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众人闹哄哄的时候,一名少年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扯下了苏妙玲的发带。
女子长发落下,下意识惊叫。
这一声,嗓音尖细柔软,有心之人一听便知道是女子。再看其长发落下之后的体态,惊慌之下,女子动作娇柔,抬起的脖颈处也无喉结,再看双耳,隐有耳环痕迹。
必是女子不错了!
这苏家小姐竟要与一女子成婚!实在是不成体统!
“哈哈哈!”方才那冲出来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苏妙玲的亲弟弟苏天飞。
“我说你怎么偷偷摸摸地走了,得亏我让爹娘跟过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要跟她成亲呢!”
苏妙玲气红了眼,可现在的她面对众多宾客的打量,除了伸手捂住头发,企图重新绑起来外,别无他法。
当苏知鱼看到苏町田出现的时候,就知道这事恐怕兜不住了。
让她意外的是苏町地的态度,他并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依旧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包容着她的胡闹。
他朝宾客赔笑道:“今日是我疏忽了,诸位的礼都会退回……”
“苏老爷,您今日可真是出了好大一次风头呀。”
“是啊,整个苏州城内的人加起来,都没您的风头大。”
苏町地脸上笑容一僵,然后继续拱手。
苏知鱼知道,自己终归是太过任性。
她或许真的应该听从父亲的话,随意找个男人成亲。
这样,她的父亲和苏家,都能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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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举城皆知的闹剧。
苏家小姐居然找了个女子来成婚,那女子还是她的堂姐。
那日里,苏町地表面看着没事,实际等宾客散后,便体力不支的倒在了病榻上。
“爹,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苏知鱼跪在苏町地面前,哭成了泪人。
苏町地却摇头,笑着道:“跟你没关系,我这身子本来就不怎么样了。”
“放心吧,你爹这一生经历过这么多大风大浪,哪里是这么一件小事能摧垮的。”
苏町地拍着苏知鱼的手背,目光落到她脸上。
小娘子哭得双眸通红,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
“先去歇息一会儿,别哭了,你爹我累了。”
苏町地将苏知鱼给支了出去,等小娘子一走,他才隐忍的咳嗽起来。
管家赶忙进来替他沏茶。
苏町地吃了一口茶水,神色蔫蔫,“你看到了吗?今日那些人的眼神。”
看到了。
苏妙玲的身份曝光后,那些人像是饿狼一般盯着苏知鱼,仿佛要将她拆吃入骨。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虽看着娇气,但心性坚韧。我知道她有自己的路想要走,只是这条荆棘之路实在太难,这个世界并非她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的。”
“等我走了,她纵有万般报复,也没有办法施展。”
管家明白苏町地的爱女之心。
他跪在男人床前,保证道:“老奴一定会拼死保护小姐的。”
苏町地却摇头,“我大哥呢?”
“老爷,您难道还不知那大房的嘴脸吗?今日若非他们搅局,小姐的计划也就成了。”
苏町地当然明白大房的意图,他从未想过自家大哥会为了这份家财,变成如今模样,甚至不惜让他的亲侄女陷入这种境地。
“那赵氏一直在念,说等您去了,咱们的钱都是她儿子的。”
赵氏和苏町田被管事让人关进了柴房里。
两人因为拆穿了苏知鱼的计划,所以高兴坏了,直到被管家堵住嘴,才勉强消停。
苏町地望着窗户,他看到似乎有细小的白雪从外头飘进来。
要入冬了。
第46章 二更
冬日, 万物死寂。
自上次那场婚宴之后,苏町地的身体就越发病弱了下去。
苏知鱼每日都过来陪着。
“爹,吃药。”
苏町地缓慢喝了药, 然后盯着紧闭的窗户看。
医士与他说, 现在的他不能开窗吹风,可苏町地就是想看看冬日的雪。
“说不定这是我最后一次看雪了。”
“爹你别胡说。”苏知鱼红了眼, 她攥着汤匙,眼眶含泪。
苏町地笑着点头, “是我不对。”
屋内烧了好几个炭盆,只是为了让苏町地更舒服点。
苏知鱼静静坐在那里,喂苏町地吃完了药, 然后看着他沉沉睡去。
苏町地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苏知鱼都害怕,她总是害怕自己的父亲一觉睡下去, 便离开了她。
她坐在那里,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探一探苏町地的鼻息。
直到指尖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声时,才放松下来。
活着。
苏知鱼想, 原来一个人想要活着是那么的难。
她所有的报复, 所有的梦想, 在活着这个愿望面前,都变得脆弱到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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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町地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 他连米粥都喂不进去。
苏知鱼坐在床边,眼泪仿佛已经哭干了。
病拖久了, 苏知鱼心中早有准备,所以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小娘子的心中反倒显出一股奇怪的平静来。
这是一种浮于表面的平静,它压抑住了内心的波涛汹涌。
这是一种, 你以为的平静。
“小姐,小姐……”门外,管事轻轻拍着门。
苏知鱼回神,转身过去开门。
“那些人又来了。”管事急得焦头烂额。
“不是说不见的吗?”苏知鱼怕苏町地听见,故意压低声音。
“拦不住啊。”
不知是谁泄露了苏町地病危的消息,那些人如恶狗闻到了肉味,纷纷跑了过来,准备瓜分苏家财产。
苏家虽有奴仆,但也架不住有那么多人。
“报官了吗?”
“管不了啊,小姐,这是家事。”
“这是明抢!”苏知鱼气得浑身发抖。
管家摇头,“小姐……”
苏知鱼泄了气,她转头看一眼躺在里面的苏町地,顺手关上门,然后身子一软,滑到了地上。
“小姐,小姐!”管事赶忙上前扶住她。
苏知鱼摆摆手,白着脸站起来。
她这几日都睡不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也没吃什么东西,刚才晕倒,可能就是跟这个有关系。
外头闹哄哄的声音越来越近,苏知鱼强撑着精神道:“我出去看看。”
“小姐,那些人如狼似虎,您怎么拦得住?”
“拦不住也要拦。”苏知鱼推开管家的手,刚刚走出三步,外头的喧闹声突然就停了。
“嗯?怎么没声了?”管事面露不解,“小姐,您先别去,我去看看。”
管事老胳膊老腿地奔出去,半响没有回来。
苏知鱼不放心,也提裙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外头飘起了细雪。
那雪极细,飘在人的身上,刚刚挨上,就化了。
苏知鱼站在大堂里,遥遥一望,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男人身形高大,手中撑着一柄伞,腰间挎着一把刀。那雪从他身侧飘过,似乎都带上了几分冷冽寒意。
苏知鱼呼吸微窒,在风雪中,男人转头,面容俊美,眼神深谙。
风雪突然加大,前来“拜会”的客人们被男人带来的侍卫挡住了去路,在森冷的寒刀下,一个个鹌鹑似得缩着。
“小姐,这位是……”管事颤巍巍的过来,不敢直视男子。
苏知鱼刚刚张嘴,便吃进去一口风雪。她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带上了一股刺疼感。
男人朝她走来,初冬之日,天气已寒,他却只着一身单薄黑衣。不见半分瑟缩之态,只觉小山似得可靠。
“听说苏小姐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