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婵逃回屋里差点撞到添炭的侍女, 勉强压着心跳回了里面,又被平阳公主问了句:“不是出去吹风吗,怎么脸还这么红?”
“嗯……”李轻婵含糊其辞,抓着杯盏假装饮水没有答话。
好不容易下去的热气, 在钟慕期回来后又往回升, 她悄摸瞅着钟慕期, 心道:“表哥可真会装。”
没人的地方像恶狼一样, 又上手又动嘴,一到人前就满身清冷, 一眼也不往自己身上看。
李轻婵也不往他身上看了,只管当他不存在。
守到天明,李轻婵果然没有精神劲儿了,把要入宫的两人送出府门就回去补觉了。
自这日起便是新年,府中忙碌起来, 许多人上门来拜访,有那性子温和的姑娘来时,平阳公主也会特意带李轻婵去见见,连续两日府中热闹非凡。
与这边相反, 冯家祖宅里一片安宁, 没什么来往的客人也就罢了,所有丫鬟仆人还被勒令不得喧闹, 无事不得出府。
秦升更是干脆被赶去温书了, 头晕脑胀地过了两日, 受不住了,问冯梦皎:“咱们在京城还没来得及得罪什么人吧, 你怎么跟防贼一样?”
冯梦皎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可不就是在防贼吗?还是个大贼。
秦升十分不解, “我瞧着京城里治安挺好的,外面热闹得很,咱们也出去走走呗,整日闷在府中,人都要生锈了。”
冯梦皎有苦难言,说什么都不肯松口,又把他赶去看书。
她自收到了公主府的传信说李轻婵初三会回来,就没再安心过。
当日她一见钟慕期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怕他再为难自己与秦升,特意暗示了李轻婵一句,若几日未见,就是她与秦升出了事。
李轻婵不会对她们视而不管,一直见不到人就会向平阳公主或者钟慕期求助。
按理说钟慕期是不会再对他们动手的,但这人无耻得很,冯梦皎无法肯定,只得让自己人多提防了。
将所有人拘在府中,顺利到了初三这日,冯梦皎更加警惕,像竖起浑身刺的刺猬,生怕再有异变。
直到下人来报李轻婵已至院门口,她还有些不可置信,匆匆赶去看见了李轻婵,才算真的把心放回原处。
李轻婵正好奇地打量府门,看见了她,快步跑过来,眉眼弯弯地喊她,“表姐,这就是祖宅吗?我还是第一回 见,这么气派……”
冯梦皎无心与她说这些,看了眼她后面跟着的数名侍女,打起精神应付了几句,到了里院就客气地请侍女们下去歇着。
侍女都是得了平阳公主的吩咐的,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李轻婵,自然是不肯下去的。
闲话聊了几句近来的生活,冯梦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再次开口请侍女下去休息又被拒绝。
她心思转了转,挂上欣慰的笑,道:“也就咱们知道公主这是不放心阿婵,不然都回到了外家身边还不让离人,不知道还当阿婵是被监视起来了呢。”
侍女们面面相觑,李轻婵也是想单独与冯梦皎说话,听了这话忙道:“姨母对我很好的,不是让她们监视我。”
而后转向侍女们说:“去歇着吧,梦皎是我表姐,不会害我的。”
两人配合着,总算是把侍女都遣退了。
冯梦皎想与她说的话不能被外人听见,特意领她去了水上小亭,四面环水,只有两边折桥能通人,杜绝了有人窃听的可能。
茶水摆齐,冯梦皎命所有人退开,这才定然看向李轻婵。
只是她心中所念甚多,担忧数日,终于能与李轻婵当面说心里话时,却瞻前顾后,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心里又担忧,李轻婵还要回公主府,她不会遮掩情绪,若是露了马脚让那歹人看出来了呢?要不还是再等等?再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冯梦皎为此犹豫不决,李轻婵也在踌躇着该怎么开口,她一个黄花闺女,说那些事总觉得难以启齿。
两人面对面坐着,好半天谁也没能说话。
最终是冯梦皎找到了切入点,先开口问:“听秋云说你先前被蜘蛛咬过,已好了吗?”
“好了好了。”这个话题让李轻婵很轻松,忙道,“那伤就是看着吓人,抹着药慢慢就好了,表哥给我找的药很管用。”
冯梦皎神色复杂,微一停顿,继续引导着她问:“这也太吓人了,你与我仔细说说,我好防备着些。咬你的是多大的蜘蛛?眼睛是什么颜色,身上可有斑点?”
