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忽然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将香囊塞进怀里,拿起灯笼一抬眼。
一人从高高的亭子下来,步履凌乱,身形摇摇晃晃,更甚有酒气扑鼻。尹婵皱紧眉头,转身想藏起来。
但男子显然发现她了,喝道:“谁在那里,站住。”
只一句话,适才还欲躲避的尹婵,脚步一个趔趄,险些崴住。
短暂的停滞,正给了男子可乘之机。
和着醉意,他沉步靠近,低声斥道:“鬼鬼祟祟,你是哪个宫的?”
见他似乎要绕到身前细看,尹婵咬牙,急忙从袖中取出绢帕,蒙了半张脸。并眼疾手快熄去灯笼,往旁边避开。
亭前一瞬暗下。
只余四周浅淡的月光。
男子走到尹婵面前,她飞快低下头。
“皇宫重地,行事慌张,成何体统。”他酒劲昏头,吐息难闻,声音沉哑如被什么磨砺。
尹婵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是记忆里清俊多才的世子谢琰。
她没有说话,低头,就像每一个宫人遇到责骂时的卑微。
谢琰借着醉意,放弃了自小通习的教养,或是心中藏有事,对眼前的宫女不加掩饰的叱骂,以彰显身为信阳侯世子的尊贵。
最后他负手,心善地放过宫女,冷冷道:“回宫吧,你该庆幸遇到的不是皇上和太后。”
尹婵心如止水,转身便走。
兴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叩谢和告退,他浑浊的目光看向宫女的背影。
纤曼的身姿,步态窈窕,一举一动莫若故人。
谢琰深埋心中的往事被勾起,发狠地追上去,猛然抓住宫女的手臂:“是你!”
尹婵佯装镇定,挥去他的手往后退。
“请贵人停步。”
早在跟随卫冀方回京时,尹婵就知道终会有见到谢琰的一日。
她不怕和谢琰再遇,但绝不是现在。
父亲的事还没有下定论,万万不能被谢琰知道她在宫里。
尹婵敛眸:“奴婢是璋华宫的宫人。”
谢琰不管什么璋华宫,吃酒误人,脑中岂会记得璋华宫是永章公主的宫殿。
他只出神地望着眼前人。
一股急遽勃动的渴求从迎亲那日,就被点燃,在烂醉如泥中愁肠尽起。
这道声音如此耳熟,就是迎亲时马车里的,更与记忆中,被他丢失的那个人毫无二致。
“真的是你。”他喃喃道。
一定是被绢帕蒙住脸的缘故,谢琰竟觉得有些认不出她。
“阿婵,你变了……”他逼近,神思迷离,满腹的愧悔,“自从你不告而别,我夙夜难眠,数次遣人寻找。有人说,你去了白延山,又传言你在古赢海,我一一找过,可都不是。”
烈酒熏人不假,但发酒疯的更让她作呕。
身姿修长的郎君早在她面前失了温雅的面皮,此番字字句句诉情,尹婵眼眸轻嘲,消受不起。
“贵人醉了。”她疏离道,“奴婢是永章公主的人。”
谢琰不停摇头,伸手,要揭下她的绢帕看看究竟。
湿热的汗和浓浊的酒气扑来,尹婵感到很脏。
她被逼退角落,捏紧手,在想如何从一个醉鬼的桎梏下脱身。
“不,不。”谢琰脸已潮红,盯紧了她,深邃眼眸一旦触及,便难以割舍。
他压不去心口的急躁,喉结滚动。
明明成了婚,却仍是禁不起撩拨的毛头小子,冲口而出:“你我青梅竹马,怎会错认。若你并非心虚,为何不将面纱取下。”
蛮横无理,尹婵皱起眉。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冷淡的嗓音截下谢琰的话:“是吗,青梅竹马?”
