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知道。”
吴伯擦着汗绕过转角,听到这番话充耳不闻,直直走到唐钝跟前回话。
刚刚唐钝让他去后街找沈云妮,他以为让沈云妮过来接人,没等唐钝说完话就风风火火跑了,后街书塾的守门婆子跟他是本家,称不上多熟,却也是认识彼此,他说找沈云妮,她就帮忙把沈云妮喊了出来。
他听过沈云妮这个人,如果说唐钝招姑娘喜欢,引得众多姑娘为他争风吃醋不顾脸面当街对骂,那沈云妮程度更甚,喜欢她的郎君暗中较劲斗得头破血流。
见到人,吴伯觉得不怪那些人为之神魂颠倒,连他都觉得惊艳。
沈云妮似乎认识他,见到他后礼貌地唤他吴伯。
吴伯跟她说,“你妹妹在书塾里,唐钝让我来知会你一声,你要不跟先生请个假先把她送回家吧。”
“她去书塾干什么?”
“找唐钝。”
闻言,沈云妮弯着唇笑了,“既是找唐钝的关我什么事?”
说完,漫不经心地进了门,吴伯喊了好几声,沈云妮头也不回,冷漠得很。
一路他心里都不得劲,问唐钝,“对了,刚刚我走得急,你还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唐钝垂着眼睑,目光幽深。
吴伯琢磨自己是不是把事情办砸了,心里过意不去,看云巧双腿打颤,回屋搬了根凳子让她坐,担忧出声,“云巧姑娘怎么办?”
听到自己名字,并腿坐直的云巧仰起黑黝黝的小脸,“我跟着唐钝哪儿也不去。”
“我抽空送她回去吧,劳烦吴伯跑了一趟,给你添麻烦了。”
“哎,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和吴伯说话的间隙,唐钝好像想到了办法,把花枝给沈云巧拿着,先捏紧她头发,用头绳把头发绑好,再拿花枝往里插。
一用力,沈云巧就呲声歪头,委屈兮兮喊,“疼。”
吴伯摇头好笑。觉得这姑娘跟她姐无论性情还是长相,大不相同。
他没吃早饭就出去的,眼下办完事,去灶房找自家媳妇要吃的了,中途被几个少年就神秘兮兮搂住了胳膊。
“吴伯,那姑娘谁啊?”
吴伯觉得不是大事,就把沈云巧的身份说了。
他没提沈云妮,耐不住读书人聪明,看他擦额头的汗追问他刚刚去了哪儿,三五几句就从他嘴里套到了话。
“你们一个个狡猾的,竟跟我老头子耍心眼了。”吴伯有心逗他们,故意装出惊恐的神色看向他们身后,“先生...”
任何时候管用的招数今天没人理会,几个人置若罔闻一窝蜂的冲出去,掐着声儿细细柔柔地喊,“云巧妹子...是你啊...”
“......”
忘记了,书塾里大半学生都想娶沈云妮。
唐钝挣扎苦恼许久没有做到的事儿,同窗几下就搞定了。
当看到满头盖满紫薇花的沈云巧笑得眼睛没了时,唐钝疾风扫了眼同窗。
后者无动于衷,反而围着沈云巧拍马屁。
“云巧妹子,你这样打扮活泼又有朝气,比东边太阳还艳丽。”
“跟花仙子似的。”另一个人不甘示弱。
“花仙子算什么,李太白有诗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唐钝:“......”
第7章 007 关系又不好
几个人互不退让,像着了魔似的,争先恐后噼里啪啦搜刮肚里的诗词。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便如此了吧。”
“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便是云巧妹子了。”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这话一出,遭来其他几人殴打,“李新,你这话就过分了啊!”
李新抱头,“哪儿过分了?云巧妹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又听到自个儿名字,沈云巧茫然地歪头,眼露询问。
她站在暖黄的朝霞里,垫脚够最高的两簇花枝,脸颊背着光,身形消瘦得比树根粗不了多少。
怎么就清水出芙蓉了?简直睁眼说瞎话!
李新脑袋又挨了几下也彻底恼了,嘴硬道,“云巧妹子就是好看。”
几人又要动手,沈云巧松开花枝,蹭蹭跑到唐钝跟前,望着打作一团的人问,“唐钝,你的同窗是瞎子吗?”
