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翎不明所以,先问:“嬷嬷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嬷嬷把门合上,赶忙牵她往里边走些,道:“姑娘,刚刚外头传的消息,昨天晚上永和宫走水了,没找到娘娘。”
皇贵妃住永和宫,平日不许任何人轻易探视。
陆嬷嬷的话太过突然,她也是急了,语速还快,虞翎甚至没有反应是什么意思,只愣着,脑子猛然一蒙,瞬间呆在原地。
屋内只有她们两个,虞翎的手掌撑扶住旁边紫檀木桌,撑起身子。
陆嬷嬷连忙扶她坐到圆凳上。
虞翎脸色苍白,慢慢缓过神,想清楚陆嬷嬷说的是什么事后,又立即反抓住陆嬷嬷的手,道:“你从哪听到的?怎么会突然出这种事?娘娘被禁足待在永和宫里,怎么会没找到?”
陆嬷嬷是了解个大概,尚不知实情到底如何,只回得快,道:“中午姑娘出门,我寻思姑娘喝的药也够久了,便去药房找徐大夫问日后要不要换新的药,没想正巧听到在外院做事的长工在说闲话,说昨晚皇贵妃宫里失火,宫里大晚上天都是亮的,他们说得真,我只得急急忙忙找几个信得过仆役到处去打听,这才发现外边竟是传开了。”
——昨晚永和宫走水,烧了大半个晚上,传是有宫女蓄意纵火。
皇宫巡夜的侍卫为灭火忙碌一宿没睡,等换值回家,就私下和家里人议起这件事。
听者里有嘴巴多的,早市买菜时,话说家常聊天时就说了出来,到最后越传越广,连衙役都抓了好几个人私议圣上的好事之徒。
陆嬷嬷让人去外边听的是放火宫女曾在丽妃身边伺候,忠心耿耿,一心觉得是皇贵妃和四皇子害死丽妃。
刑部久久没出结果,皇贵妃又没受到惩处,宫女心中积怨,为了替丽妃报仇,买通太监进永和宫送晚膳,留下来没走,深夜偷偷摸摸放一把火。
偏偏永和宫里伺候的人少,等到发现起了大火时,已经救不回来,一座金碧辉煌的宠妃大殿,一夜之间被大火烧成了灰烬,住在其中的主子不见了踪影,凶多吉少。
甚至还有人说皇贵妃的尸骨早早就被发现了,只为了防他人争议圣上连失去两位宠妃,未曾对外言表。
这些话真假难辨,但从那些大大小小的言论,至少说明皇贵妃宫里出了事,是真的。
虞翎手轻按住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还记得谢沉珣和方知县见过面,两个人定要做些什么。
一旁陆嬷嬷看虞翎恍惚模样,也头次觉得棘手,倘若只单单说起皇贵妃不见一事,她还不一定信,但外边不止一个人说亲眼看见宫里亮了半边天,不是简单的空穴来风。
皇宫里的事都是隐秘,随意传谣冒犯圣颜面,要是严重,都可能会砍头,陆嬷嬷是皇贵妃派来,心里到底慌乱,再三托人查去外边查,得到的消息都一样,这才确定永和宫是真的出了事。
她不了解旁事,心里却分得清楚,纵使皇贵妃现在失了宠,可皇贵妃自始至终都是虞翎母亲,四皇子又听母妃话,虞翎和他的这婚事,靠的还是皇贵妃。
皇贵妃犯了事,牵连不到住在侯府的虞翎,但皇贵妃要是没了,虞翎的保障,至少要少去一半。
圣上在虞翎身上,除了大事会出手外,其余时候只会是看热闹。
他那里会做什么反应,更不是件想猜就能猜中的事,陆嬷嬷不知皇贵妃的那些事,只是想虞翎没了母亲帮衬,日后要怎么办才好。
虞翎坐在圆凳上,柔白的手指放在腿上,紧绞住素净帕子,想着事,垂在她胸前的乌黑长发随她胸口缓慢起伏着,她低下头,面上没血色。
昨晚上谢沉珣还在和她耳鬓厮磨,一直吻着她,不像是吩咐过要宫里做什么的样子。
陆嬷嬷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只知她还有心疾,怕她急得犯病,赶忙拿起茶杯,提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道:“姑娘万不可慌了神,如今永和宫出事,侯爷要离府,圣上那里怕是想要见姑娘一面,如何是好?”
