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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庆山围场要举行开射仪式,由皇帝亲射大雁,搏一个好彩头。但皇帝毕竟年事已高,虽然经常服用丹药,瞧着精神不错,可内里还是空虚,自皇太孙被迎回宫中以来,这秋猎第一箭的任务,就交给了他。
围场中央搭建了高台,用以举办仪式。颜芷身为女眷,与其他后妃、公主、郡主们坐在一处,离高台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有几个年轻的公主、郡主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高台上皇太孙的身姿,有的个子矮看不见的,索性直接站起了身,踮起脚尖望过去。
皇贵妃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眸光掠过坐在一侧毫无动静的荣国夫人,轻弯了弯嘴角:“荣国夫人似乎对秋猎不感兴趣。”
颜芷正无聊得神游天外,闻言回神,笑说:“臣妾不擅长这个,看了也瞧不出什么明堂,索性不费那个力气了。”
看她们踮着脚尖还挺累的。
皇贵妃望向高台的方向:“皇太孙于骑射上颇为精通,这些年秋猎,与亲王大臣们的比试中,总是赢得头筹。陛下把开射之事交给他,也算是选对人了。”
颜芷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
皇太孙身为储君,这种代天子开射之事,当然应该交给他。
这时,众人突然听到一声大雁的哀鸣,随即高台处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一旁的公主郡主们也高兴地跳了起来。
皇贵妃莞尔,看向颜芷:“陛下昨日晚宴上才交代过,这秋猎射中的第一只大雁,可是要赐与荣国夫人你的。”
第18章 . 玉佩 落在了他的手里。
皇贵妃此言一出,杨美人顿时用艳羡的目光看向颜芷,其他公主、郡主们也纷纷望了过来。对着这个大半年来颇为受宠的荣国夫人,她们或许心中有些想法,但都是在宫中沉浮多年的人精,面上端的是一派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颜芷微微一怔,随即低垂了眉眼,含笑说着讨好的话:“臣妾愧不敢受,这大雁理应献与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捏住帕子,十分优雅地沾了沾唇角:“既是陛下的旨意,有什么不敢受的?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颜芷只好笑笑,应一声。
待开射仪式结束,宗室、百官与内监们便分别往几个不同的圈好的围场狩猎去了。公主、郡主们也有参与的,朝廷专门为她们开辟了一个猎场,里面都是些温顺的、不会伤人的猎物。
颜芷与杨美人不通骑射,皇贵妃年轻时倒是挺擅长,只是如今也上了年纪,不好再参与。因此她们在开射仪式结束之后,就回到后头的营帐中休息去了。
颜芷坐在帐中,刚捧起一本书看,还没翻上两页,书圆就走进来禀报说:“夫人,外面来人给您送大雁了。”
颜芷:“……”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送过来了。老实说,她不仅对秋猎没兴趣,她还害怕这些凶禽猛兽之类的活物。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的?
颜芷面上显出迟疑之色,书圆却很高兴:“陛下对您好重视呀,往年开射仪式上射中的活物,都是送到皇贵妃娘娘那里,或者赐给前朝那些功臣的。”
颜芷不禁问道:“那为什么给我呢?”
书圆歪了歪头,对荣国夫人的话感到不解,被皇帝重视还不好吗?
