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珣开口道:“既然来了,去你姐姐那里走走。”
他素来说一不二,不是在问她。
虞翎薄唇嗫嚅,只应下声嗯。
风吹垂柳沙沙作响,深寂冷夜平添古怪感,谢沉珣提灯走在前面引路,虞翎跟在他后头,慢慢拉长和他的距离,他步子一顿,她亦是停下来,不敢靠近他。
“怕我吗?”他淡问。
她没说话,手里那盏灯笼已经熄了,显然是怕他又重现那天突如其来的举动,谢沉珣只继续往前走。
虞翎姐姐住所清静,她回京那年已经有十七,与谢沉珣有婚约,既不能亏待,又不能好过于厚待,免得以后嫁进门没有更好的,只折中挑了这间院子给她。
一把钥匙开了锁,黑洞洞的空院子没有人烟,充斥诡异与可怕,虞翎慢慢走进去,已经看到角落长出一丛阴森森杂草。
谢沉珣长身直立,道:“你姐姐希望把这间院子原封不动留到你来,说让你看看。”
虞翎问过他为什么会答应姐姐这种要求,他没告诉她。
萧瑟夜晚冷冷清清,虞翎整个人都沉寂了许多,玉手去碰一旁疯涨杂草,看向谢沉珣背影,他月白长衫被深夜染得近墨,身上矜傲贵气非同常人,她有无数东西想问,最后轻垂眸,道:“她让我听侯爷的,我不知道侯爷为什么讨厌我。”
他转过头,漆黑眸色与周围融为一体,冷冷问:“若四皇子那样待你,你如何应对?”
谢沉珣猛不丁地质问让虞翎一愣,又听他冷声问道:“倘若他寻人毁你名声,毁你婚事,你又该怎么办?”
空寂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一步步逼近虞翎,一如那天强势的威压让虞翎下意识后退,然后摔坐在地上,冰凉寒意透在她手掌,只呆愣愣望着他回:“我不知道。”
他高大身体慢慢蹲在她面前,冷道:“我教你,你不学,觉得我讨厌你,以后真遇到事,你又要我怎么帮?”
虞翎自幼就受不了别人严厉语气,人还没有反应,眼眶就缓缓红起来,谢沉珣只顿了下,道:“我若是讨厌你,有千种万种方法赶你出去,又何必允你一直管着府里?”
虞翎慢慢缓过神来,他没再说什么,沉默去扶她,她好似才想明白他的话,跌在他怀里,把他扑到地上,这些天的委屈都爆发出来,双臂搂住他的脖颈抽抽噎噎道:“我以为姐夫讨厌我了。”
谢沉珣手里的灯笼滚在地上,寂静院子四周只有她哽哽咽咽的声音,她的胸口紧压在他硬实胸膛,曼妙身段时刻在提醒着她是快要出嫁女子,不该让她和别的男子如此亲近。
但她要是再哭下去,又该犯病。
谢沉珣慢慢抬起手,宽大手掌按在她纤细脖颈处,抚摸她的脑袋,擦干她的眼泪,道:“乖姑娘,没有讨厌你。”
“姐姐不在,我只有姐夫一个亲人,”她身子哭得哪里都在颤,“你不要凶我。”
少女身体的芬芳像从禁忌果实里散发出来的,微弱啜泣声娇媚,谢沉珣顿了顿,慢慢安抚她。
这里是她姐姐住过的地方,她是她姐姐最疼爱的妹妹。
今天晚上又黑又冷,虞翎抽噎许久才缓过这阵气,地上凉,屋子里又全都是灰尘,对她身体不好,谢沉珣沉默背她出去,锁了她姐姐的院子。
她对他的依赖却仿佛比以前要加深了许多,明明声音里还带着淡淡哭腔,都要在他耳边一直不停地喊着姐夫,就仿佛他这些天所允许她的疏远,都只是在培养她进一步的亲近般。
“我那天手好疼,”她委屈说,“真的好疼,涂了好久药膏才消下去。”
谢沉珣不做声,良久后才道:“疼了要说,不说谁也不知道。”
虞翎埋头在他肩膀,话里话外都是自己受了大委屈,但她神色偏淡,只闭着眸。
虞翎回去得有些晚了,陆嬷嬷看天色,心里有些不安,连忙让丫鬟出去找她。
丫鬟去寻她时,见她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抹眼泪,虞翎刚刚离开账房时她就说过是去找姐姐,寻到她的丫鬟还以为她是寂寞想姐姐了,只连忙让她回去,晚上天凉。
丫鬟没看到暗处的男人,也没发现虞翎眸色的淡。
……
虞翎和谢沉珣闹别扭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能同时见到他们两个人的下人本来就少,连经常呆在虞翎身边的四姑娘,都只是隐约察觉得到他们有哪里不对劲。
秋日黄叶纷纷落,谢四又来虞翎这里讨清闲,坐在红木圆桌边,边吃着糕点边问:“翎姐姐,昨天兄长走得早,有去跟你说什么吗?我跟他说有人欺负你。”
虞翎正在算账的手顿了顿,她摇头无奈笑道:“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想我姐姐了。”
四姑娘最知道想亲人的感受,手里还拿着半块枣泥糕,失落道:“我也想父亲母亲了。”
虞翎轻轻一叹,给谢四倒了杯茶,她并不想利用谢四,谢沉珣那性子迟早会来找她,但她没那么多时间耗下去,再过半月皇贵妃就要带她去秋猎,谢沉珣也该是随行的。
陆嬷嬷拂开珠帘走进来道:“二公子来了。”
虞翎点头合上账簿,知道昨晚管事没拿她的话当耳边风,谢四疑惑:“二哥怎么会过来?”
