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太后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面色倒还比往日红润许多。
“起来吧儿子。”她挥了挥手,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宋寒之坐到她身边来。
“儿子啊,母后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太后开门见山,今日她听说了这事心里其实还畅快不少,怕儿子误会,她只得先行解释了一句。
宋寒之笑着点点头,他明白母后的意思。
“梅太妃年轻时便十分狂妄,仗着先帝对她的宠爱做了不少坏事错事,姜嫔那事,哀家也一直心怀愧疚,若是当时能及时站出来为她说说话,也许她就可以免于这场灾祸。”
太后揉着太阳穴,语气是少有的沉重。
“母后不必多想,当年梅氏一族风头正盛,母后隔岸观火,未必不是明智之举,如今梅氏式微,儿臣也趁着这个机会替姜嫔娘娘讨回了公道,她在天有灵,也会得个心安。”
宋寒之垂下眸子,眼底清明澄澈,谈起姜嫔,心情也没有从前那般沉重。
“雪蚕如今怀胎刚满三月,你们一定要事事精细小心,梅太妃虽然已经得到了处置,但难保宫中再没有有心之人,还是要仔细些。”太后是过来人,对这些事比较有经验,所说的话也皆是肺腑之言。
“儿子明白。”宋寒之点了点头,一想到他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嘴角便不自觉地提起。
*
梅氏这块心病终于得以放下,曹氏造船厂那边的事也该做个了断。
宋寒之派人以例行检查的名义搜到了那账本,造船厂的人有些小心思,将账本做了两份,那份有问题的账本早就被藏了起来。
但账面这东西,找个懂行的人,很容易便能瞧出来问题,宋寒之特意派了位户部德高望重的官员,造船厂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朝臣面前耍小动作,再加上年轻、阅历浅,很快便露出了马脚。
宋寒之又顺势盘问了十年前他们所造的那出海船只,果然,受曹楚云指使,他们特地在栏杆处动了手脚,方便曹楚云推人下船,又可伪装成事故。
曹氏与梅氏不同,能工巧匠、有才有德之人甚多,除了曹楚云和造船厂,宋寒之没再处罚其他人,曹氏一族倒是还感恩戴德,纷纷表明要为期廷效力。
处理完一切,宋寒之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只想安心陪伴心上人,然后一起等候着他们第一个孩子降生。
*
三个月后,正是隆冬飘雪时节。
孩子月份大了,姜雪蚕的小腹也渐渐隆起,她每天都算着日子,再有三个月,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便要出来了。
今年冬天是个暖冬,外头即使下了鹅毛大雪也算不上寒冷,只是雪景也留不大住,她倒莫名伤春悲秋起来。
绿柳拿着件大髦进了屋,发现自家主子正靠在鹅绒软枕上,偏头瞧着外头将融未融的雪景唉声叹气,她倒没觉得奇怪。
为了时刻照顾主子的身体,皇上又把清闲多日的林大夫给请进了宫,她和林大夫两个面面相觑,当时竟还联想到了从前,而后俩人又双双叹了口气,这回倒没什么不乐意,毕竟是喜事。
林大夫嘱咐了她很多,其中一条,孕中妇人情绪不稳定,这实属正常。
她倒是也发现了,皇后娘娘自打有了身孕,笑的时候多了,哭的时候却也多了,她甚至还见过一次,皇后娘娘不知为何突然想吃丞相府的桂花糕,皇上骑着高头大马,竟亲自飞奔至了相府带了桂花糕回来。
这事还没完,皇后娘娘见了那桂花糕,睹物思人,居然又想起丞相大人,眼泪哗啦哗啦不断往下掉。
皇上心疼皇后娘娘,又亲自跑了一趟,快马加鞭亲自把他岳父大人接进了宫。
她当时还挺纳闷,这些小事交给他们这些日子便好,皇上又为何要亲自跑这一趟?