颜芷心中不安的感觉却愈发强烈,因为她的身份,根本配不上这般厚待。从前在家中时,兄长就告诉过她,一个人能获得的,与他所要承受的东西,必然是对等的。而皇帝所给她的,已经远远超过了宠爱一个普通后妃的程度。
书圆道:“夫人还是快出去看看吧,让外面的大人等久了不太好。”
颜芷收拢思绪,点点头站起了身。
营帐外,祝清川手中提拎着一只大雁,看到荣国夫人由侍女带着出来,忙抬步迎上去。
而颜芷看到祝清川的面容,认出他就是那日在乾元殿想扶自己起身的人,也是皇太孙身边的亲信,不由瞳孔骤缩,脚步一顿,差点就想转身回去。
这么久了,皇太孙带给她的阴影都没有消散。
她想起来乾元殿外摔倒那日,眼前这人认出她,转头就去报给皇太孙的事,脸色一瞬间变得很是难看。
祝清川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头:“荣国夫人……”
他是在后来才知道钱远送进宫的这个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荣国夫人的。当时他就一阵唏嘘——要是普通的国夫人也就罢了,求个圣旨赐个婚都没什么,可偏偏这个国夫人,皇帝对她态度暧昧,不敢轻举妄动。
今天被皇太孙指派了一个给荣国夫人送大雁的活儿,他在来的路上,还止不住地想这乱七八糟的关系。
颜芷沉着脸看他。
祝清川后知后觉地躬身行礼,举了举手中的大雁:“这是太孙殿下让臣给夫人送来的。”
颜芷看不得血腥,那伤了翅膀、仍活着的大雁还会动,吓得她立时往后退了一步。
“书圆。”她唤一声,眼神暗示书圆上前接过。
奈何书圆也害怕,踌躇着不敢走过去。颜芷无法,只得另外叫了一个小内官,从祝清川手里接过大雁。
颜芷绷着脸说:“大雁送到了,大人回去吧。”
祝清川却并没有走,他迟疑片刻,问:“夫人刚刚见到臣,似乎有些不悦,不知夫人是否还在怪罪之前……”
“我没有!”颜芷快速出声打断他,话说出口又觉得太过刻意,面上染了一丝微红。她掩饰地轻咳一声,侧过身道,“我对大人没有意见,上次在乾元殿,还要多谢大人出手相扶。”
这倒是实话,当时外面站了那么多侍卫,没有一个想扶她一下,只有祝清川伸出援手。虽然后来他认出她,转头就去说给皇太孙,也挺令人讨厌的。
“夫人客气……”祝清川笑着抬头,一瞬间那姣好的侧脸映入眼帘,把他看得怔了一怔。
女人下巴精致,乌发分明,容颜雪白,鬓边垂落几缕松散的发丝,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看到那耳垂上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祝清川停了几息,方回过神,连忙垂下目光,迟钝地补充上后半句:“……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颜芷嗯一声:“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祝清川原本还想与她说两句皇太孙的事,解释什么当初在官驿,皇太孙不是有意说难听话贬低她的,后来更不是真心拒绝。他想让她不要记恨之前的事。但这会儿,祝清川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竟张不出这个口。
“没……没了。”祝清川吞吐着应了这么一句,知道自己没法再待下去了,后退一步拱拱手,“臣这就告退。”
心神不宁地走了。
颜芷回到营帐,拎着大雁的小内官站在帐门处问:“夫人,这大雁怎么处理?”
颜芷托着下巴,发愁地想了一会儿:“给它处理一下伤口,先养着吧。”
毕竟是御赐的东西,皇太孙亲自射下来的,可不得好好供着。
小内官应一声诺,便麻溜下去办了。
可没过多久,小内官又回来了,他步入帐内,走上前行礼,双手捧了一只白腻莹润的玉佩。
“夫人,这是在那只大雁的爪子上发现的。”
颜芷一愣,抬目看过去,却突地神色一变,立时伸手把玉佩拿了过来。
这不是她从小带到大,在官驿时弄丢了的那只玉佩吗?