谢二和谢四是同胞兄妹,都是继室膝下,只谢沉珣是元配所出,虞翎摸摸她的头道:“我找二公子有些事,四姑娘先在屋里歇着,若是累了,就去我床上睡一会儿。”
她抱上账簿本子拂帘去正厅,才拐出去,就看到谢二坐在主位指指点点,说茶太热了。
他一直不太喜欢虞翎,虞翎问过谢氏原因,谢氏说他就是这性子,谁也不喜欢。
虞翎摆手让被他刁难的丫鬟退下,侯府丫鬟似乎都知道他脾气不太好,得了虞翎手势就退出去。
面前小胖墩白白胖胖,一脸嫌弃道:“倒杯茶都倒不好,也不知道怎么教的。”
虞翎也不跟他计较,只在一旁坐下,道:“二公子支的银钱用去做什么?”
谢二理直气壮道:“姑母说过许我支银子,你找我做什么?况且不过才一百两,你难道是想找我麻烦?小心我告诉兄长去,让你天天哭鼻子。”
虞翎微微抬眸看他,算是明白他听过她和谢沉珣有过间隙,只笑道:“我本不想找姐夫,二公子既然愿意去,这自然是最好的,正好我向姑母讨过一幅字,能放一起对对二公子手里的是不是她所写。”
他脸色变了变,怒气冲冲的话到嘴边,看她笑得不在乎,又不得不咽回去,小小少年郁闷压脾气道:“你想要什么?”
“二公子告诉我你做什么就行了,”虞翎指了指怀里账簿,“万一姐夫哪天查起来,我要对得上账,姑母字迹骗不过姐夫,他看了只会生气。”
谢二一脸不情不愿,又怕她真的去和谢沉珣说,纠结好一会儿后,才勉强道:“不过是借朋友投点小生意。”
朝中律令规定不许四品以上官员从商,但若是其他无官职在身的子弟,倒暂不用理会这条。
虞翎顿了顿,听谢氏说过他这爱好,道:“你要是急用钱,我倒有些私用的,可以借你,你只需按月付钱庄利息给我便行,若你还是要走府中账,就必须要先去请示姐夫。”
他大抵是真不怎么喜欢虞翎,就算是怕谢沉珣,都犹豫了许久,问:“你有多少?”
“倒不多,”她开口道,“约摸七千两能随意支取。”
谢二眼睛都惊大了,侯府家底丰厚,贵重物品多,价值万两的也不是没有,但除了谢沉珣,他这个二公子支个一百两都得靠伪造姑母字迹,她能说出随意支取,背后有的只会更多。
“不是侯府银钱,姐夫眼里可容不了沙子,”她笑了笑,像是知道他在猜她贪了侯府银子,“你倒不用问我哪里来的,只要你告诉我件事,我便可以让你取出去投生意。”
她笑道:“你认识姜家小公子,那他最怕什么?”
秋猎上四皇子也该让她和姜婵认识。
作者有话说:
妹妹是大富豪,小修
第27章
虞翎名义上那位生母和皇贵妃是远房表姐妹, 私下玩得好,有层血亲关系,算来算去虞翎也有方家血脉, 还称得上一句皇贵妃外甥女。
皇贵妃心虚让虞翎远离京师养病,但在吃穿用度上, 却是不曾亏待。
户部贪污案轰轰烈烈查了快一个月, 皇贵妃有心关注, 奈何一碰这些东西就头疼, 最后事情都给到萧庚雪身上。
朝中开秋猎, 旨在强身健体,考核底下年轻一辈六艺之术, 当今圣上喜欢赞赏聪颖之辈,若是女子做得好,亦不吝啬夸赞奖赏,他的喜好便是朝中风气,比起虞翎这孱弱身子, 姜婵还得过圣上赞许。
户部出事震惊朝野, 但各世家亦为秋猎准备许久,当今圣上正值鼎盛壮年,若是在这时候送上一位宠妃, 不说平步青云,至少是大有裨益, 方家一步一步能上去,少不了宫里皇贵妃。
临到出行那天, 是个清爽秋日, 侯府得皇贵妃的吩咐, 送她进宫伴皇贵妃。
虞翎出府门前, 先去和谢沉珣说了一声自己要走,又拢住披风问:“姐夫何时到?”