后来联想到从前在宫外那段日子,她就慢慢明白过味儿来,皇上此番啊,是在用真心对待娘娘,事事亲力亲为,只是想让她舒坦。
今日雪天路滑,皇上下朝走过来用的时间长了些,思美人心切,进屋时额头上已然出了一层薄汗。
皇后娘娘见了他,眼角眉梢的忧愁立马便被喜悦取代,甜甜地笑着唤了声“夫君”,与从前并无二致。
后来两人便黏在一起说了些悄悄话,她一向有眼力见,见状,立即便笑着从屋子里退了出去,留屋内人借着暖意谈笑温存。
“夫君,你瞧,这是你从前送我的玉佩,我想转送给肚子里的孩子。”姜雪蚕拿出那枚承载着他们诸多回忆的龙纹玉佩,舒坦地靠在自家夫君怀里,抚了抚玉佩底下有些发旧的流苏。
这枚玉佩算得上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宋寒之的目光停留在上头,也有了些许暖意。
“夫君,我们一起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她把温暖的小手覆在那双冰冷的大手上,笑着提议道。
第54章 . [最新] 爱意汹涌(大结局) “今生来世,我都……
许是感受到了爹爹和娘亲对他的疼爱和期待, 两个大人商讨得正欢呢,小家伙使了坏,重重地踢了一下娘亲。
即将脱口而出的字眼停在嘴边,姜雪蚕不得不捂住隆起的小腹, 弯眉皱起, 眼底满是惊奇。
“身子不舒服?”宋寒之见怀中人一下子止住了话语, 神情也不大对劲, 立马扶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关切地问了句。
“夫君别担心”, 姜雪蚕脸色逐渐好起来,抓住身边人的大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笑着扭头看向他, “夫君试试看,可否感受到了什么?”
姜雪蚕身材娇小纤瘦,肚子也比寻常月份的稍小一些,肚皮却鼓鼓的,屋子里暖和,她只穿了一件带兔绒的薄衫,大手放在上头, 宋寒之竟不知道是哪处柔软引得他心头摇曳。
突然,他的手心处传来一阵奇异的微动。
直至恍过神来他才意识到——是他们的孩子在同爹爹问好,他张了张嘴, 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唇角倒是不自觉地勾起, 眼里也装满了温柔。
“夫君,刚刚的话我还没有说完”,姜雪蚕把玩着眼前玄色绣着龙纹的宽袖, 语气比方才还要雀跃,“我取了一个‘逢’字,我们幼时相逢,长大了又因机缘巧合凑到了一块儿,能和夫君再相逢,我真的特别开心。”
宋寒之轻抚着眼前人的脸颊,白净的脸蛋、大而含情的桃花眼、蛊人的泪痣,哪一处他都抚过千百遍,哪一处也都和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相逢。他们的相逢,他同样记得清清楚楚。
十年前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似乎仍在他的后背上,他们一同走过长街,一起吃馄饨,一起听戏,小姑娘还笑着对他说:“小哥哥,将来我嫁给你,当你的新娘子,好不好?”
好,当然好。
只是后来这只成了他一个人的回忆,一个人的念想,直到那抹倩影阴差阳错之下撞入了他怀中,他私心作祟,这才想牢牢地抓住她。
还好,她也是喜欢他的。
她这一声“夫君”,他愿意听一辈子。
仔细想来,他们自相遇到后来的相爱,一切都逃不过一个“缘”字。
“那另一个,就取‘缘’字吧。”宋寒之眉目悠长温柔,轻轻握住眼前人的皓腕,于她温暖的掌心写下一个“缘”字。
“宋,逢,缘。”
樱唇轻启,她一字一字读出,眉眼弯弯:“男孩女孩都能用,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宋寒之轻笑,倒真的将大手覆上那小山丘,想了想,他又俯下/身子,若有其事地温声问了句:“孩子,可喜欢爹娘为你取的名字?”
