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侯府世子的华丽外表,赵安阳似乎在父母死后突然间成长了,来到绥阳马氏族中更让他得到了磨炼。
“见过永嘉县主,县主金安,”十一岁的赵安阳没有大氅没有银锁,只撩起干净的棉袍跪地行了国礼,然后起身一个家礼,声音少了稚气,多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见过四姐姐,多日未见,四姐姐可安好?”
这两次行礼,倒是一丝规矩都不缺,很是有一番读书人的风范。
看热闹的绥阳百姓和神色复杂的马氏族人眼中露出赞赏之意。
曦玥眼神扫过众人,视线停留在赵安阳身上,声音透过寒风来到赵安阳耳边,“赵安阳,你似乎有未尽之言?”
赵安阳躬身,“请四姐姐听我一言。”
曦玥嘴角有一抹淡淡的嘲讽,“赵少爷慎言,本县主不是你姐姐,和皇亲国戚乱攀关系,你是想给马氏一族惹祸上身?”
赵安阳神色平静,行礼才回话:“回四姐姐的话,血脉之情不会姓氏而改变。”
曦玥笑了:“你们三兄妹往日在侯府欺负本县主的时候,你们兄妹二人合谋在冬日将本县主推入水中的时候,赵曦珠要求马岩杰将石头砸到本县主头上的时候,你想过血脉之情吗?所以,血脉之情是分时间、分形势的,对你们有利就是任你们欺辱,对你们不利就搬出血脉之情?赵少爷,你为什么不说,衙门就是你开的,所有是非对错全部有你说了算?”
赵安阳抿抿嘴,显然知道曦玥会如此反驳,但就算难堪但也似在意料之中,他再次躬身行礼,十分恭敬地样子:”四姐姐,安阳兄妹以前被利益蒙蔽做下错事,现在已然知错,请四姐姐饶过我们兄妹一次,安阳以后一定谨守规矩礼仪,好好读书,报答姐姐大恩!”
看客们开始议论。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小年纪有这个想法,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什么屁话,人家苦主找上门来才说要改过自新?显然觉得自己斗不过人家才这么说的,不安好心呢!”
“就是,这样的小毒蛇留着,以后会被他咬死!”
曦玥哈哈大笑,她的笑声很大,带着浓浓的嘲讽:“赵安阳,衙门和捕快是放着好看的?刑部和大理寺原来只是摆设?如果所有犯错和犯罪之人都说一句已然知错就能免予刑罚,那冤死的亡魂该如何瞑目,屈辱的被害者该如何伸冤?”
她笑着笑着,突然沉了声音,似乎在喃喃低语,又似乎在下什么决定,“看来,本县主还是太过仁慈了,你不但该死,还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再去死!”
她挥挥手:“来人,将赵安阳兄妹扔进河里!”
马上又府兵过来动手。
赵曦珠一脸焦急,小小身子努力挣扎着大喊大叫:“县主县主,你答应过我的——”
曦玥看她一眼:“赵安阳若是游上来,把他捆起来送交县衙。”
自己若是游上来可以回去看大夫了?赵曦珠像是得到大赦,不再挣扎。
众人开始议论起来,说赵曦珠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中找大夫。
方氏一直在人群中死死盯着赵安阳兄妹,看到这个结果,心中长长吁出一口气。
马氏族老还算没有老糊涂,赵安阳读书再如何聪慧,犯不着为了外姓之人得罪太子的儿媳。
“且慢!”就在两人被推向河边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拄着拐杖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顾县公?”
“他怎么出来了,天寒地冻的?”
“几个月前听说赵安阳拜了顾县公为师,看来确有其事啊!”
“赵安阳这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看来,赵安阳前面的说辞说不定是顾县公教的呢!”
林长史走过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曦玥微微颔首。
边上,王嬷嬷的脸色微变,曦玥却依旧镇定自若。
“老朽见过县主,”顾县公一脸成竹在胸的微笑,随意地拱拱手,算是行了礼。
曦玥扯起一边嘴角,笑得依旧嘲讽:“顾县公既然没有行礼,本县主也就不说免礼了。顾县公,县主在县公之上,所以,我们虽然都有册封,按规矩应该是你向我行国礼。但看在你已年迈,本县主就不与你计较了。可是,顾县公不由分说阻挠本县主,这是以下犯上。本县主以为,你最好能说清楚缘由,拦住本县主因为国事,还是因为家事?否则,县衙治不了你的罪,还有府衙,甚至还有刑部大理寺,总有惩治你的地方!”
