。”
“是。”
战长林吩咐后,伸手在居云岫肩上一揽:“走。”
奚昱率军镇压永寿殿里的伏兵后,各大城门禁军投降,皇城彻底被肃王府掌控。
午时,乔瀛把赵霁的人头送往朱雀门,返回汇报时,战长林道:“召集旧部,永寿殿前集中。”
居云岫闻言一怔。
战长林望向她,淡声:“是时候了。”
居云岫眼睫微动,想到那个隐藏了两年多的秘密,没反驳。
午后,覆压半日的阴云终于有点散开的迹象,天光漏下来,照着以奚昱为首的一千八百多名苍龙军旧部。
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坛酒,脸上洋溢着笑容。
晋王已薨,赵霁已死,大齐江山不日便可回归肃王府手里。
为这一日,他们已蛰伏快四年了。
从今日起,他们将可以重见天日,衣锦还乡,光明正大地行走于大齐的任何一个角落。
从今日起,他们将可以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坦然地面对所有亡故的战友。
今日之酒,是胜利之酒,回归之酒,告慰之酒。
丹墀上,战长林、居云岫并肩而立,面前一条长案,案上放着一坛酒、两个酒碗。
战长林倒完酒,放下酒坛,扬声道:“晋王一家已灭,奸贼赵霁已除,自今日起,苍龙军十九万八千人大仇得报,这第一碗酒,先敬诸位衔尾相随,生死不负!”
战长林、居云岫举起酒碗,底下众人捧高酒坛,齐声山呼:“恭贺公子、郡主报仇雪恨,大业告成!”
一碗酒下肚以后,战长林、居云岫二人放碗,战长林再次倒酒,倒完后,拿起酒碗。
“第二碗酒,敬肃王。”
战长林没有多言,噙泪把酒碗举起,居云岫目视前方,二人将酒浇酹于地。
底下众人目光哀恸,倾倒酒坛,以酒祭奠。
“第三碗酒,敬平谷、石溪,以及所有留在雪岭的兄弟。”
战长林声音隐忍,字字千钧,有人的眼泪已夺眶而下,耸肩抹掉,用仅剩的那一只手臂倾坛倒酒。
烈酒浇酹后土。
三巡后,战长林最后倒满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