而后又与那只白净的小手一起,共同期待着他们孩子的回答。
惊喜的是,他们又再次感受到那阵微动。
“他是喜欢的。”宋寒之直起身子,眼眸里尽是欣喜。
姜雪蚕也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对上眼前人的目光,一瞬间,她将其眼底爱意看得清清楚楚。
她也看见了他们的从前,看见了昨日,也看见了将来。
她还是比姑姑幸运得多,她想。
凉风不经意拂过,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夫君,我想去看看雪。”南方极少下雪,今日这场已是最近几年最大的一回。
宋寒之没拒绝,像从前那般撩起袍子蹲下/身亲手为她穿上绯红的绣鞋,取过旁边的大氅为她披上,系好系带,而后才扶着她一步一步来到屋檐下。
“这雪……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看到外头的雪景,姜雪蚕用掌心接过一片雪花,雪花碰到她掌心温暖的温度转瞬融成了冰凉,她抬起眸子向远处眺望差,小声嘀咕了句。
不想,身边人将这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以后,我们一起去北部看看雪景吧,我们两个,还有孩子。”宋寒之与她并肩看着满院雪景,微风吹动,带着雪花一起落在他双肩的乌发上,引得身边被大髦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偏过头来。
“夫君,我想和你共赴白头。”她不止一次说过这话,此情此景,她还是想再说一次。
身边人听罢也回过头来,低头瞧着这张白净的小脸,许久,他认真回了句“好”。
冷风吹过,带着满树“梨花”扑面而来,他下意识走到她面前,为她挡去大半风雪。
爱意汹涌,他还是没忍住,吻上了那光滑白净的额头。
*
因着突然有孕,宋寒之还是没舍得让她回丞相府送大姐姐出嫁,他这样做,其实也有私心在,曹楚云在世时,她们母女对丞相最喜爱的这个小女儿并不友善,心上人尚念着些姐妹之情,他却记仇得很,不想让心上人再受什么委屈,更不想让姜泠月以为此前种种皆可一笔勾销。
这些日子他倒多少有些耳闻,谢夫人极其重视女媳的品行和孝道,而姜泠月恰恰与她期望的相反,平日好吃懒做不说,新婚第一日便打扮过了头,误了给谢老爷谢夫人敬茶的时辰。
光这两样,便足以让谢夫人每日嘬着个烟斗来回踱步恼怒,结果这些日子姜泠月身子不适,被大夫诊脉,还被诊出个“终生无法有孕”。
谢夫人听了这话,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不过巧的是,谢临风一直养在外头的女人突然有了身孕,谢夫人得知后极其高兴,直接派人把这外室接进了府里,给了个妾室的名份。
姜泠月刚嫁进谢家还没小半年便被人踩在了脚底下,当然极其气愤,然而有先帝的圣旨在,她也不敢造次,只得打碎了牙齿往下咽。
当初她成婚时,爹爹不仅没表现出对三妹妹那般的不舍,甚至连话都没和她说几句,就只是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去。
娘亲……对了,她已经没有娘亲了。
就在她成婚的前几日,娘亲被押到诏狱受了刑,三道重刑下去,娘亲受不住,离开了人世。
嫁到谢家的这些日子,她开始想念娘亲了,娘亲手艺不好,却还是愿意亲手给她缝衣裳,出嫁时离开得有些急,她一件都没来得及带过来,如今想起,竟连个睹物思人的凭证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她总是后悔,后悔看错了人,也后悔自己没有主见,她从没有真的喜欢过谢临风,谢临风对她,也是半分情意也无。
他们夫妻二人,竟连“相敬如宾”都够不上,只得算是各过各的日子,只是谢临风是过快活日子的那一个,而她,则是整日以泪洗面的那一个。
姜泠月总是想,她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做错了呢?还是说,她自一开始,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年,直到开春的一天,宫里传出了喜讯,皇后娘娘,也就是她的三妹妹,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和一位小公主。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何种心情,嫉妒还是气愤?好像都不是。
只记得那天外头很是温暖,日光打在她脸上,她的眼角却渐渐湿润,一道冰凉滑过,嘴角也只剩下一抹苦笑。
*
皇后娘娘诞下双生子,宫里也跟着喜庆和热闹起来,不过得知这件喜事,最高兴的还是慈宁宫的太后娘娘。
她其实早就在儿媳即将临盆之际吩咐下人备好了一切,也请了宫中资历最深的产婆过来,儿媳生产那日,她更是亲自候在门外,还拉了弟弟和弟妹过来。
这夫妻两个近日倒是亲密不少,不过是在舞刀弄枪、讨论武艺方面,今日他们二人却双双轻装上阵,连贴身的长剑都没带。
加上皱着眉头来回踱步的皇帝陛下,站在门口的四个人,身份一个比一个贵重,皆像寻常人家一样紧张地等候着孩子的降生。
听到“哇”的一声,一向稳重的皇帝陛下第一个冲了进去,结果却又被请了出来。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怀的是双生子,还请您再等一等。”产婆一脸喜悦地拦住宋寒之的脚步,恭喜的话说了一大堆。
然而他们家皇帝陛下自听到那句“双生子”便愣在了原地,以后的话再也没听进去。
这事倒是谁也没想到。
姜雪蚕的肚子一开始甚至还比寻常怀孕妇人的小一些,后来才慢慢大起来,但也是正常的大小,谁都不知道,这里头居然藏了两个小娃娃。
他最后是被自己母后给拉到外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