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开了窗,帷帐被透进来的凉风吹起,只见扶玉白大氅上的细碎绒毛轻轻浮动,萧邺盯着她看了一会道:“过来。”
扶玉身子一顿,艰难开口道:“奴去把灯火熄灭。”
萧邺挑起一边帷帐,只见扶玉一路从门口到帷帐外,微微欠身把灯芯一一灭了,随后屋子暗了下来,他又躺下去。
扶玉方才吹灯火的时候大致打量了一下布局,她靠着感觉找到挂衣桁,脱下最外层的大氅,又摸黑来到床帐前,她心里有些害怕,脖颈上冒了些汗。
虽然知道萧邺看不见她,但她仍旧低垂着眉眼,立在床帐前,只听帷帐后发出一丝轻笑,萧邺道:“进来。”
“是。”扶玉寸步难安。
扶玉掀开一处帷帐,帷帐垂落,一双明亮的眼正直勾勾望向她,她克制着自己,努力露出一个客气温柔的笑容,她方要上床,谁知萧邺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她顺势倒在了他的胸膛上,扶玉几乎尖叫出声。
扶玉挣扎了一下后不敢再动,她明显感受到了灼热的物事,她几乎要哭出来了,也不敢与萧邺对视,闭着眼道:“世子可否松手,让奴起来,我怕压着您。”
“你很害怕。”萧邺肯定道。
“怎么会?我是青楼女子。”
“但你是清倌。”萧邺松开放在她腰肢的大掌。
扶玉在昏暗中点点头,她缓缓坐起身,颤着声道:“奴来为您宽衣。”
黑暗中寂静无声的一角,安静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扶玉摸索着去解男子的外衣,方拆了一只扣子,她的手便被萧邺按下,他的手心很烫,他的胸膛也很烫,而她很冷。
萧邺一翻身,他双手撑在了扶玉上方,扶玉此刻是哪都去不得,只得乖乖在他身下,他靠近扶玉耳侧,呼出一股热气:“你先前为何要让别人来。”
扶玉弱弱道:“奴近日风寒未完全好,怕伺候不周,所以让秦妈妈回绝了。我不知道会有别人。”这话半真半假,弄月坐上轿子后,她方知道有人替她。
“小骗子。”萧邺俯下身咬住她耳垂,一只手在纤细袅娜的腰肢流连,一寸寸往下,把扶玉吓得呼吸都停了,又道:“你跟陈熹计划着什么?”
“扶玉姑娘倒给我的那杯酒有问题,你知道吗?要不是那杯酒,你现在就不会在我塌上,所以,你们又准备了什么?”
字字如催命符的话语把扶玉震得说不出话来,俏脸微红,她诚恳道:“世子爷,奴按照太守的意思去府上唱小曲给贵人们助兴,并且把那杯酒倒给您,其余的一概不知。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民,不敢对世子爷有任何不敬。”
“那你还敢抗拒我?”萧邺抬起一只手掐着扶玉下巴,言语冷漠。
“奴不敢,能伺候世子是奴几辈子修的福气。”扶玉的官话讲得很好听,但萧邺顿时失了兴趣,他从扶玉身上下来,躺在了外侧,沉默片刻道:“这么没意思的话本世子并不想再听一次。”
扶玉连忙噤声,忽然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飘到她脸上来,她听见萧邺说,把眼睛蒙上,她顺从地照做了。
她还未蒙实,只见萧邺又俯身而来,对她耳语了几句,扶玉脸更红了,她温顺地点头,随后萧邺塞了个东西进入到她耳朵,她的世界此刻真的一片寂静了,看不见,也听不着,但对触觉更敏感了。
扶玉感知到一只宽厚的手牵引着她的小手,碰到一个比他手还要烫的物事,她那么冰冷的手都没能让它立刻凉下来。
扶玉的小耳朵涨的更红了,她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她不知道那人始终注意着她,她的表情、她的变化。
很久以后,那人的手松开了,她的小手一下酸地瘫在床上,那人取下她耳朵里的东西道:“睡吧。”
扶玉语不成声。
——
回到怡红楼后,扶玉爽爽利利地将自己清洗一番,而后一觉睡到了午后。
她十分满足地清点了一番手上的银票,三千五百两,除去将交给秦妈妈的那部分,她还可以给自己留下五百两,五百两不多也不少,她往后便要靠这五百两活下去,还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人。
她计划拿着手中的三千两银票为自己赎身,然后离开扬州城。
甫一开门,扶玉便被门口的人吓着了。
“扶玉姑娘能否让我进你的屋子暂避,外面有人追捕我,我绝不会连累姑娘。”柳书生惨白着一张脸,尽管他按着伤口,但鲜血依旧顺着手臂淌下去。
扶玉一瞧地上,已经有好几个斑驳的血渍。
“等人一走,我便离开。”柳书生已经支撑不住,靠在了门框上,身子也一点点落下去。
扶玉心里斗争了一番,对柳书生道:“快进去。”她连忙拖出来个毯子把血渍遮住,柳书生进屋后,她关上门查看屋外的情形。
透过纱窗,那些官兵个个气势汹汹,官差一间间进屋搜人,姑娘们害怕地发出尖叫声,秦妈妈哪里挡得住,扶玉心里头计较了一番,走回去对柳书生道:“柳公子,我看门外这情形,估计很快就会查到我的屋子了。”
柳书生眼巴巴望着她,好像把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似的:“那怎么办?”
