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翎在方府受罪一次,从宫里来了不少赏赐,连她那位只远远见过面的未婚夫也来了赔礼,说是自己未能阻止,特来致歉。
萧庚雪在别人眼里是彬彬有礼,温文儒雅,实际上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无关的人死在他眼前都不会眨一下眼,但他也确实担得上孝顺两个字,足够听皇贵妃的话。
虞翎的正妃之位,稳得大抵没人会相信。
皇贵妃到底是只有一个女儿,虞翎听说付嫦清进宫时摔坏了圣上给皇贵妃的画,以皇贵妃的性子自是不依不饶。
付嫦清被罚了三个月禁闭,陆蓉蓉也没得什么好结果,照样是被家里禁足在内,其他几位即便没被牵扯到,这段时间也收了心呆在家中。
只有尚在病里的虞翎是留在侯府歇养身子,在谢氏那里帮着忙,养精气神。
七月二十那天的下午,魏府姑娘递了帖子的消息传到虞翎这里时,她正坐在红木圆桌边修剪百合花枝,只轻轻颔首示意放在一边。
她修剪完最后一枝后,将剪子轻放在桌上的竹藤箜篮里,玉指纤细扶瓶身,轻|插百合进方口三段式古朴五彩花觚中,花瓣微卷,又有花苞含羞待放,亭亭玉立。
魏府姑娘,便是宫里上次让她结交的魏翘。
雪貂懒洋洋趴在她的腿上,被她的细直手指顺着干净皮毛,魏翘在信里问她身子可好,若是得空,找个时间聚聚。
虞翎面容仍有常年得病带来的病弱感,让她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轻轻垂眸想事情时,都会有人认为她是累了想休息。
她捏着雪貂的小爪子,只叹它是混吃混喝不会说话的,她姐姐从前也留过信给她,让她听谢沉珣的话,若它知道她姐姐的事,她倒能放下三分心去做别的。
虞翎心里想着事,依旧没猜到为什么要去结交魏翘。
户部侍郎是正三品大臣,自然是厉害角色,但他谨慎至极,甚至有些过头,全家都是一个样,遇到点风吹草动都能紧张得做足大祸临头的准备,魏家女儿亦如此,不可能向哪位皇子投诚。
她抬手轻轻揉着微微作疼的额头,抱着雪貂去写回帖,说这几天皇贵妃欲召见,下月初当无事。
侯府每月月末晚上是家宴,聚在正厅用膳,谢府主子都要出席,她为贵客,也要去。上几个月因谢大夫人丧事取消,这月三十该照常。
她让人送信出去,对陆嬷嬷道:“四姑娘待会若来寻我,说我很快回来。”
高门世家杂事只多不少,丧期忌讳尤多,诸如会客不可于正厅,用膳忌食牛羊肉,穿衣不着华服金饰等等,皆不可随意对待,她这位姐夫十分讲究,连带下边小辈也要守规矩。
四姑娘一直很喜欢和虞翎相处,时不时就过来找人,倘若不是没下人敢提她姐姐,让她想不明白原因,虞翎在侯府的日子或许过得真算不错。
她下次入宫,皇贵妃就该让她见萧庚雪了。
作者有话说:
发三十个红包赔罪,五体趴地
第10章
虞翎是在方茹眼皮子底下出的事,方茹又是皇贵妃跟前大红人,只要她进了宫,那虞翎是怎么出的事,身子又怎么样,永和宫该知道的,都将知道得一清二楚。
虞翎身子需在侯府养病,不可能被急招入宫,但皇贵妃要见她,是迟早的事,她到底是在方家出的事。
谢氏丈夫那边已经在准备调离京城的事,她是侯府的二姑奶奶,自是事事都在操心着,虞翎在方家犯了病,谢沉珣又没对付陆两家情面,方家也难堪,这说亲一事,也慢慢给淡了。
虞翎被召见进宫那天清早下过雨,石板地都是湿的,宫里马车前来接她,去的路上又飘起蒙蒙细雨,她轻提荼白软烟罗裙琚,要被扶下来时忽地顿了顿,抬起头。
皇贵妃生产当年,有个妃子比她受宠,方家也只是小门小户,她急需要一个皇子固宠,生下虞翎后又彻底伤了身子,铤而走险,会是她做的事。
虞翎不知虞家如何想,只知萧庚雪比她早出生近半天,但现在虞家对外面说的,是虞翎要比他小上有三天,他们求的是富贵还是权势,谁都不知道了。
男子修长身影站在宫门边,他长得高,似乎也是刚刚过来没多久,淋了些雨,背后有太监撑着油伞。
萧庚雪事情多,会安分等在这里,也只能是皇贵妃吩咐,他和她的视线对上,微微颔首。
明明他曾应下皇贵妃来接虞翎,最后不见人影,在方家时去见姜婵好友也没来探望她这个得病的未婚妻,但他眸里却看不出有什么,到底是已经在朝中谋事的皇子,看起来十分有礼。