尹婵心口悸起,猝然望去。
眨眨眼,掩在绢帕下的唇角霎时扬起,久违的雀跃,笑意盛浓。
谢琰犹被闷雷砸下,脊背微僵,醉眼朦胧地转身。
黑暗中,一人朝他走来,越近,面孔越发清晰。
一张鬼脸,瘢痕密布。
他不知不觉抚上自己俊美的面容,吞咽了下嗓子,平白无故惊起一身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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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死这渣男】
【谢琰这渣男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修罗场!!!】
-完-
第74章 、嘉奖
◎定亲,只凭你身为信阳侯世子?◎
谢琰隐约见过这张脸,但眼下酣醉,便把酒馆的偶然一瞥弃之脑后。
来人大步走近,衣袂轻曳,一举一动皆有浓浓压迫。唇勾了勾,便扯起那尽显疮痍的面孔。
深褐的胎记,仿佛给他罩起狞恶的面具,唯独双目没有掩蔽,携着寒气掠过他。
谢琰眼前昏眩,脑中酥麻,感到一阵呕意,生生把它压下。
而后,他听见男人漠然地开口:“青梅竹马?”
轻蔑的口气,嘲讽又讥诮,轻飘飘地闷头砸下,谢琰顿感浮躁。
这一句似笑非笑的疑问,彻底激怒了谢琰。
他转过身体,张开手,将尹婵护在身后,脸色不快地打量这离他愈近的男子:“你是何人?”
谢琰极具占有欲的,把尹婵圈在身后。
看见这幕,谢厌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眸底一片幽邃。
站定,目光越过他,对准其后的尹婵伸出手,声音低若缱绻,仿佛带着幽幽的钩子:“找到你了。”
原州到京城。
风来雨去,跋山涉水,数千里的路途。
尹婵在绢帕下的笑容晕了泪花。
她就知道,她知道,谢厌一定会找来的。
月余的行路,千里迢遥,再见他时,哪怕黑暗难以看清他神情,但只声音,尹婵揪在心口的思念就化作切切实实的欢欣。
重逢一如初见让人情悸,她二话不说想向谢厌奔去。
可刚提步,谢琰就察觉了。
他没来由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怒火,猛地转身,垂眼,紧盯住尹婵的脸。
是她,又不是她。
过去的尹婵是天际遥远的婵娟,不可能与如此卑贱的男子有所交集。
遑论此刻,她意图走向他。
谢琰意识到属于他的什么正逐渐消失,数月来,对尹婵的念想积聚脑中,他分不清是爱慕,或者想找回遗憾。
总之,尹婵是他的人,他们明明从小就定了亲。
身为罪臣之女,倘若皇上深究,株连九族怕也不为过。
当日,他直言纳尹婵为妾,是想给她一个家。
此事于谢琰而言,已是十分难得。信阳侯府的荣辱全系在他,若稍行差错,一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即使如此,他也想冒着大不韪迎她进门,这是情深。为何她还嫌少,要不告而别。
谢琰没能想明白。
但这并不意味,他会放弃纳妾的念头。何况,尹婵因父亲名声尽毁,不进侯府,她还能去向何处?
难道永远蜗居在石花巷的破院,日日迎接那街坊邻里的嗤笑或觊觎?
故而,他派了大批人马去找,如今人就在眼前。
但谢琰没想到,京城繁华养就的金枝,长在高高枝丫的玫瑰,会有朝一日,与一块脏泥纠缠不清。
谢琰绝对不允许。
前日他已娶妻,可以名正言顺纳妾了,尹婵既然归京,必入侯府不可。
被烈酒入脑的谢琰昏昏忽忽,便认定眼前的宫婢就是尹婵,全然无心追究她何故身陷皇城。
他两眼凝神,脉脉含情地端详这张脸,伸出手,蠢蠢欲动。
他要扯下蒙面的绢帕。
“你是尹婵,我不会认错。”谢琰吐息沉重,赤红的眼眶,在半明半暗中意欲占据她。
尹婵不悦地捂住绢帕,愠怒道:“放手。”
谢琰岂能如她所愿。
迎亲吉日,马车里的声音。晨时入宫殿,依稀得见的曼妙身影。还有现在,无一不证实这口口声声假作宫人的女子,就是曾与他定亲的尹婵。
他喉咙吞咽几下,急切倾身。
不顾一切要扯下绢帕,只差分毫就能、看清她的庐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