“如果柳公子不介意的话,去我床上躺着,我替你挡。”扶玉十分坦荡,但柳公子耳根马上就红了,他知道扶玉是清倌,旁人花钱她都不一定愿意,自己何德何能让她这么做,傻眼了道:“这怎么可以?我怎么好坏扶玉姑娘名声。”
“救命要紧,柳公子快躺上去吧。”扶玉催促。
柳公子这下也不好再扭扭捏捏,他快速将自己藏在被窝里,而扶玉将地面和桌椅检查一番后也躺上床,这时传来敲门声,秦妈妈在门外喊道:“扶玉,你还在里面睡着吗?”
扶玉清了清嗓,佯装出初醒的朦胧嗓音:“我还在休息,秦妈妈是有事吗?”
“秦妈妈想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男子。”
“没有。”扶玉脆生生道。
“官爷,你看,我家姑娘说没看到,你们去下一个屋子搜吧。”秦妈妈陪着笑道。扶玉是第一头牌,扶玉的屋子哪里是这些粗鲁之人想进就进的,坏了扶玉的名头她还怎么赚钱!
“不行,我们必须进去搜,这是规矩。”为首的官差很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扶玉眼见着官差把门推开,正要进到屋子里面来,她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生怕那些官差待会儿连床都要查。
柳书生眼见自己不能再躲过去,翻开被子就打算出声,扶玉连忙捂住他的嘴,又把他塞进被子里,无声道:闭嘴。
扶玉在赌,赌那些人不会查她的床。
眼见那些官差就到床前,扶玉镇定道:“官爷,床上就我一个人。”
“那我们也得查查才能知道,是吧,扶玉姑娘。”一个官差笑了起来,他垂涎扶玉已久,这会不占便宜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扶玉紧紧握住被子,为首的官差伸出手就要掀开帷幔,扶玉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厉声道:“滚出去。”
是萧邺。
“世子?小的们知道了,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那官差连忙收住手,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扶玉捂着心口,心跳得飞快。她往帷幔外望去,只见萧邺一身紫色长衫,眉眼冷静严肃,在门口停留了片刻,随后将她的门带上,便离去。
她想到了早晨两人的对话。
彼时天微亮,偶尔传来一两声公鸡打鸣声,萧邺的声音异常清晰,他问:“我在扬州的这段日子,扶玉姑娘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扶玉愚笨,怕伺候不好世子,辜负世子的厚望。”扶玉一下就明白了他的话,她拒绝了。
萧邺沉默片刻又道:“是吗?这种恩惠只此一次,往后不一定再有了,到时候你求我,我都不一定要你。”
“可想清楚了?”萧邺深邃的瞳孔悠悠泛着波光。
“想清楚了。”扶玉低眉顺眼道。
“那你想要什么作为昨夜的犒赏。”萧邺移开放在扶玉脸上的目光,反倒翻开一封信端看。
扶玉现在只想再筹齐一千两,但她还需要一笔费用作为离开怡红楼后的生活费,满打满算差不多一千五百两,她也不在意萧邺怎么看待自己了,她说:“我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你就值一千五百两吗?”萧邺冷笑道,言语里尽是鄙夷。
“是。”
而此刻,看着萧邺离去的身影,扶玉心里头百感交集,但柳书生很快打断了她的伤春悲秋,柳书生咳了下,道:“多谢扶玉姑娘救命之恩。”
扶玉连忙从床上下来,对柳书生道:“柳公子言重。”
又道:“柳公子暂在此处别动,我去寻些纱布为你包扎一下,不然你带着伤走不了多远。”
柳公子感动的几乎要掉下泪来,感叹道:“扶玉姑娘真乃大善人。”
“我去去便回。”
扶玉又多看了柳书生一眼,他长得和自己失散多年的幼弟有几分相似,这是她帮他的最大原因。
“扶玉,你在屋子里别出来,陈克的夫人过来闹了。”秦妈妈在门外道。
“陈克的夫人与我无冤无仇,作何找我的麻烦?”扶玉问秦妈妈。
“陈克今早拿了三千两银子为你赎身,打算买你回家当妾,跟我约好明早就把你接走。他那个夫人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这就过来了。”
“什么?秦妈妈你把我卖给了陈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扶玉被吓一大跳,她又问:“我的卖身契呢?你给他了吗?”