顾县公笑容一僵,没想到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县主,竟然如此厉害。
国事?肯定不是,赵安阳再怎么说都扯不上国事。
家事?他不是马氏族人,更不是赵氏众人,和家事也扯不上边。
“县主,安阳是老朽小徒,老朽想和县主讨个人情,饶他一命!”顾县公想了半天,还是只能腆着老脸说情。
曦玥看着他,面无表情。
顾县公有些尴尬。
他今年八十有三,从未成家,二十几年前乞骸骨归乡到了顾氏族中,办了顾氏书院,对于贫苦学生也愿意相助一二,考中进士的学生多了之后,大家相约一同请命,隆泰帝破例给他封了没有食邑的县公,作为褒奖和赏赐。
虽然只有封号,但顾县公有此殊荣,人人敬畏。
顾氏一族自此在绥阳一家独大,原本马氏一族还想与他抗衡一二,但马宏死后,马氏一族迅速衰败下去,早就没了想要抗衡的底气。
眼下,见惯了众人的景仰和敬畏,却被京城来的一个小丫头如此轻视,顾县公面子有些挂不住。
“县主!”顾县公拔高了声音,十分自信,“安阳年纪尚小,现今不过十一,三四年前不过小小孩童,犯下错事也情有可原,如今,他已然知错,县主为何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非要致他于死地?县主,你即将将入皇室,为何气度依旧如此狭小,气量如此狭窄?安阳小小年纪,已然考中童生,试问十一岁的童生,放眼整个京城又能有几个?县主,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读书,将来考□□名后能为官一方造福百姓从而为国效力,你有何必执着于个人恩怨,而无视他将来报效朝廷的大好作为?县主,眼光放长远一些吧!”
话音落,众人中有人叫好,也有人骂粗话。
“好好,顾县公说得对,男儿当报效国家,小小恩怨过了就过了!”
“好什么好!这样的毒蛇能当官,也是个贪官,县主,把他扔河里去!”
曦玥听罢,突然看着顾县公笑了起来。
第118章 正文完 加油吧,曦玥!
曦玥的笑容似乎很复杂, 包含了许多。
似乎有被冰冷的寒风吹得刺骨的冷意,也好像有一丝被红通通的太阳映照的暖意。
看热闹的绥阳百姓中,有看似顾全大局却不顾他人伤痛的, 也有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 曦玥把所有都看在了眼中。
甚至, 她还看见了紧紧站在顾县公身后的一群彪形大汉,各个面目狰狞,仿佛即将出笼的恶兽随时要召开血盆大口。
民风彪悍吗?
县令似乎是这么说过。
县主和县公严格来说,区别不是太大, 甚至, 这县公还是皇帝老爷亲自封赏的,他们有这个底气可以理解。
不过嘛——
曦玥笑容中嘲讽渐浓。
她咬紧牙关不断努力, 让自己变得更厉害,不是为了让自己受屈辱的。
曦玥缓缓开口, 声音端方且成稳, 就是一个真正的县主,一个拥有封号封邑、有能力护卫自己、甚至有胆魄守卫人间正义的县主:“顾县公所言有理, 只是,顾县公慷他人之慨, 却收己方之利, 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不如这样,顾县公将本县主所受之苦一一受过, 比如, 脑袋上被石头砸几下, 冬日里往结冰的湖水里跳一下,本县主再考虑是否要给你这个人情。这样公平公义的决定,顾县公认为如何?本县主认为, 不管赵安阳今后能考取什么功名,做学问之前首先应该要把私德、把人品、把性情给彻底端正了,这样,他以后若是能当官,才能说一句俯仰天地无愧于心,才能成为一个正真造福百姓的好官!”
话音刚落,顾县公一张老脸突然像是被马蜂蛰了般,顿时就扭曲得不能看。
他抖着手指,狠狠指着曦玥,像只年老体衰却非常不甘愿死去的雄狮,须发皆张,说话几乎就是在怒吼,“县主!老夫不说是皇上钦封的县公,论年纪也是你的祖父辈,你竟然如此无礼,如此心狠手辣,竟然让老夫这一把年纪在这寒冬腊月里往结了冰的河水里跳!李曦玥,枉你还是即将嫁入皇室的县主,心肠如此歹毒,简直就是给皇室蒙羞——”
曦玥笑眯眯打断他的话:“怎么,本县主只是让你选择,你就觉得本县主心狠歹毒,本县主可就是冬日里被人从结了冰的水里捞起来的。既然顾县公又想给赵安阳讨人情,又不愿自身尝试一下,世上哪里有一人将好事占尽的道理。也罢,本县主看在你一把年纪还要替弟子出头的份上,就成全于你吧!”
说完,她朝身后府兵挥手,声音朗朗,充满威仪:“来人,把顾县公的脑袋用石头砸破,再丢进河里!”
顾县公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大喊:“李曦玥,你敢!”
