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堇歆挑了下眉,看着宋云修越来越难过,越来越难过,再不哄上一句怕是要嘤嘤两声,魏堇歆心满意足地将人自腿弯处打横抱起,往后面的盥室去。
“不哭,不哭,朕,亲自伺候太傅洗一洗。”
宋云修埋在她怀中,深吸着她身上浅淡的凤尾香气息,这简直太羞耻了,宋云修放不下自己心中他已是个三十岁男子的成见,若搁在旁人身上,孩子都有三两个了。
他却在这里给陛下教他自己。
然后,他听见头顶陛下沉甸甸的声音:“今日,半个时辰都不到。”
宋云修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过。”魏堇歆话锋一转,“今日朕放过你了。”
“是!”宋云修忙应,生怕她反悔,“多谢陛下!”
盥室响起泠泠的水声,宋云修感受着陛下的轻抚,目光渐渐敛出温绻,如果能就这样和陛下一辈子,真是好事。
·
几日后,酆都传来消息,失踪人口的数目又增加了四人,刘桐柄焦头烂额、束手无策,在写来的奏报上言明了好几回想要回京的意思。
魏堇歆看着,冷冷一笑。
人总是要受些挫折的,刘桐柄这官当得,未免也太顺风顺水了些。
于是魏堇歆在朝堂众臣面前发话,“若再有一人失踪,刘桐柄也不必活了。”
所有人都低头不语,无人敢为刘桐柄说话,一片寂静之中,一人忽然出列,道:“陛下!此事虽未断定是鬼神之力,但微臣想刘大人也不愿看到今日之场面,陛下此罪是否降得过重?”
魏堇歆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是吗?”她反问。
古婉清正色道:“昔年,刘大人也是有救驾之功的,若陛下就此降罪,岂不是让臣子们寒心。”
“婉清说得有道理。”魏堇歆深以为然,“既然如此,你便去酆都,协助刘桐柄罢。”
古婉清躬身:“是,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早朝之后,于酆都之事,宋云修心中多少有了些安慰。
古婉清的办事能力可以信任,这次酆都有她前往,结果一定会有好转。
只是之前,在科举改制一事上,他与古婉清却有了分歧,这本不该。
就算古婉清心为天下寒门,也断然不会看不出如此急促改制科举的弊端。
难道是她入仕早了三年,所以看法尚未成熟?
他一心思虑着古婉清的事,一时不察已被陛下甩开五六步远,还是魏堇歆往身侧一瞥,冷声说了句:“宋云修,想挨打不成?”
宋云修才回过神来,快步跟上。
除宋云修之外,几乎所有大臣都对此事很不看好,古婉清一个黄毛丫头,去酆都能顶什么用?
而且这丫头脑子蠢笨得很,居然还去支持什么科举改制,真是可笑。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中,唯有古莲神色凝重,她这个长女自上回大病后一醒,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希望婉清此去酆都,要平安归来才好。
然而不久后,京都传来消息,古婉清和刘桐柄,两人在酆都双双失踪。
古莲得知此噩耗,当场在朝露殿昏了过去。
魏堇歆沉默不语,目光瞥向一旁的宋云修。
魏堇歆道:“之前太傅于邗沟渠一事立下大功,朕思来想去,决定封其为翰林大学士,你等意下如何?”
这,这眼下紧着两位朝中要员失踪一案不提,居然要先给那个男臣加封?
大臣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不悦之色。
“很好,并无异议。”魏堇歆见此,便直接让今日同来的文莺宣了旨,随口一提的事就这样板上钉钉下来。
所有人都在发愣,包括宋云修在内。
陛下并未提前跟他知会过此事,唯一一回是之前冀州来报,陛下跟他说正有此意,可眼下却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宋云修侧目,望着陛下沉静的侧脸,他竟有些看不透陛下在想什么。
以往宋云修一个太傅虚衔,没有半点实权,如今成了翰林院大学士,才算是有了实权。
只是翰林院乃天下学子心之所向之处,让一个男人来掌管,还是会有诸多人不服。
于是宋云修前去上任是,魏堇歆也驾临了翰林院。
今年擢选的翰林学士都在内,听闻是陛下亲临,纷纷来跪地迎接。
进去之前,宋云修还有些忐忑,小声询问魏堇歆:“陛下,微臣不如穿一件老旧的衣服再行前往罢。”
“这是为何?”
“因为......微臣怕别人说不好听的话。”他蹙起眉心,上回春祭时,那些人说他魅惑陛下,他都有听见的。
“不必。”魏堇歆瞥他一眼,“你今年考上状元,是事实,她们不服,便让她们与你辩学识,不必做这些无用的功夫。”
天下对男子素来苛刻,不是一件衣服就能挡住风言风语的。
说不定还会传得更加难听。
“是。”宋云修应下,望着魏堇歆盈盈一笑,才随她进入翰林院。
第45章 · ?
