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浓摆着手,从不远处走过来道:“娘亲,您就听夫人的吧。夫人可有主意了呢。”
白妈妈苦笑,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眼下还能怎么着。邱府那头,人家协领夫人早就不肯见我了。”
“就说是啊,您赶紧去传话吧。万一一会温家夫妇两个走了,就耽误夫人的大事了。”
另一边,荣澜语一改往日与清韵几人说说笑笑用膳的习惯,一个人闷不做声地用着早膳。一碗葱花鸡蛋羹,一份蒸饼,还有两碟酱菜。清韵知道主子每回认真思量事情的时候都是如此,便拉着新荔在旁边远远吃了,并没凑过去说笑。
但荣澜语不喜欢一个人闷着。事想完了,便央着两个人回来一起吃。又说起木匠坊的事,荣澜语兴致更浓。
“今日大半的桌椅摆件都能送到。你们两个就要辛苦些,一则是要点清楚数量。二则是要让她们擦拭干净,往后咱们就用这些新东西了。”
“夫人高兴是好事。可奴婢也想问一问,今儿要付银子了,您的银子从哪来?祠堂里头的二百两,您真的不要吗?”新荔问。
荣澜语点点头。“原本就不想动。如今更知晓了老夫人的为人,我心里敬重,这银子就更不能动。”
“那您要动自己的体己?这样也不妥吧,这三百两银子可是咱们压箱底的钱呢。”新荔扒拉着碗里的鸡蛋羹道。
“你们说得也有理。”荣澜语赞同道:“银子若是干放着,自然生不出银子来。若是光知道花销,不合计进账,手里的银子也就跟流水一样。所以,想要银子越来越多,咱们就得赚钱,而不是花钱。”
“您说了这么多,我们还是不懂。”清韵撂下筷子笑。
“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你们若同意了,我才敢去跟大人说。但我方才确实深思熟虑过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您说说看。”清韵起身去关了门,坐在小杌子上认真道。
荣澜语不说则已,一说完这个主意,两个人的脸竟都白了。
“我的天佛爷,您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新荔惊得脸都青了,拽着清韵的手就不肯撒开。
清韵倒是镇定些,可眼里犹犹豫豫,显然也纠结极了。“这主意倒是,倒是有赚钱的机会。可,可就怕大人不高兴。再说,若是让人知道,也不是那回事。”
“咱们做咱们的买卖,谁知道后头的东家是谁。我看呐,这事是个好事。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一间绸缎庄呢。这两件凑到一起,咱们可是大有利可图呢。”荣澜语提起银子,一双美目便成了星星眼。
“那,那您跟大人商量商量吧。”清韵没法子,只能苦笑道。
“我看呐,大人一定会答应的。倒是白妈妈,哈哈,她估计再也不想管家了。”新荔虽然乍听这事时胆子小,可态度明显比清韵支持多了。
因为心里惦记着这件大事,荣澜语对木匠坊的事反而放下了一些心思。一共付了二百两银子之后,剩下就全都交给了清韵二人,自己则钻进房间里,不知忙些什么东西。
直到听见有人喊大人回来了,荣澜语才把眼前的一堆玩意都抓起来,往外走去。
正如荣澜语所说,盐运司堆了不少事,周寒执今日回来,只觉得头昏脑涨。可一入府门,便瞧见一位穿得清清丽丽的女子朝着自己欢天喜地地走过来,步伐里甚至带着些雀跃。
他心里一松,沉甸甸的思绪顿时散了不少。
“怎么这么高兴?”
“不是高兴,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告诉你。”荣澜语手里抱着一堆不知画着什么的纸,认认真真道:“咱们书房里说,好不好?”
第20章 反正大人也不管您
周平跟在后头,心道大人方才路上还说,今晚疲累,并不想进书房。没想到转眼人家就跟着小夫人进了门。
他不由得摇摇头,果然,主子的话都不可信。
他站在外头,也不知主子们说了什么,可不多时便见到荣澜语笑意吟吟地从书房里走出来。新荔站在门前,敲了周平一个板栗道:“去吃点心,在这守着主子做什么。”
“守着主子也有错?”周平揉着脑袋嘀咕,可连直视新荔的胆子都没有,瘪着嘴便离了小院。
荣澜语见状不由嗔道:“你就不能好好跟人家说话。周平整日多辛苦。”
“我也辛苦呀。那些点心不正是给他做的嘛。”新荔拉着荣澜语撒娇问道:“大人答应了?”
“大人自然通情达理。”荣澜语笑得灿灿烂烂,又道:“我一会要带大人去府里各处走走,可准备好了。”
“嗯。都准备妥当了。晚膳也备好了,四个菜都是刘妈妈亲手做的。尤其是那道扒肘子,真是又香又烂。”新荔一边说,一边抹了抹嘴角的口水。
“瞧瞧,这幅样子,让周平看见了又得笑话你。”荣澜语撇撇嘴,眼里却尽是笑意。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新荔瞧见周平又回来,撇着嘴道:“不是让你去吃点心吗?”
