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王握了握拳:“那您呢?母妃您已掌管这后宫二十余年,如今却要冒出来一个出身低微的黄毛丫头做皇后,岂不是可笑至极!母妃竟能忍得?”
皇贵妃神色平静,收回逗弄鹦鹉的手,缓慢地转过身,视线落在殷王的面上。
“老六啊,你这就沉不住气了。”皇贵妃语气中带了一丝责备之意,她抬步,慢慢往椅子边走,殷王连忙走上前扶住她。皇贵妃道,“且不说这立后之事是何等缥缈,就以我对你父皇的了解,这事就没那么简单。如今众人只看得到荣国夫人深受盛宠,又可知这其中的深层原因?往年似她那般美貌的妃嫔又不是没有,你父皇怎么不想着立后?”
殷王张了张口:“是因为那荣国夫人酷似……”
“翠微宫的陈贤妃就不像么?”皇贵妃反问,“虽说相貌上差了点,可她年轻时那脾性、爱好,简直跟江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贤妃出身还好些,家世、才学都比那荣国夫人担得起中宫之位,早十几年,她正是盛宠加身的时候,为何不立她?”
殷王讷讷不敢言。
皇贵妃道:“你真是小看你父皇了,他会仅仅因为荣国夫人酷似江氏,就荒唐到把她捧上皇后宝座么?要真有这么简单,还拖着干什么,让你建的玄天台,又是为了做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殷王还真答不上来,但他也确实因为皇贵妃的这几句话,起了些疑心。
皇贵妃却不肯再与他深入说下去:“总之,你我都稍安勿躁,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想入主坤德殿?这事儿顺利不了。”
殷王心头大定,他想了想,又道:“其实母妃生辰那日,晚些时候,我在御花园碰见荣国夫人了。”
“哦?”皇贵妃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怎么?”
殷王皱了皱眉:“倒是个难伺候的,我好声好气与她说话,她可倒好,话里话外地避着我,还真把我当成洪水猛兽,能吃了她不成?”
皇贵妃道:“你可少招惹她吧!从前你与那柳才人的事,还不足让你长教训?虽说后来我替你摆平,道是那柳氏蓄意勾引,可你若再来一桩,让你父皇想起往事,焉能不怀疑到你头上?荣国夫人可不是普通后妃,你莫要掉以轻心,肆意招惹。”
殷王连连应道:“母妃教训的是,儿臣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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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芷抄了半日的诗词,累得手腕酸痛,双眼也干涩无比。天色昏暗,她张了张口,想唤书圆进来掌灯,却叫了几声都没见到人。
颜芷有些恼了:“书圆!”
一个小宫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书圆姑娘这会儿不在,不知您有何吩咐?”
不在?
颜芷暗思,书圆这丫头可能是跑哪里躲懒去了,等她回来再质问她。对小宫女吩咐道:“进来掌灯,再给我倒杯水来。”
小宫女应一声喏,轻轻地推开房门进来了。
颜芷的脚伤已经好多了,能勉强在屋中走动。她站起身,整理自己这几日抄下来和仿写的诗词,在书案上堆了厚厚一大摞。
等到颜芷从书房出去,由宫人伺候着坐在侧殿吃饭的时候,书圆才姗姗来迟。
颜芷抬目问她:“你这是跑哪儿偷懒去了?”
书圆撇撇嘴道:“还不是又被那王公公叫过去,好说歹说,非要往奴婢怀里塞东西,让给您带回来。”
所谓的王公公就是王盛。自从前些天颜芷拒绝了萧烨托人送来的小玩意儿之后,他每天都要想办法往瑶华宫送东西,颜芷拒绝,第二天便会换了种类再送,非要颜芷接受,不达目的不罢休一样。
颜芷烦不胜烦。
书圆从袖口捧出来一只金线编成的蛐蛐儿:“夫人你瞧,这送的东西是越来越奇怪了。”
那个太监不会以为夫人会喜欢这种小孩子才玩儿的东西吧?
颜芷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从书圆那里接过那只金蛐蛐儿,放在案上,用手指拨弄着玩。
她想了想:“我之前让你打听的,御马监到底有没有一个姓江的太监啊?”
书圆摇头道:“没有。那御马监总管太监名叫李敬平,也是九千岁的干儿子,听说是好多年前认得亲,那时候改的名儿,跟了九千岁的姓,倒不知道本家姓甚名谁。”
颜芷若有所思,那倒也有可能,如果“江霁”是李敬平的本名的话。
书圆目光落在金蛐蛐儿上,犹豫道:“夫人,这次这个,收不收?”
颜芷问:“我收了的话,他能别再来烦我了吗?”
书圆:“……”
颜芷的食指指尖轻触金蛐蛐的头须,一个用力,它就弹跳了一下。金蛐蛐编织得惟妙惟肖的,两颗眼珠子的地方各缀了一颗黑宝石,瞧着有些呆,倒是把颜芷逗笑了。
书圆顺势道:“夫人,其实奴婢觉得,那个江公公不是坏人。”
颜芷一愣,抬目朝书圆看去。
书圆道:“兴许,他只是想向夫人示好呢?”
颜芷问:“你这么快就被他收买了?”
“夫人!”书圆脸颊微红,“奴婢只是说说这几日的感受,若是夫人不喜欢,奴婢以后不说了。”
颜芷屈指点了点桌面:“这次的金蛐蛐就收下吧,以后那边再给你塞什么东西,你直接拒绝就是了。”
书圆屈膝应是。
“对了,”颜芷想起什么,说,“一会儿你帮我去书房找一下我昨天抄的一首诗,我下午翻了半天,找不到了。”
书圆一愣:“夫人说的是哪首?”