圣上待虞翎,如同寻常百姓家待孩子般喜爱亲近,陆嬷嬷早早就看在眼中,可那是不是因为皇贵妃,就连陆嬷嬷也不敢肯定。
虞翎还有些恍惚,慢慢接过那杯茶,只捧在手心里,没喝,她慢慢呼出一口气,良久之后,开口道:“我信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只消等着消息,旁事不用再打听,若宫里派人寻你,说我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陆嬷嬷答应下来,虞翎的手指微握紧茶杯,指尖泛出白,像受了打击一样,嘴唇微抖着,最后道:“不可和任何人提及我与姐夫的事。”
……
虞翎知道皇贵妃会出事,但这件事会不会和谢沉珣有关系,她又悬着颗心,圣上都能查到皇贵妃互换国她和萧庚雪,其他东西想查,也不会是大问题。
可纵火一事,太过突然,引人注目,如果真出事,永和宫上下都要通查一通,若是在里面安插过人,有被调查出来的风险,不像谢沉珣所为。
虞翎腿有些软,被陆嬷嬷扶坐在床榻上,脱了鞋上榻休息,没力气再去书房找谢沉珣问个清楚。
她从未想过他是会敢做这种事。
倘若事情真的是谢沉珣做的,被圣上察觉,他会受牵连;如果不是他所为,皇贵妃现在定是危险,敢在永和宫放把火,打的心思就是不想皇贵妃活着。
圣上不是念旧情的。
许是谢沉珣那里知道虞翎刚才去过一趟书房又离开,虞翎回榻上歇了半个时辰后,便听到丫鬟进来禀报,说谢沉珣来看她。
她缓缓抬起眸,看到丫鬟退出外边,谢沉珣拂开帘子,大步走来榻边
他是勤俭之辈,自己对奢贵之物不曾有过多追求,着衣亦是素袍为主,沉着冷静,虞翎微撑起身子,伸手拉住他宽大袖口,道:“我听说娘娘的事……”
“宫里突然出了些事,”他坐在榻边,大掌回握她的小手,吻她额头,“我同你说过不用担心,皇贵妃那边我会处理好。”
他说突然,那事情便也是有些在他意料之外,虞翎慢慢靠在他怀里,被他安抚着纤瘦后背,她低声问:“圣上那里会不会发现姐夫做过些什么?”
谢沉珣手掌摸她干净后脑勺,道:“本是打算等我走之后再让二皇子动手,孟侍郎私底下换人,昨天事发突然,好在早有安排,没出什么差池,皇贵妃好好的,只受了些小伤。”
虞翎恍惚间想明白了,谢沉珣惯是不会亲自掺和进这些事,但能唆使动和萧庚雪不合的二皇子,当是得了二皇子信任,让二皇子以为办这件事,是斩萧庚雪一半支撑。
孟大人与谢沉珣又有多年交情,两个人在同一条船上,私下冒险把皇贵妃换下来,一边和二皇子交好,一边又维持和萧庚雪的关系,在情理之中。
到时谢沉珣已经离京,事情再怎么牵扯,和谢沉珣也是无关。
“她答应要离京吗?”虞翎心跳还是有些快,只抓紧谢沉珣腰侧的衣衫,“四皇子那里,要不要告诉他?”
“他知道,”谢沉珣道,“方妃娘娘住在宫里,得罪的人太多,现在没什么人敢踩一脚,不保证以后会不会出事,始终不安全,他孝顺母妃。”
虞翎压在胸口里的那股气才轻轻呼出来,她雪胸起伏得大,有些不平静。
谢沉珣低头吻她侧脸,道:“我尚有事要处理,晚上再回来陪你,不要担心皇贵妃和方知县,我知道该这么做。”
屋外天色明亮,谢沉珣平时只有晚上才会过来,他早上走得也早,大多数时候虞翎还没醒,他便已经开始起身穿靴,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
虞翎低低嗯了一声,放下心思。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发三十个红包!
第100章
虞翎在谢沉珣身边呆得久, 他性子沉稳,善于处理很多事,来她屋子时没有慌乱, 那皇贵妃的事情在他手里,就不是急事。
既是出名的臣子, 为圣上办事, 经历得多, 那剩下的就是怎么把大事化了, 小事化无, 让宫中走水这件事变得有利于他。
虞翎有心疾,不能受大刺激, 这回早有准备,倒没出什么意外,只被谢沉珣抱着,安抚小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色微暗下来。
陆嬷嬷在旁边坐着, 捏针线绣被雪貂咬坏的枕头, 看起来有些忧虑。
陆嬷嬷不久前得谢沉珣吩咐,不要在虞翎面前多提皇贵妃,那时就知道宫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敢再多提。
她看到虞翎醒来,就把手里针线放在绣篮中, 起身束起床帐子,道:“姑娘, 四姑娘回了, 在外面侯着。”
谢二被谢沉珣解了禁足, 回外公家待过两天, 把在外公家住的谢四给接了回来。
小姑娘惦记人,一回来就来看虞翎,给虞翎从外公家里带的酥饼。
虞翎在睡着,谢四来送一趟东西就该走,但陆嬷嬷没让小姑娘走,就是怕虞翎心里还在想皇贵妃,想要留人和虞翎说说话,只仔细看她脸色,见她没提皇贵妃的事,才放下心。
屋子一侧透进些许夕阳,虞翎的手缓缓撑坐起来,轻道:“我也有些天没见四姑娘,让她进来吧。”
虞翎对外的生辰是今日,赶上皇宫出事,消息既然传到她耳朵里,于情于理,她都该是没心思欣喜,后续如何,看谢沉珣安排。
四姑娘不知道宫里那些事,蹦蹦跳跳进来找虞翎,面色红润,看得出她最近这段时日过得不错。
谢大夫人外家家世不及侯府,谢四回去探望时又是谢沉珣亲自送的,就算那家府里和谢四关系不好,对这位表姑娘也得百般讨好。
她把手里那包酥饼给陆嬷嬷,坐在床边,问虞翎身子是不是不舒服,虞翎背后垫着枕头,笑道:“还行,有些困了,四姑娘最近过得怎么样?”