“卖身契当然给陈克了,他银子都带来了,就等着明日接你回家温香软玉。”
怎么办?
扶玉心头迷茫起来,陈克和陈克夫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落到他们手上,她哪里还有命活。但是现在卖身契在陈克手上,陈克觊觎她已久,哪里肯放过她。
“快,把门给我撞开,我要打死这个叫扶玉的伎子,居然想进我们陈家的门,想都别想!”一道非常凶狠刻薄的女声传入扶玉耳中。
“我绝不会让她活着进陈家。”陈克夫人又放下狠话。
第4章 “请回吧。”
原地转了一圈,扶玉仍不知如何应付陈克夫人,只听见阵阵“咚咚咚——”的撞门声,门框很快便不堪重负,出现了裂缝。
“嘭——”
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扇轰然倒塌,扶玉唯一可以用来自卫的武器是又细又长的鸡毛掸子,看上去便很不可靠。
她把身子抵在木柱子前,左手紧紧握拳,藏在身后的右手拿着鸡毛掸子。
闯进来的陈克夫人一脸凶神恶煞,手上拿的是一柄又大又亮的刀,看上去十分锋利,一刀就能把拿鸡毛掸子的扶玉大卸八块。
即便是来找事的,但陈克夫人依旧被艳名远播的扬州第一美人惊艳到,男人爱这张脸,身为女人的她也爱。
扶玉看上去很柔弱,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眸含秋水,无论是谁看到美人这般无助的模样,都会生起于心不忍之意。
陈克夫人也是。
但陈克夫人不忘此行目的,她一脚踩在凳子上,斜着眼看扶玉,她边擦拭刀锋,边扬声道:“你就是陈克要赎回去当妾的那个?”
“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号,你们怡红楼好几个姑娘折在我手上,看来今日又要再加上你一个了。”
说罢,陈克夫人将刀锋对准了扶玉。
刀子就架在扶玉脖颈前,她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向陈克夫人请求,“陈夫人,求你帮奴一把,奴不想被陈公子赎走。”
陈克夫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她处理过的伎子丫鬟多得是,这还是第一个说不想被陈克赎身的。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比以往那些女人聪明多了,想必说谎的能力也强多了。
扶玉将手放在刀柄上,一点一点移到了刀锋,细嫩的小手刹那间被锋刃划破,扶玉微笑着道:“夫人,奴没有在欺骗你。这些年,奴一直在攒银子为自己赎身,并没有想着给哪个大户人家为妾为婢。”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摞银票,摊开在陈克夫人面前,语调温软,“这是奴到今早才攒到手的三千两银票,打算为自己赎身的。奴不知晓陈公子的举动,更不知道他今早便取走了奴的卖身契。”
“奴有个不情之请,夫人能不能把奴的卖身契交还给奴。只有取到卖身契,奴才能离开扬州城,才能走得远远的,绝不碍着夫人的眼。”
说着,她把银票推到陈克夫人手中。
陈克夫人狐疑着看了她几眼,眼前的女人颇为楚楚可怜,片刻后,她问道:“你当真没有骗我?”
“当真。”扶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