“就是陛下才给我的诗集,第六卷 第二首,还是情诗呢。”
也不知道她照着这首情诗仿写一篇,皇帝会不会喜欢。
书圆脊背一僵,片刻后,她跪地叩首道:“夫人赎罪,奴婢昨日奉茶时,不小心将几张纸弄脏了,就私自做主丢了出去……”
颜芷微怔。
书圆焦急道:“夫人若是还要的话,奴婢再去外头找找,兴许还能找到……”
“算了,”颜芷叹气,“不是什么重要的,我再抄一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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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王盛好不容易等到皇太孙与幕僚议事完毕,快步走进去,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殿下,今日送去的东西,荣国夫人可终于收下了!非但如此,还给您送了一封信呢,可见是被您真心打动……”
萧烨抬目瞥他一眼,搁笔,身体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接过了王盛递来的信。
随着信纸展开,一首用工整楷书写就的情诗映入眼帘。
第15章 . 真人 漫不经心地凑近了她的耳……
颜芷的腿好得差不多的那天,皇帝派人来接她去看玄天台。
玄天台地基已成,远看已经能隐约看出建成后的气派模样。皇帝带着颜芷到玄天台周遭走了一圈,殷王率领着工部一干官员殷切相迎,跑前跑后,热情地给他们介绍现在的修建进度。
颜芷逛了一阵子,却有些不安。
她虽不知道修筑一座高台具体的过程是怎么样的,但她能看出来,这个工程规模宏大,耗费更是不小,人力、物力都要有很大支出……而皇帝说,这是为她修建的。
这和翻修瑶华宫后花园还不一样,这是劳民伤财的大工程,颜芷觉得自己担当不起。
她犹豫片刻,壮着胆子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转目看她,神色温和地问:“怎么了?”
“敢问陛下……建玄天台是为了做什么?”
皇帝“唔”一声,笑道:“待其建成,你与朕一同登上高处,远眺皇城,台榭楼阁尽收眼中,岂不美哉?”
颜芷一听,心里压力更大了。她张了张口:“臣妾不……”
几乎是在那个“不”字出现的瞬间,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颜芷察言观色,适时把剩下的话咽在肚子里,笑道:“臣妾谢陛下隆恩。”
皇帝面色缓和,拍了拍她的手:“朕找玉景真人算过,此处藏风聚气,实乃宝地,等到高台筑成,你就知道了。”
颜芷温言附和。
两人沿着玄天台外围往东走了一段路,被李玉韬引进一间临时搭建的屋子。
室内光线昏暗,正中央的蒲团上坐着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道士,道士盘腿打坐,双目紧闭。他须发半白,一半披散着,一半用黑色缎带束起,两缕长发垂在额前,随着自门外吹来的微风轻轻晃动,一副仙风道骨、衣袂飘飘的模样。
李玉韬笑眯眯的,甩了甩手中的拂尘。
“玉景真人,陛下与荣国夫人来了。”
颜芷听到名号,暗暗打量眼前的道士,就见那道士睁开眼睛,朝她与皇帝看了过来。
那眼神凉涔涔的,瞧着无悲无喜,但莫名地让颜芷觉得很不舒服,她连忙垂下眼睫。
“陛下,荣国夫人。”玉景真人起身行礼,身体往一旁避了避,是把身后的主位留给皇帝的意思。
颜芷与李玉韬一人一边,扶着皇帝在位置上坐下。
玉景真人走到一侧的木架旁,从上方抽出来一个方形的瓷盒,而后又走回来,把瓷盒交给了李玉韬。
李玉韬熟练地拿出一方手帕,从瓷盒中取出一粒拇指大小的药丸,用帕子托着,递到皇帝的嘴边。
这是颜芷第一次看见皇帝服药。她忍不住瞪大眼睛,屏气凝神地盯着,然后看着皇帝吞下药丸,整个人都陷入平静,又缓慢地在脸上浮现笑意,呈现出一种飘然欲仙、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
玉景真人坐在屋中一角,用金钩拨弄着袅袅升烟的香炉,这香似乎是能安神的,颜芷坐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困了。
不知等了多久,皇帝才睁开眼睛,看着精神抖擞了些。
“颜氏,你先退下吧。晚些时候,朕再去瑶华宫。”
颜芷一愣,连忙应诺,行了一礼就走出了这间屋子。她本就对皇帝修道没什么兴趣,对于皇帝服用的那些丹药,她更是厌恶惧怕得多,只要皇帝别想着逼她一起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药丸,那就一切都好说。
而皇帝在颜芷走后,转目看向了玉景真人。
玉景真人已经从香炉旁起身,坐回了蒲团上,面对着皇帝,在案几上摊开了一幅阴阳八卦图。
“怎么样?”皇帝问,“刚刚那么长时间,真人可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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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就连下的雨也缠绵起来。
颜芷出门没有带伞,她从玄天台那边往回走,才走了一半,天空就飘起了蒙蒙的细雨,不大,但落在人身上,让人觉得黏黏糊糊的,不舒服。
书圆跑回瑶华宫给她拿伞,颜芷索性走到一旁的回廊处避雨。
她身上的衣服都潮了,贴在身上也别别扭扭的,她只好在廊下来回走动,优哉游哉地散步,好缓解那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经过拐角时,冷不丁却从旁侧伸出一只手,猛地把她拽到了红墙下。
颜芷瞪大眼睛,看清拽她的人竟然是那个叫江霁的宦官。
颜芷一怒,顿时柳眉倒竖,就要喊人。
萧烨却动作比她更快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颜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