“吃了好多好吃的,”谢四摸头不好意思,“大舅母会做酥饼,好吃。”
谢沉珣不常纵容府里这两个弟弟妹妹,两个小孩对兄长都是又敬又怕,去了外公家被所有人捧着,难免有些飘飘然。
虞翎轻叹一声,皇贵妃的事和方府有关,还不至于让小孩牵扯太多,谢四这种年纪,提了事也不懂什么。
虞翎的手放在小腹上,面色血色慢慢回来些,只和谢四聊了聊近况,谢四道:“我很好的,还见了好多人,外公说母亲走得早,让我和二哥多亲近兄长,只有他宠我们,日后我们才能过得好,他还想让一个表姐跟我们回府,二哥说那个表姐不安好心,不能答应,我又知道兄长和翎姐姐是宠我们两个,专门和外公说了,不要别人帮着。”
虞翎轻握住四姑娘的手,谢四外公既是能说出这种话,想必还会有一句不要让她太过掺和侯府家事。
谢四倒是黏虞翎,什么都愿意和她说,还偷偷摸摸道:“我听外公说等兄长下次回来,可能有大动静,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好像是好事。”
虞翎微顿了顿,她睫毛微颤,只轻摇头道:“这种事四姑娘不要告诉别人,免得给姐夫惹麻烦。”
圣上那边不是会放任他人随意得好处的。
谢四听话点头道:“我是自己偷偷玩的时候听到的,没告诉别人,我听别人说今日是翎姐姐生辰,特地赶回来的,你要是累了,就好好歇着。”
屋外的天色慢慢暗下来,床帐束在两旁,谢四是害羞性子,和人亲近难,想得她信任,不容易。
虞翎把她当妹妹看,想到姐姐平日怎么对自己,脸上终是浮些淡淡笑意,朝外看一眼后,轻道:“也罢,我正想出去散散心,送你一程。”
小谢四开心,虞翎无奈,她轻坐起身,双足垂在榻边,穿绣鞋。
陆嬷嬷还在一旁,给虞翎披上外衫,虞翎自己系了系带,牵谢四的手出门。
朝堂多事,各官员之间面和心不和一事常有,虞翎小时候就听圣上说过几回,诸如谁送了谁小妾,为的是去偷什么书信等等,瞒不过圣上。
他那几年里微服私访过几次,每回都会来找虞翎,一呆就是一两个月,最少也有十天,虞翎对京师的了解,几乎全来自于他。
圣上确实宠爱虞翎,往常他每年还会派人给虞翎送份礼,只今年生辰那天他和谢沉珣外出不在宫里,不知做什么,到现在没见什么动静。
倘若他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癖好,她许是还要愧对一番他的喜爱。
虞翎一路把谢四送回了屋,看她屋子里的丫鬟出来接人,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谢四也是刚刚到府里没多久,说明天再去寻她。
虞翎长身玉立,站在院门前对她笑了笑,目送小姑娘回去后,心里在想的却是以后怎么办。
庭院中两旁种有月季,虞翎敛眉沉思,回屋半道上遇到冯管家拎个食盒要出府。
她慢慢顿住步子,见四下无人,捏住手里帕子,叫住了声冯管家。
冯管家走在回廊里,他手里的东西是四姑娘派人送的,一听到声音时就转头,看到虞翎在,眼里瞬时有些讶然,下了台阶微躬身问:“姑娘是有什么事?”
虞翎道:“姐夫今天和我说了一些宫里的事?娘娘有消息吗?”
冯管家是谢沉珣心腹,知道谢沉珣的大多数事,包括谢沉珣现在和她住在一起,他是会办事的,知道自己该替谢沉珣做什么。
主子的事下人不可随便妄议,但虞翎现在管着府里事务,还和谢沉珣关系不一样,冯管家脸上笑呵呵的和善顿了顿,他犹豫片刻,道:“永和宫废墟下发现一具人骨,许是被房梁砸了再出的事,一直压在最底下,有人说是娘娘。”
不远处有个小厮拿扫帚出来扫地,又有丫鬟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虞翎轻应一声,不见惊慌失措,只答非所问道:“她是有哪里伤着了?”
冯管家抬头打量虞翎,听得出她的意思,只猜不到她怎么知道那么多,还以为是谢沉珣什么都愿意和她说,最后迟疑道:“暂时还好,只烧伤了半条手臂,可能会留疤。”
皇贵妃天□□美,是受不得自己身上有这些伤。
虞翎安静下来,算是知道谢沉珣怎么不和她说明白,轻点头,她朝冯管家道声多谢。
……
皇宫的事到底不是谁都敢面上议论,衙役抓了几个人后算是威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