看着周平垂眉耷拉眼,荣澜语一瞧就知道没好事。可总不能把脾气撒到周平身上,于是看着他淡淡道:“有什么事就说。是有人来找大人?”
周平叹气道:“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的眼睛。是周家的一位表三舅舅来找咱们应酬。这位三舅舅了不得,请夫人给大人匀个空。奴才一定劝说大人今日早些还家。”
做奴才做得周平这个份上,几乎与一家人无异。荣澜语难掩失望,但还是贴心吩咐道:“你要是累了,就换宋虎去。若是不放心大人,一定跟着,我让新荔给你包些点心,到时候你也能吃上些东西。”
周平愈发惭愧,可三舅舅不同旁人,他不敢乱说话,只能道:“从前没人关心奴才这些事。如今有夫人照顾,奴才吃得饱穿着暖,哪敢说累呢。”
荣澜语叹叹气,瞧着周平进了书房的背影,不由得笑道:“你瞧瞧我是怎么了,进了周府才几日,竟真把大人看成一家人了。说好了过自己的日子,总惦记拉扯人家。”
新荔小心地笑笑,垂眸道:“奴婢说句实在话,其实夫人您大约也是瞧大人可怜得紧。咱们的老夫人随着荣大人流放,周府的老夫人却干脆撒手人寰。您是善良的人,自然心疼大人的遭遇。再说,大人对您也算厚待了。不然,您见哪家的夫人,刚进门两三日,就能把府里管得服服帖帖?说是您厉害,会管家,其实也是大人骄纵的缘故。”
荣澜语纳罕地看向新荔圆溜溜的脸颊,道:“你今日倒看得通透?”
“不是我,是清韵私底下跟我议论的。咱们两个心疼您,您可别怪罪。”
“拿你们当亲姐妹,何来的怪罪。”荣澜语拉着新荔道:“咱们去用晚膳吧。我不想看着大人去吃酒的样子。”
“咱们吃肘子。夫人,我把最好吃的地方给你,可好啊?”新荔笑得喜滋滋的,似乎永远没有什么愁事。
荣澜语颔首,与新荔往小厨房走去。而身后,周寒执主仆二人也匆匆忙忙出了门。
竟谁也没注意到。这会,那书房的门却忘了关。
无论周寒执在不在府里,似乎大伙都有事可忙。周府所有的下人都迅速适应了荣澜语这位新夫人。甚至,因为荣府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在一点点变好,大伙的干劲就更浓了。
用过晚膳,荣澜语打算一个人瞧瞧这二百两银子花得怎么样,便拉着清韵和新荔两个在府里遛弯。从影壁那开始走,一间一间屋子地瞧过去,连下人们住的门房都没落下。
果然清韵两个办事极妥当。门房里采买的东西虽然便宜些,可一桌一椅十分干净简单,又有库房里摸出来的一两个白瓷瓶插了时令的花,就更显得雅致。
上房和客房亦是整饬得干净明亮,又从嫁妆里挑了些精致东西摆在多宝阁上。虽然谈不得富丽,可多少也有了些名门大府的气质。
最让荣澜语喜欢的是那间花房。荣府地方不大,故而没什么空房间腾给她做花房。如今周府有了暖和又宽敞的地方,荣澜语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花房里头的花架子是她亲自跟木匠坊的人商定的,里头各色香花的摆放更是荣澜语亲自安排布置的。她如今手头银子不宽裕,自然买不起什么昂贵的花。可门口小摊十文钱三盆的万寿菊,摆在屋里也算好看。
更何况荣澜语别出心裁地让宋虎把花盆换成了与众不同的暖瓷色,瞧着便更加温馨有韵味。花房里特意留了一张桌案,上头铺了竹藤并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器。一大叠书卷散在旁边,算作半个书房。
另一边花朵簇拥处,则放了一张美人榻。为避蚊虫,上头罩着碧影纱帐,里头的枕头香香软软,是荣澜语之前在荣府亲自晒的谷壳。
“我今晚就在这睡了,可好?”荣澜语抱着枕头不撒手,眼巴巴瞧着两个人撒娇。
新荔最惯着荣澜语,笑着道:“反正大人也不管您住在哪儿,想住就住这。可等往后入了冬,住这怕是就该冷了。”
二人这模样,清韵也没法子,笑道:“那我只能给夫人抱一床厚厚的被子来了。”
荣澜语点点头,又吩咐道:“你们一会去小厨房说一声,就说要备些面条。怕晚上大人吃酒回来,饿了要吃的。备好了就只管睡去,若是大人回来得晚,也就不管他了。”
说罢,她自己抻了个懒腰道:“无论大人怎么待我,我之前都说过,做妻子的责任我总要尽到。”
“这是不高兴了。”清韵低声冲着新荔道。
新荔点点头,又摊手示意没法子,二人只好各自退出去忙自己的活计。一个去取厚被子,一个去厨房吩咐活计。
这会,已经临近亥时了。
一道笔挺修长的身影进了府门,身后跟着累得直捶肩膀的周平。瞧着各处的灯都亮着,周寒执的唇角松了松。
正是秋风阵阵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身后的周平裹紧了衣领。前头的周寒执却顿了顿脚步,抬眸道:“府里什么时候种了菊花?”