颜芷心脏狂跳,她握着玉佩,翻来覆去地看,可失而复得的欣喜还没涌上来,下一瞬就被凉水浇了个彻底。
她随身的那只玉佩,背面刻着一个“珠”字,这是她的小名,在家中时,父母和兄长都会叫她“珠珠”。
而现在手里的这只,背面却空荡荡的。
这不是她的玉佩,这只是皇太孙让人仿制而成,拿来告诫她的。
他想告诉她,她的玉佩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要她去找他。
第19章 . 驭马 陛下那边出事了
主帐那边又设了晚宴,端上席的都是些今日猎得的活物。秋猎头一天,众人都收获颇丰,席上兴致高涨,气氛热烈,不仅有美酒好肉,还有随行而来的教坊司舞姬乐伎,奏乐、起舞助兴。
在场大臣们看得目不转睛,皇帝却早早离席,回帐去了。
皇帝想看荣国夫人跳舞。
颜芷下午的时候得了令,便命宫人准备起来。
她近来习舞时琢磨了一些新花样,也练得不错了,但老皇帝只喜欢看她跳绿腰,她便仍按照之前的习惯换上舞衣,在帐中起舞。
一曲过后,皇帝如常问起她的诗作。
此时距离皇帝第一次把诗集交给她,布置下任务,已经过了快两个月的时间。而皇帝期望的时间是一个月。颜芷心中焦躁,忐忑地把这些时日仿写的东西都呈上去,然后站在一侧,看皇帝一页页的翻看。
颜芷低着头,有些不敢看皇帝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皱着眉头把一沓宣纸仍在案几上,道:“还差些火候。”
他转了目光,看到颜芷面上有些慌乱的神情,叹口气道:“朕对你有大期许,你连个像样的诗都作不出来,怎么行呢?”
颜芷把头垂得更低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大期许是什么。
“臣妾……”
“等回宫了,朕给你找个女夫子,教教你。”皇帝看着一旁案几上跳跃的烛火,神色莫名,“她如今已有七十岁的高龄了,不过从前曾教过许多官家贵女,才学渊博。”
颜芷暗暗地想,这里头的官家贵女,应该就是指江贵妃吧。
皇帝竟要派曾经教导江贵妃的女夫子亲自来指点她,可见皇帝希望她成为江贵妃的心愿有多么迫切。
颜芷眸光闪烁,低声应道:“是。”
说完,皇帝也不在她这里多待,起身出帐去了。
候在帐外的书圆望着皇帝离去的身影,一挑帘子,走到颜芷身边。
“夫人,陛下瞧着是去杨美人那里了。”
颜芷手中翻弄着自己这些日子写的东西,神色恹恹地嗯了一声。
皇帝惯常是这样,看她跳完舞,时辰还早的时候,就去别的后妃殿中休息。如果不是半年前颜芷进宫横插一脚,估计如今宫中最受宠的,是杨美人才是。
不过颜芷根本不关心这些,她想着皇帝的话,心中愈发焦躁。
若说一开始练字、读书、写诗,都还有些兴味,也算是给她枯燥的宫中生活找点事做,但当皇帝一心让她模仿另一个人的风格,一丝一毫的差别都不能有的时候,这种事,就变成了折磨。
书圆瞧着颜芷神色不好,以为她是累了,问道:“夫人要沐浴休息了吗?”
颜芷脑子里还乱七八糟的一片,闻言随意地点了点头。
书圆便朝营帐外吩咐了一声,自己扶着颜芷起身,坐到梳妆镜前,一点一点的为颜芷卸妆,拆下簪环。
帐内明烛跳跃,映照着美人如玉的脸庞,哪怕是将妆容擦拭干净,钗环尽卸,长发下的一张素面也是极美的,足称得上雪肤花貌,玉面生辉。只是相较于白日的艳丽妩媚,更多了一丝清润之感。
尽管不是第一次伺候荣国夫人梳洗,书圆还是在心中暗暗惊叹。
而颜芷望着面前的瑞兽葡萄纹铜镜,胡思乱想着,竟不留神问出了声。
“我就一定要这条路走下去么?”
书圆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住,看向颜芷,迷茫地眨了眨眼。
什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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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颜芷在围场待着无聊,原本只闷在帐中看书、练舞的,也还是被书圆说动,去猎场外围逛了逛。
立时有内官张罗着给她选马,还找了个善马术的太监来教她,让颜芷先在跑马场练练马术,别急着去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