李轻婵被问住了,呐呐道:“我没看见,表哥担心我害怕,趁我还没见着就把蜘蛛扔了……”
“听说被毒虫咬过,很快就能毒发,那是不是当时就出现了印子,阿婵一定吓坏了吧?”
李轻婵回忆了下,慢吞吞答道:“没有的,刚开始就是有点痒有点热,隔了一夜才有了印子的。”
“这样啊……”冯梦皎慢慢说着,声音轻得像水面上的涟漪,“我听说后怕你被咬出问题,也特意请教了几位老大夫,大夫都说被毒虫咬了最多一刻钟时间就能毒发,怎么阿婵你的要这么久?”
她声音压着,拖着尾音暗示道:“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咬的呢,毕竟阿婵夜里睡得熟,有什么爬到床上也察觉不了……”
李轻婵被她说得茫然,“就是蜘蛛的,我表哥看得清楚,去找大夫问过了,还开了药,现在都好了的。”
冯梦皎一时无言,心想毕竟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想不到别的上面也正常。
她深吸气,再接再厉道:“我听秋云说你那时整日昏睡,去别院时可有人照顾?也是平阳公主安排的人吗?”
“不是,别院都是我表哥安排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李轻婵有问必答,说得很清楚,“我表哥太忙了,经常住在别院,所以别院都是他用习惯了的人手。”
“这么说来,给你看病的、照顾你起居的,--------------弋包括给你开药的等等,全都是世子安排的?”冯梦皎与她确认着,得了肯定回答,意味深长道,“世子人真好,若是荀翰那等卑鄙小人,必然要在你的药中做手脚,骗得你浑浑噩噩只能依靠他了……”
李轻婵愣住,这话与她先前的疑心有了些关联,让她的心急速跳了起来。
她抬手按住心口,让冯梦皎慌了神,“怎么了?不是已停了那药,怎么还会心口痛?”
“没有……”李轻婵忙解释,“不是,没有痛。”
她咬着舌尖镇定了下,再出口的话却是:“我表哥不是荀翰那种人,他对我很好的,你不要把他想坏了……”
冯梦皎将她的神色一一收入眼中,见她面色惊疑,急切又为难,心中再次一沉,但好歹让她起了点儿疑心,那就好,不着急。
她见好就收,转口叮嘱道:“我说着玩的……只是公主与世子对你好是念着与你母亲的旧情,情谊总有尽时,该有的距离还是要保持,该有的警惕心也要有,若是碰着不明白的事情,想不懂就记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慢慢琢磨,总会弄明白的。”
李轻婵的心神彻底被她上一句话打乱,后面又被她问了病情,这才记起她还不知道自己自己中毒的事情。
只是这事钟慕期说过不能告知他人,连平阳公主都还瞒着……李轻婵犹豫了下,还是听钟慕期的了,顺着冯梦皎的话把毒换成了病情,将事情一一告知。
冯梦皎听得心思复杂,尤其是听见她说每次都是钟慕期带她去看大夫。
在冯梦皎心中,钟慕期已完全和荀翰是同一种人了,她甚至怀疑李轻婵病弱也是他刻意让人所为的,好借机与李轻婵亲近。
听李轻婵说完,冯梦皎挤出了个笑,轻轻抓住她的手,道:“当日你入京时,咱们说好的,等我来了就接你过来,你可还记得?”
虽然中间曲折,但最终结果与当初冯梦皎计划的一致,李轻婵在平阳公主保护下躲了数月,如今身子也好了,是该回到冯梦皎这里了。
可李轻婵心里有点犹豫……
冯梦皎看她这样,再想昨日她与钟慕期的互动,心中一紧,低声问:“你老实和表姐说,你是舍不得平阳公主,还是舍不得你那表……”
“没有,没有舍不得!”李轻婵脸热,因为方才冯梦皎对钟慕期的偏见,她不敢说与钟慕期的情谊,急忙心虚摇头。
既有血脉亲人在京中,的确不好再借住公主府,况且她还有秘密不知道该怎么与冯梦皎说,于是当即点头道:“回来的,晚上我就与姨母说,近几日就搬回来住。”
冯梦皎不敢放松,又问:“公主会放你回来吗?”
李轻婵迟疑,这母子俩一个是光明正大地蛮横,一个是暗地里强硬,要是不愿意放她走,她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的。
这时冯梦皎给她出了主意,道:“就说你爹准备年后就给你议亲,公主府毕竟有男人,怕对你名声不好。”
李轻婵不敢看她,她确实是得议亲了,钟慕期提了许多次了,就等李佲致到京城了。
这么说也对,他都要来提亲了,自己再住在他们府中像什么样子?