谢沉珣手转佛串,开口道:“我手上尚有事,后日会去给圣上送折子。”
他不在随行人员里,要留在朝中处理政事,但中途会去一趟送东西,留个半天。
“姐夫要是去了,记得寻我,”她轻声说,“娘娘知我有心疾喜静,说是专门给我僻了一间僻静屋子,你若是晚上赶不及回去,可以睡我的床榻,我给姐夫让位置。”
自那天她哭过之后,她和他关系就越来越好,这是想与他同榻而眠,谢沉珣沉默,在她眉眼里找不出故意的诱媚,只是道:“这种话,不可对任何人说。”
“我知道的,姐夫和他们不一样,”她笑了笑,“小时候姐姐陪我一起睡,总爱故意踩我的脚背玩,姐夫脚掌大,要是学了她,也不能像她那样笑我脚小。”
姑娘家娇媚话语让素色长衫下的黑靴无意识动了动,他修长手指捏住珠子。
外头有人来催虞翎该走了,她转头往外看,又回过头,只朝谢沉珣行礼告退道:“姐夫,我先走了。”
谢沉珣慢慢点了头。
皇家事到底比别的重要,皇贵妃那边也迟到不得,但虞翎走出门外时,又顿住步子,轻声吩咐为他备晚膳的小厮道:“这几天凉,姐夫劳累,多给姐夫备些温热身子的汤。”
出行队列浩浩荡荡,从西林门走走歇歇大半天才到秋猎地。
皇贵妃让萧庚雪和虞翎同伴凤驾,两人在皇贵妃面前倒处得好,只在互相对视时,笑笑而过。
其他那群姑娘来的路上安安分分不吵闹,一下马车就你一团我一团结伴寻友。
方茹定下亲事要出嫁,今年只留在京中,虞翎和魏翘关系熟稔,她在魏家受争议时曾去探望安抚过几回,说一句关系好不为过,魏翘招呼她到身边,好几个姑娘围在马车边互相介绍认识。
有人努嘴示意让虞翎看左边,虞翎转头,也终于见到总被人在耳边提起的姜婵。
姜家姑娘明艳动人,一看就知道是被宠长大的,自信张扬。
旁人刚刚下马车捶腿休养,她和萧庚雪就已经牵上马,打算去赛马一场,半路见到人群里戴面纱的虞翎时,眸色冷上很多。
那回进宫姜婵和萧庚雪私下跑开,皇贵妃迁怒罚姜婵抄写经书,她抄过一次后又被皇贵妃打回,说她不诚心,又继续从头再来,就连自己好姐妹都因为虞翎受罚,她对虞翎的观感差到极点。
虞翎只和姜婵微微颔首,算打了招呼,一旁萧庚雪视线望过来,又慢慢移开,然后就立马被姜婵狠狠踩了一脚,他无奈哄着她,虞翎挑了挑眉,看他们两小无猜。
若她和萧庚雪的婚事真能成,正妃身份比谁都要坐得稳,皇贵妃想给萧庚雪挑个身份可以的侧妃,她倒是无所谓。
她一向喜欢清幽独处,对结交姜婵心思不大。
算来她也是直到现在才琢磨透,隐隐约约弄懂为什么宫里要她去和魏翘来往,大抵是早知道魏家侍郎会升官,让她趁着别人家落魄往来得利,日后能自己进贵女圈子。
虞翎身子差,骑不了马,有的姑娘是不喜欢骑,魏翘就是不喜欢那种,但她爹近些日子升了官,和她凑近乎的人有一堆,她避之不及,把虞翎这个身份暧昧的准四皇子请来。
魏翘的秘密被虞翎认出,与虞翎相识虽不算多久,反倒因为兴趣相投,能说几句与别人不能提的话,她只同虞翎道:“你与姜婵怕是处不来的,她最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女子。”
虞翎垂眸轻抿口茶道:“我不奢求,只特地备了好几份礼,让姜小公子转交。”
“你若是寻他,倒不如直接找姜婵,”魏翘说,“他是纨绔子弟,可不是会乐于助人性子,指不定要把你送的礼当面拆了,让他那群狐朋狗友看笑话,若是贵重了,说你不遵圣谕勤俭,若是简单些,又该说你寒酸。”
虞翎笑了笑,道:“所以我特地备了几份。”
她留在魏翘这里,没过多久就有丫鬟传来消息,说姜家小公子在马场惊了马,堂堂一个大男人被吓得连连大喊好几声,有两匹马差点冲撞到别人,引一大堆人微妙视线注意他。
问他怎么了,不说,旁边几个纨绔憋着笑也不敢说,只能看到他脸色铁青,地上碎了条质地极好的长翡翠。
魏翘讶然看向她,虞翎纤身玉立,只轻道:“那是上好的翡翠玉蛇,我听说姜姑娘喜欢非常人,特地定做的,浪费了。”
欺负了人家弟弟,姜婵该上门来找她。
……
虞翎回去的路上,遇到策马回来的萧庚雪,她看他好一会儿,请他进屋里去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