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晚上给我留一碗汤圆。”林昭昭对满霜说。
这几天她想了挺多事,最重要的一件,是归雁和满霜的归宿,否则她一旦出事,她们会被牵连,要为她们谋划,就不能拘泥于这方天地,要多出芜序苑走走。
而刚刚,老夫人提及家宴时,林昭昭顺带说了一事,她想出门去拜访友人,老夫人自然同意,又不是新寡,伯府没有拘着人的理由。
归雁收拾东西,林昭昭换一身灰白地圆领袍,下着裤子,头发也只是简单挽好,没戴饰品,归雁也是差不多的着装,因着要爬山,这样行动便宜。
两人上午出的门。
路途有点远,林昭昭掐好时间,差不多能酉时能回伯府,她们没坐伯府马车,花钱雇车坊的,一路去到秩山山脚下。
车坊车夫还嘀咕了句,怎么挑这么个日子去秩山。
秩山是有名的乱葬岗,那些没有人收尸的,进不了家族陵地的,亦或者死刑犯,都埋在秩山。
下了马车,避开山下一片的乱葬区,林昭昭和归雁顺着小道上山。
小半个时辰后,她坐在石头上歇会儿,拿水囊喝过水,太久没爬山了,体力不支,换到五六年前,一气儿爬到山上都不带喘的。
循着记忆,林昭昭找到那块坟,几年不见,它一旁多出一座新的无字碑,应是也有人发现这风水宝地,便过来和它做邻居。
这倒难得,在秩山下葬的人,愿意把人往山上埋的,还是极少数,多的是被丢到山脚下,就这么风一卷,尘一掩,化成一抔黄土。
想来这世上,还是有情人多吧。
收拾完坟前枯草,归雁好好将墓碑擦干净,虽然墓碑已经旧了许多,还是能见墓碑主人的名字,林晴。
林昭昭拿出路上买的纸钱铜盆。
“阿晴,我来看你了。”
火光舔舐纸钱,烧成灰烬,林昭昭神色沉重,归雁蹲下来,跟着一起烧纸钱,过了一会儿,归雁忍不住抬袖擦擦眼角。
扫完墓,林昭昭和归雁没有久待,看着过了申时,就准备下山。
下山比上山轻松许多,不怎么费力费时,两人就走了大半的路,绕过一株枯木,却听就在拐角处,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人估计还不少。
秩山上一直很安静,这点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归雁受惊,林昭昭轻轻牵住归雁的手。
只是,林昭昭拿捏不准这些人是谁。
唯一能确定的是,秩山虽然偏僻,到底皇城脚下,这些人不可能是山匪,她也总不该那么倒霉,久久出一次门,还遇到话本里才会遇到的事吧。
正当林昭昭犹疑不定,归雁却后退一步,突的“啪嗒”一声,踩到一根枯枝。
只这么点动静,拐角边有人喝:“什么人?”
是上京口音。
无法,林昭昭牵着归雁走出来。
便看山坡处,身着红衣黑甲的禁卫军四散着,似乎在找什么,为首男子身形高挑,面容儒雅清俊,看着有点面熟。
但看是官兵,叫林昭昭和归雁大松口气。
那男子问:“你们是何人,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在这里做什么?”
林昭昭一一道来:“我们是北宁伯府家眷,午时到的,为祭拜友人。”
正经人家怎么会葬在乱葬岗,男子皱眉。
林昭昭又说:“不敢妨碍大人办事,我们雇佣的车夫在山脚下,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和我们过去问问看。”
话音刚落,她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声:“怎么了?”
拦在她面前的男子侧身,对身后道:“将军,是两个女人。”
林昭昭抬眼看去,眼前一黑,那颀长身影不正是裴劭?
她记起来了,难怪说那男子眼熟,原来是那天在隔间看到的,除戴澜元外的另一位大人,所以这人马是裴劭的。
裴劭阔步走来。
他身着玄甲,显宽肩窄腰,腰悬一柄长剑,脚踩黑色软缎长靴,利落若出鞘的刀,见着林昭昭,他眉梢一抬,狭长眼眸中,目光凝住。
迎着他的目光,林昭昭福身:“公爷万福。”
裴劭一手拇指按在腰间剑柄上,抿着嘴唇,没应声。
是不是这周围人太多,最好和裴劭装作不认识?她想着,道:“不知公爷还记得否,我是北宁……”
只看裴劭嘴角微动,似乎是舌尖抵了抵脸颊,忽的道:“不记得。”
他侧过身,又对前头那个儒雅的男子道:“这两人可疑,把她们看管起来。”
林昭昭:“……”
这还不如山匪呢!