“未,未曾种菊花吧。”周平也有些困惑了。这些日子,每回回府,府里总有些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弄得他也糊涂,好些事都叫不准。
可这风再吹,他也嗅了嗅鼻子,歪头道:“怎么像是还有百合花的气息?太香了,闻着真舒坦呢。”
周寒执蹙蹙眉,本想去书房的脚步,改成了奔着香气传来的地方走去。
穿过回廊,果然见快进后花园的位置,原本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如今瞧着有影影绰绰的光芒传出来。
像是花影。
周平冷得浑身一抖,不情愿道:“大人,奴才可不陪着您逛园子了。又困又饿的,奴才要去吃点心,吃宵夜。”
“那就一道回去。”周寒执道。
周平却道:“别介呀,这样,大人您来了来了,就先进屋醒酒去。奴才让小厨房把面端过来,您吃了再回去,免得身上凉啊。”
“也好。”周寒执揉揉惺忪的桃花眼,抬腿走进了屋子。
跃入眼帘的果然是一间花房。里头多是各色万寿菊,偶有一两盆百合点缀,还有一些绿色杂木,瞧着不贵重,却很是养眼。
周寒执走到书案前坐下,见上头摆着几卷书,不由得伸出修长的手指翻了两下。
这一翻才发现,原来这几卷书都是被人看过的。上头还用蝇头小楷注着自己的一些见解。偶尔还能瞧见读书的人对书上的内容不满意,写上一些忿忿的驳斥之语。
他唇边嗪笑。却忽而想到,这书很可能是荣澜语的。
正在这会,身后却传来嘤咛一声。
周寒执吓了一跳,猛然回身才发现,原来后头是一张美人榻,只是因为上头罩着碧影纱,才容易瞧混。
这会已经能看清。隔着纱帐,他瞧见榻上的荣澜语一脸娇憨地睡着。红唇轻轻噘起,白嫩的肌肤像剥了壳的荔枝,长长的鸦羽睫毛勾勒出两道弧线。因出了汗,额间的碎发服帖极了。
“大人?”清韵恰好在这会抱着被子走进来,笑道:“大人喝了多少酒,脸怎么这么红?您是特意来瞧夫人的?”
周寒执动动嘴唇,不知为何一时有些失声。好在清韵依然笑着,“夫人今日是累了。又撒娇非要在花房睡,咱们也拿她没法子。”
荣澜语这会也醒了,抬眸便一位面容俊逸如仙的男子坐在对面,一时有些晃神。须臾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丈夫,周寒执。
“夫人怎么就睡着了呢。”清韵拉开纱帐,笑着把被子堆在她跟前。又冲着周寒执道:“大人特意来看您呢。”
“来瞧瞧花房。”周寒执别过脸。
荣澜语摸摸衣领,见衣裳还算整齐,这才好意思道:“小厨房安排了面,大人去书房用吧。”
周寒执刚要答应,便听见外头周平一声喊。“大人,面来了!”
第21章 夫人也在这
“呦,这,这怎么这么多人。”周平一进门,双眼一瞪,险些把手里的面洒在地上。清韵赶紧接过去,嗔怪道:“就你嗓门大。夫人还在呢,吓着夫人可怎么好。”
周平赶紧赔礼:“我和大人都以为这是间花房,哪想到夫人也在这。”
清韵拎着周平的耳朵,一边往出走一边道:“大人和夫人都在这了,咱们还杵在这做什么,快走,快走。”
随着周平唉呀妈呀告饶的声音远去,荣澜语和周寒执不由得对视一眼,脸上都带了些笑意。
花团锦簇的房间里头,桌案上搁着热腾腾的面条,上头飘着碧绿的葱花和几片肘子肉。周寒执腹里空空的,却不知为何并没有什么食欲。
、
荣澜语早已起了身,坐在书案跟前,见他出神,不由得问道:“大人不想吃面了?那我去给大人做旁的。”
周寒执蹙蹙眉,妖美的桃花目带着些黯然道:“我不过是个嗜酒的酒鬼。你何必在我身上如此费心思。”
荣澜语一笑,平静道:“这样的话大人问过一次了。”
她一双鹿眸跟盛了水似的,通透得厉害。周寒执瞧了一会便败下阵来,喟然道:“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