噗,唐钝差点没忍住,侧目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又不好看,他为什么那么说?”云巧满脸真诚,见唐钝不答,又去看被人围着的李新,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夺了唐钝手里的花跑进人堆,把花塞到他怀里。
在沈云巧跟唐钝说话时几人就停了动作,猛地看李新收到了花,都有点懵,谁知听沈云巧说,“瞎没关系的,我还丑呢。”
在场的人哄然大笑,倒不是笑沈云巧有自知之明,而是笑李新拍马屁拍到马腿上。
“哈哈哈”
李新的脸红得快赶上东边云霞,扔掉花,面红耳赤跑了。
众人笑得更欢,先生在房里用了早饭准备去前院学舍,听到动静过来,以为几人顽劣欺负李新,挥着戒尺每人打了两下,罚他们抄两遍《论语》,几人瞬间哀嚎不已,灰溜溜捡起地上的水盆走了,走路也不安生,你推我我推你,走出老远还不忘回头和沈云巧说句话。
“云巧妹子,等我们晌午下学带你找云妮姑娘啊。”
“我不找云妮。”沈云巧温温朝远处回了句,看唐钝跟人说话,自顾捡起地上的花,抖了抖灰尘,跑过去问能不能再摘几朵花,春花来了给她戴。
想着院里紫薇花多,春花戴能戴多少,唐钝就点头答应了,认真听先生说话。
“再等两天就是旬假,你送她回去在家多歇两天,旬假后再回来。”
唐钝是先生教过最满意的学生,在他面前,先生从来都是笑着的,说话也不端架子,“县学又来信跟我要人了,骂我携恩图报耽误你前程,你好好想想,真想考科举,还是得去县学。”
边境时有战乱,比不得江南太平,文人墨客尤为少,唐钝是个好苗子,先生不想他在自己这白白蹉跎下去。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县学不同,据说再过半月会来一个饱读诗书的山长,你要是去了,对你学问大有进益。”先生说道,“你要不放心家里,请几个长工照顾你爷奶。”
外人都说唐钝留在书塾不走是他的缘故,其实不然,唐钝爷奶身体不好,他担心走远了遇事赶不回来,坚持不肯离开镇子,先生说了无数回,也不多说什么,只劝,“你再好好想想。”
“好。”
唐钝知先生为他好,但清溪县离家远,几年以内他不会去的,目送先生离去,回头找沈云巧,只看她站在木凳上掰着枝桠,紫薇花散得满地都是。
清早还是花海紫薇花丛,这会儿已是疾风骤雨洗涤过的残肢碎花,他摁了摁眉心,“沈云巧...”
沈云巧沉迷折花并没应声,嘴里嘟哝着,“给春花的花摘好了,要摘些给娘,给爹,给翔哥儿,奶给我吃鸡蛋,还要给奶。”
“......”
唐钝眼睁睁看着漂亮的紫薇花海被她祸祸了干净,估计要送的人都摘到了花,沈云巧才收了手。
唐钝正欲松口气,就看沈云巧转过身,掐着花枝问,“唐钝,你要吗?”
“我不要,你下来吧。”
“哦。”沈云巧跳下地,撩起外面灰色棉布衣衫,捏着里面那件粗布麻衣擦手上的露水,然后拍衣服理好,又问唐钝,“唐钝,有丝茅草吗?”
院里如何会有杂草,唐钝问她拿来做什么。
沈云巧指着满地的花,“捆花啊。”
唐钝后悔没有把云巧送到云妮那儿去,白白糟蹋了这么多花,如今花折下来,只能任她拿回家去,便道,“我跟吴婶借个背篓给你装。”
“借绳子。” 沈云巧蹲身整理花枝,几只一推,几只一推,井井有条的。
唐钝应下,刚抬脚,身后的人就贴了上来,他耐心解释,“我给你借绳子。”
“那我也要跟着。”
两人去了后头,绳子是捆柴火用过的有点长,考虑到沈云巧堆花的大小,唐钝特意拿刀将其割成一截一截的,沈云巧欣喜不已,捆好花打好结,给唐钝介绍哪捧花是谁的哪捧花是谁的。
唐钝不认识她嘴里的人,只道,“那咱们回家吧。”
他没什么要收拾的,先生那边打过招呼,随时能走。
沈云巧看了天后却摇头,“不行,要等春花。”
“春花不会来的。”乡下人再不在意名声,刚定亲的姑娘出去找汉子也是要被诟病的,唐钝觉得沈云巧被骗了。
“她会来的。”沈云巧言之凿凿。
唐钝拿她没辙,便回屋拿了本书坐在亭子里看。
沈云巧则坐在院子里,日头升高,怀里的花渐渐焉了,她就挪凳子到凉亭坐着。
唐钝抬眉看她脸颊黑得泛红,“热了吧。”
“热。”
“这儿有扇子。”唐钝垂眼看石桌上的蒲扇,示意她拿去用。
沈云巧紧了紧怀里的花,“我没手啊。”
花枝太多,她腾不出手摇扇子。
“......”
唐钝不管她了,她也老实,坐着不乱动,也不吵闹,翻来覆去闻花瓣的味道,不知道过了多久,吴婶站在墙后说吃午饭了,问给他们送进屋还是拿到这边来,静坐了一上午的沈云巧唰的站起身,走到太阳下抬头,“晌午了吗?”
唐钝心想,可不就午时了吗?
“唐钝,我得回村了。”沈云巧鼻头淌着细密的汗,把花搁石桌上,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唐钝眉心跳了跳,“你干什么?”
“要把衣服还给人家。”脱下的衣服被她挂在凉亭的围栏上,提了提松松垮垮的袖子,抱起花往外头走,唐钝放下手边的书伸手拉她,“不等春花了?”
“春花不会来了。”
唐钝不知道沈云巧哪儿得来的结论,这会儿是最晒的时候,站太阳底下什么都不做就会中暑,何况是赶路,他跟她商量,“吃了午饭休息会再走。”
“我不饿。”
沈云巧早上吃了两个鸡蛋两碗面,期间又吃了几块糕点,现在一点都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