▍荧惑转世
魏朝重文,是以作为天下学府之首的翰林院修得恢宏浩大,从学堂到学子寝居应有尽有,白墙青瓦的楼宇鳞次栉比,翰林学士皆身穿白色袍服,系乌青缎带,远望起来好似一副江南水墨画。
今日能擢入翰林院的,除了极少数是苦学来的寒门士子,绝大多数都是各有身家背景的,她们自诩出身高贵且才学过人,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男人来做翰林大学士一事嗤之以鼻。
只是再如何,这些人也不会在魏堇歆眼皮子底下宣泄不满,她们恭恭敬敬地跪地伏首,恭恭敬敬地尊称宋云修一声大学士,心中各怀鬼胎。
魏堇歆知道她不能一直跟着宋云修来此,真正的面子还要靠他自己去挣,于是在开头走了个过场之后,魏堇歆便与翰林院内最有资历的一位老者攀谈下棋,留宋云修一人处理。
这位耄耋老者曾为先帝太师,名于师琥,学富五车,很有名望,如今因为过于年迈,只是留在翰林院做些学问,已不再授课了。
二人于湖心亭中小憩,一人手执白子、一人手执黑子对弈,棋盘上杀机隐现,对弈的两人却是漫不经心。
“今年已是陛下登基第三载,所再不充盈后宫,只怕前朝又会有些说法。”
魏堇歆神色淡淡,“充盈后宫的,朕今日带来了,正在前边站着呢。”
于师琥下意识便往前边一瞧,望见连绵的树木湖水时,忽然明白了魏堇歆的意思,笑道:“这么多年,没想到陛下还是做了和当年相同的决定。”
“嗯。”魏堇歆随口应付,似乎并不想深谈。
于师琥顿了顿,然后道:“几年前陛下曾下榻寒舍,说要拜我为师,我那时总觉得陛下性情过于暴戾,难以真正为百姓谋福,如今看来,是我迂腐。”
“哦?”魏堇歆瞄她一眼,“朕这才登基三年,先生便有此改观了?”
于师琥沉吟一声,道:“此事,原是我想错了。”
她渐渐握紧手指,沉思片刻,才道:“当年是我愧对陛下诚心,倘若再有一回……”
“先生。”魏堇歆抬眸,“若想再为帝师,名垂千古,这笔买卖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于师琥道:“老臣但凭陛下吩咐。”
二人手谈完毕,已是日近夕阳,白子柔和婉转、暗藏杀机,黑子锋芒毕露、赶尽杀绝,最终下来竟是魏堇歆赢了此局。
“朕倒不知,今日这局是是朕技高一筹还是先生有意相让了。”魏堇歆起身,打算拜别。
上回她二人相见时,是于师琥冷言冷语,不置一词,这回二人身份调转,于师琥竟破天荒地起身行跪拜之礼恭送魏堇歆。
“老臣技不如人,是陛下赢了。”
魏堇歆没有回头,只是浅浅勾了勾唇,她走下崎岖的山路,去学院前院去寻想见之人。
石阶刚下到一半,男人身着雪衣,长身玉立,乖乖地站在那儿等她。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面上、身上,将他的笑容晕染得那般温柔而腼腆。
“如何?”魏堇歆走完最后半程,与他并肩相行。
“输了一场。”宋云修蹙着眉,有些难过。
“很不错。”魏堇歆回眸望着他,此刻四下无人,她忽然伸手拉住宋云修,亲在他的脸颊上。
“陛下……”宋云修紧张得后退半步,下意识望了下周围。
“没有人。”魏堇歆跟他解释,半晌又补充,“只有蛇门的人在。”
有蛇门的,那决计不会叫旁人靠近了。
宋云修于是不再反抗,乖乖站在魏堇歆身侧。
“完成任职了吗?”魏堇歆侧目看着他。
“嗯,完成了。”
“那咱们回去。”魏堇歆挽住他的手,文莺驾着马车在岔路上等候,两人便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
一入马车,魏堇歆整个人便靠了过去,埋进宋云修怀里,深深吸了一口。
嗅罢,她皱了皱眉道:“你今日染了别的女人的脂粉气。”
宋云修一阵惶恐,“今日和士子们站得久了,所以才……”
“回去。”魏堇歆两手钳住宋云修的左右手,“让你好好染一下朕的气息。让朕想一想,今日回去,太傅应该教朕什么?”
宋云修呼吸一轻。
所幸紧接着魏堇歆又道:“不过今日太傅怕是累了,拖到明日未尝不可。”
“明日……明日陛下不会让微臣一气教两个罢?”宋云修小声道。
魏堇歆弯眸,“不会,此等好课,自然是来日方长。”
·
自宋云修任职翰林院学士一职后,风平浪静了几日,魏堇歆特派人前往酆都查找古婉清与刘桐柄的下落,然而人没带回来,却从酆都带回来一个消息——当朝太傅宋云修,乃是荧惑转世,若容其长存,陛下命不久矣,魏朝亦危。
蛇门带来的消息是最快的,魏堇歆在前夜看见这个消息时便心头一沉,打算先瞒着没有告诉宋云修。
然而一夜之间,这个消息就传得满城风雨,第二日的早朝上,魏堇歆尚在为传闻之事发愁,紧跟着以古莲为首的几位大臣便当殿一跪,高声道:“陛下!京中传闻已沸沸扬扬,陛下若不立即裁决,恐怕影响我朝国运!”
魏堇歆一顿。
宋云修蹙眉,询问道:“什么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