李轻婵不好意思把与钟慕期的私情拿到台面上来说,低着脑袋点了点,答应了她。
冯梦皎一喜,忙道:“那咱们可说好了,今日回去你就与公主提,明日我再备些礼品上门向公主道谢,帮你收拾好行囊咱们当天就回来……”
她正说着,忽听一阵破风声,余光看见一抹银光直直射入她身侧的水中,接着是一阵水花扑腾声。
冯梦皎心中一震,忙止住了话题,倾身往栏杆外看去,正好看见一尾肥硕鲤鱼被利箭刺穿,血水散开,那鲤鱼甩着尾巴在水面拍打了几下,溅起层层水波,然后很快往水下沉去。
冯梦皎倏然抬头朝箭矢来的方向看去,一眼望去,近周无人,她不知道箭矢从何处来的,又是何人射出的。
“什么声音啊?”李轻婵跟着她往水中看去,那鲤鱼已沉了下去,血水也被水波冲击着散开,这会儿仅余一丝薄红。
李轻婵没看出来,又与她一起抬头张望,奇怪道,“你在看什么呀?”
第82章 留宿
这支箭是警告, 可是四周无人,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在与阿婵说什么?
冬日暖阳里,冯梦皎打了个寒战。
“表姐?”李轻婵摇了摇她胳膊,“怎么了吗?”
“没事。”冯梦皎转过头看着她浅色眼眸里映着的自己, 暗中凝神, 勉强笑道, “大约是久未来京城, 有些水土不服,过几日就该好了。”
李轻婵赶紧扶她坐下, 给她端水过来。
之后冯梦皎久未说话,借养身沉思起来,那支箭显然是不满她让阿婵搬回来住……
她确实斗不过有权有势的誉恩侯世子,可今日这话已被他知晓了,若是就这么让阿婵回去了, 她再想见阿婵怕是更难了,更不要说单独说话。
依阿婵的脑子,就算她能察觉钟慕期的意图不轨,可身处狼窝, 她一个人也没有反抗之力。
冯梦皎想起幼年时的李轻婵, 她那时候嗓门清脆,天不怕地不怕, 最喜欢捣蛋, 整日闹得人头疼, 连她亲娘冯娴都常常受不住。
嘴上说着受不住,可一旦李轻婵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就立马找过去, 生怕摔着碰着了。
冯梦皎现在还记得, 冯娴去世后她们第一次再见面的情景,那时李轻婵身边已没了年长的丫鬟,只有一个比她还小的秋云。
她穿着很得体,却表情木讷,束手束脚地不敢大声喊一句表姐。
那时是冬日,冯夫人见李轻婵脸色煞白,多问了几句,她只一个劲儿摇头说没事,再问就流了眼泪。
后来进了里屋没人了才敢说,是来了初潮,姑娘小不懂事,身上难受又没人教,还当自己要死了,特意求了荀氏过来见舅舅舅母和表姐最后一面。
冯夫人让人给她清洗好换了衣物,给她细说了许多注意的事,留她住了十余日,直到李府派了人来催她回去。
父亲尚健在,她哪能无缘无故久居外家,又住了两日,冯家两口就送她回去了,叮嘱她有事就写信,或者花点银子请人过来传话。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诸多委屈无法诉说,只得一个人和着眼泪吞下肚中。
她受了许多苦的。
好不容易长大了,先被拿捏了婚事,再被这卑鄙小人诱骗,没娘的孩子就活该受人欺凌吗?
冯梦皎思索许久,最终做了决定。阿婵装了好几年的病,吃够了苦头,那她怎么就不能也装一次呢?
若是李轻婵自己不肯回去,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冯梦皎打定了主意,就没那么紧张了,看李轻婵还围着她转、怕她再有不舒适,顺水推舟地作出无力模样,道:“我这一路担惊受怕,唯恐你出了什么事,可能是赶路急了又没睡好,这才不舒服的,歇歇就好了。”
李轻婵听得感动,搂着她轻声喊她表姐。
“我觉得有点冷,扶我回屋去吧。”
转移到屋中,差丫鬟在门口窗外守着了,冯梦皎再次试探道:“知道公主与世子这段时日对你很好,我就安心了,等我歇过劲儿来就去准备谢礼,那是权贵人家,需得备厚礼。”
照理来说,冯梦皎说的是对的,然而李轻婵总觉得若是真的正儿八经准备厚礼去答谢平阳公主与钟慕期,这两人该生气了……是不是太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