第七章 护送 平生不做亏心事。……
裴劭说的看管,就是不让她们走,只能留在原地。
这疯狗。
林昭昭坐在石头上,扒着石缝里的顽草,早知今天出门,会遇到这等倒霉事,她宁可缩在伯府里当个鹌鹑。
把裴劭绑起来,咣咣抽他两耳光的念头,一旦冒出来,便显得格外诱人。
可形势不由人,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环视四周,停在远处,地上摊开一张地图,裴劭手上正拿着一根长树枝,沿着地图路线点来点去。
他嘴唇开合,在指挥着什么,神情笃定,目光如炬,那是长期运筹帷幄积蕴的底气,叫人看一眼便不由信服。
其余禁军三卫的三个统领围着地图,俯首听他的交代,不敢错过一个字。
不知道在战场领兵打仗的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略微侧过脸来。
林昭昭收回目光。
一声令下,禁军分成四队,裴劭自己也带领一队,朝不同的方向搜山,原地倒还留了八人。
拿八个精兵来看管两个女人,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一个士兵小声说:“咱们跟着去搜山,找到逃犯的机会不就更多么?”
另一个瞪他一眼,说到:“你懂什么,我猜大将军怀疑这女人和逃犯有干系,怕逃犯折回来找她,咱们在这守着就对了。”
其余士兵恍然大悟:“妙啊!不愧是大将军!”
自以为明白裴劭安排的几人,更为谨慎小心地留意四周。
他们谈话没避人,林昭昭和归雁听了个大概,林昭昭摊手,归雁朝天翻了个白眼。
等了一刻,林昭昭和一个面相温厚的士兵打听起来,或许是林昭昭生得好,那士兵虽然不想理她,不过多问了几次,也有别人回。
林昭昭得知,原来是有要犯潜逃进秩山。
此人系废太子暗地培养的杀手,武功高强,多年来为废太子办了很多事,手上至少捏着六条官员人命,抓住他,还能扯出一些暗线的官员,甚至高官,是拔除东宫最后势力的重要人证,决不可轻易放过。
难怪裴劭会亲自出马。
一想到曾和这般穷凶恶极之人待在一处地方,归雁胳膊上就冒起鸡皮疙瘩,不由搓搓手臂。
林昭昭想了想,忽的问那些禁军:“你们知道秩山上有一个地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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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山坟包多,道路崎岖,无法骑马,立春过后杂草繁茂,训练有素的精兵快速摸排着,裴劭注视地面,没有发现人行动的痕迹。
时辰越往后推移,找到人的希望就越少。
“将军,这里没有踪迹,是否要再深入?”亲卫问。
裴劭皱眉思索。
忽的,只听一声信号弹发射的尖唳声,接“嘭”的一声,半空出现一撮灰色的烟雾,随着风向扭扭曲曲散开,这是发现要犯迹象的信号,而那个方向——
一个亲卫道:“是留守的地方。”
准确说,可能要偏离一些,但方向却是没错的。
裴劭眼瞳骤然一缩:“回去!”
他果断下此命令,没来得及组织身边的禁卫军,也没等他们,便脚尖点地,爆发疾速,穿梭在树丛之中,惊起林中鸟雀。
他紧紧盯着顶上那烟雾,耳畔只听得到狂风簌簌,离开时至少花了两刻钟的路程,只用半刻便回来了。
然而,原地空空如也。
方才还在石头上歇息的人,不见影子。
裴劭攥紧拳头,一刹那额角鼓出几道青筋,他仰头,透过烟雾迅速判断他们的位置,又快速奔过去。
好在,不一会儿,士兵的脚印入裴劭目中,他拨开面前草丛枝丫,只看,那几个本该护在原地的禁军,此时围着一个地洞,林昭昭就站在旁边。
听得声响,她回过头来,嘴巴微张,似乎没料到他这么快回来,愕然看着他。
“将军!”
士兵发现裴劭孤身一人回来,虽有些疑惑,很快面露欣喜,道:“禀报将军,属下在此发现一个地洞,里面有人躲着,应当就是要犯!”
裴劭心口起伏慢慢平复,面容却沉下来,像是结了一层冷霜。
他睇着那几名士兵,口吻携着极大的压迫感:“方才,我是如何交代你们的?”
士兵们愣了愣,为首的有点拿不准,说:“将军说……让属下几人,看、看好那两名女子?”
他们终于发现不对,立刻齐刷刷跪下:“属下知错。”
裴劭声音凉凉的:“回去各领十大板,下不为例。”
几人汗如雨下,道:“是!”
说完,裴劭目光朝林昭昭这边扫来,林昭昭神态平静,不卑不亢,归雁则吓一跳,下意识低头。
裴劭走到洞口前蹲下,观察洞口。
他忽的察觉,脸上有点凉凉的,用手背蹭了一下,是很细微的淡红血渍,脸上也有了丝丝刺痛。
应当是刚刚跑太快,被树木枝丫打到他脸颊,刮出来的血痕,他竟然一直没留意到。
裴劭垂下眼睛,在手袖上随便抹掉血痕。
这地洞口略微倾斜,只有成人手臂环抱大小,洞口的土有动过的痕迹,植被是今日被拨开后,重新掩盖上去的,确实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