可是,马上他就知道永嘉县主李曦玥敢不敢了。
有侍卫俯身捡起石头就往他脑袋上砸,若不是他身后的大汉挡了一下,顾县公当场就要被砸破脑袋。
“嘭!”石头砸到了地上,发出了声音。
顾县公愣住了。
下一刻他立刻开始暴怒,转身对身后之人撕心裂肺地高声大喊:“永嘉县主李曦玥动用私刑,堂堂县主为了一己私欲想要屠杀绥阳百姓,顾氏族人听好了,若是想要让老朽继续庇佑顾氏一族,你们今天就将这嚣张跋扈的歹毒女子赶出绥阳,若是有什么事,老朽这个皇上钦封的县公一力承担。皇上还在位呢,太子若是为了一个准儿媳要为难老朽,就是天大的不孝!顾氏子弟,还等什么!等老朽被砸破脑袋,等老朽在河里淹死?老朽若是死了,你们能落到什么好处!赶紧动手,齐心协力把这个歹毒的女子赶出去!”
顾县公使出全身力气,吼得嗓子都哑了,脸色憋得通红,终于吼完了他要说的话。
到底在绥阳威风多年,顾县公一顿吼,让人群彻底骚乱起来。
有些人原本只是看热闹的,被他这一顿吼也加入了动乱的人群。他们想想似乎也对,县公是皇上钦封,太子若是敢有微词,就是对皇上不满甚至就是不孝,就是想着要反对皇上提前登基。都已经封了太子了,何不按部就班继承大统,哪里会为了准儿媳的一点过往小事儿大动干戈。
甚至,就是太子马上能登基,估计县公也不会怵,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者,太子登基只会和他父皇一样,继续安抚和恩赏以示天家对读书人的重视,或许有可能还会狠狠叱骂那个永嘉县主不懂事。
所以,今天能讨好顾县公,以后家中子侄进顾氏书院读书就会更加方便,考□□名的机会就越大。
大多数人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绝大多数人行动起来。
首先行动的是顾县公身后的一群彪形大汉,他们猛然从腰间抽出长刀,疯狂朝曦玥扑杀过来。
跟着是一群被顾县公的说辞挑起血性的顾氏子弟,他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握紧一双拳头就能冲过来。
其余的是一些嘴碎之人,不敢往前中,只敢躲在最后面说几句难听的话。
曦玥一行人马上被绥阳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结实,府兵和侍卫飞快地将她围拢在中间,纷纷亮出武器,和绥阳百姓对峙。
曦玥并没有带齐全部人手,还留了一些人在客栈,所以,就算她被自己的府兵和侍卫护住,外围一圈一圈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百姓人数远远超过府兵和侍卫人数。
绥阳百姓将她包围得非常严实,且最外围的彪形大汉看上去气势十分凶悍,似乎走一步都非常困难,似乎有将她当场困死的意思。
林长史微微皱眉。
百姓,杀不得,甚至稍微有个三长两短就会将民愤激怒得更彻底。
可不杀,也不行,眼看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就是用人海战术就能将人困死,如果慌乱中一旦失手,就是被手无寸铁的百姓推上一把踩上一脚,都是非常危险的事。
林长史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
要不先安抚一下?安抚以顾县公为首的一部分人,哪怕言辞上稍作让步将眼前事情圆过去再说?
可他还来不及开口,却见站在他身边的永嘉县主微微昂首,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还在奋力演说挑起众人情绪的顾县公,眼底似有火苗在汹涌燃烧,她眼神坚定,表情坚毅,大声怒吼:“本县主定下之事,绝不更改。诸位若是一意孤行,可以在顾县公会后,也一起尝尝石砸后落水的滋味!本县主的府兵和侍卫,随时恭候!“
她声音清脆响亮,隐隐透着着几分威严和霸气。
胆小的开始退出了骚乱的队伍开始观望,只有顾县公和那一群彪形大汉以及一些顾氏族人依旧在和府兵侍卫对峙。
顾县公哈哈大笑:“李曦玥,别看你有府兵和侍卫,可是你应该知道一句话吧,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日,你必走不出绥阳县!”
他身后有个大汉嚣张地大叫:“什么狗屁县主,丫头片子一个,也敢来绥阳的地头闹事,知不知道,我们县公可是曾太子殿下的座上宾,我们县公的门生子弟,可是能将京城的风云都搅动起来的人物,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另外一个大汉竟然大笑起来:“兄弟们,将这个小丫头拿下,让兄弟们也见识见识京城来的县主娘娘啊,哈哈哈——”
听了此话,林长史脸色涨红,主家受此屈辱,他怎还有脸活着。
曦玥却根本不受影响,她利落抬腿,伸手一掏,一把古朴的匕首出现在她手里,“噌”一声脆响,匕首已然出鞘,凌冽的杀意似乎很快就从匕首上传递到了她身上。
此刻的曦玥,完全就是一把出鞘的利箭,眼神冷沉中带着烈芒,气势汹涌,威力惊人。
她举起伴随她每一个困难时刻的小宝剑,见眼中的杀气透尽眼底,高声大喊:“小小悍匪,也妄想动我永嘉,给我杀——”
府兵和侍卫各个士气大振,“噌噌噌”出鞘声响此起彼伏。
一场大战,眼看就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