虞翎轻轻踩着脚蹬下地,宫女撑伞送她过去,她莲步轻盈,面戴轻纱,上前朝他福身请安,道:“给四皇子请安。”
萧庚雪长袍腰间佩个香囊,身形挺直,面如冠玉,他样貌不差,不是几位皇子里最俊朗的,却是气质最出众的,笑起来时有些潇洒的温文尔雅,只在星目里藏有几分少年的恣意,巧的是有些像圣上。
他身上锋芒不凌厉,但让人如芒在刺,只是笑起来后,这点诡异就散了,他眸含笑意道:“虞姑娘不必多礼。”
青砖路通往正殿,有条供下雨后走的长廊,屋檐高高翘起,雕梁画栋,旁边圃园里种着底下进贡珍贵花草,有两口大缸养解闷的赤鳞金鲫鱼,游来游去。
他请她进去,虞翎只随在他一旁,跟他同行。
屋檐滴下雨珠,落在精致雕栏外,萧庚雪开口道:“上次在珍宝阁小姜公子多有冒犯,可虞姑娘又不收婵儿的歉礼,他只能托我转答歉意,也望虞姑娘不要在母妃面前多提。”
她美眸流转,只看向他,眉目似画中仙子,没说话。
他好像明白她的意思,顿足无奈道:“母妃喜欢虞姑娘,我对虞姑娘亦是敬重,你若是想提,我也不会拦,这事是小姜公子的错,与我和婵儿无关。”
倘若虞翎只是个冲喜皇妃,对上皇贵妃选中的未来侧妃,就算能逞一时之能,恐怕日后能告状的地方,不会少,久而久之,约摸是要被皇贵妃认为尚未嫁人就开始对鸡毛蒜皮的小事搬弄是非。
至于为什么事情会多,那就看萧庚雪和姜婵想不想做。
虞翎突然踉跄了一步,跌倒他怀中,萧庚雪下意识扶她柔软身子,忽然明白了什么,神色一凌,她却只是慢慢抬头,轻声娇媚道:“我身子不佳,只望姜姑娘知道后不要误会了。”
皇贵妃是宠妃,即便宫中崇尚节俭,她这里也仍是一派奢侈贵气,宫女听说过虞翎刚刚大病过一场,以为是不舒服了,只连忙去扶着虞翎。
萧庚雪或许没想过她会做这种事,还愣了愣,虞翎只被宫女搀扶手臂站稳,她眸子带淡淡的浅笑,睫毛密而浓,朝他歉声说该去见皇贵妃了。
宫女太监都在四周,夹着细雨的凉风拂进来,萧庚雪突然笑了,颔首道:“虞姑娘好好养身子。”
虞翎只拢住身上披风,倒想起从前听人夸过他,说他手段狠毒,年纪再多长些,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心家。
在他面前装什么都不懂,捞不到好处。
正殿摆有金鸟与珊瑚盆景,纱幔被束在红柱一旁,皇贵妃要虞翎以被方家承认的皇子妃身份露个面,被几个小姑娘搅合了,她心中自是不悦。
宫殿里燃着淡淡檀香,转进去宽敞内室,皇贵妃轻坐罗汉榻,两个宫女跪在榻前给她手指染蔻丹,她见他们一起来,眼里这才盈出满意笑意,道:“身子好些了吗?庚雪可有欺负你?”
萧庚雪叹道:“知母妃喜欢虞姑娘,我怎会做那种事?”
虞翎身后跟着抱的檀木匣宫女,是上次那套拿从珍宝阁拿回来的头面,她轻轻福身,姿态柔美,轻声道:“四皇子未曾欺负我,这是侯府吩咐打的一套翡翠头面,让我送给娘娘,用上好翡翠雕制,望娘娘喜欢。”
她送来的,就算再差,皇贵妃也说不出不喜欢,何况这些都是上好的,皇贵妃只拿在手中,惊艳夸她一声有心了。
萧庚雪笑道:“婵儿也送过母妃不少,倒不见母妃如此高兴,她没什么错,母妃下次待她好一些。”
皇贵妃瞥他一眼,似乎在说他自己知道原因。
萧庚雪和姜婵感情好,哄着她小脾气,常会顾不及皇贵妃的吩咐,他摸了摸鼻子,看神色却又能看出几分对自己母妃偏向他人的郁闷。
金碧辉煌宫殿奢华如天宫楼宇,虞翎只被皇贵妃招着坐在罗汉榻边,姣好身段曼妙而立,看他们亲如母子。
他是忙的,把虞翎送到后,说自己要去尚书房一趟,李太傅要见他,皇贵妃瞪他一眼,说他不早说。
旁人的约能爽,这位李太傅的却也不能,他教过圣上。
皇贵妃也没留萧庚雪,让他离开。
虞翎不是没看到他走之前那带着淡淡威胁的一眼,她双手搭在腿上,纤细手腕不着饰物,干净又娴雅,皇贵妃笑意微敛,让殿内的宫女都退了出去,道:“是有什么事?”
虞翎微愣,只是看向皇贵妃的手指,指甲修得圆滑光润,指尖一点涂朱红正色,笑道:“娘娘天生丽质,指细如削葱,似花正开样,着实好看,我看得羡慕。”
她一头青丝顺滑乖巧垂在鼓起胸前,乌黑如泼墨般,素净蓝短衫内搭绫袄,温顺得如同一只猫儿,虞翎想萧庚雪既然愿意欠这个人情,她也不是没事要他做。
皇贵妃最喜欢她的眼睛,她眸色随她父亲,如漂亮透亮的琥珀一般,也不强迫她摘面纱,笑道:“你嘴巴倒甜得吃了蜜样,你有空再来宫里试试。”
她脸颊薄红,不好意思。
殿内没有宫人在,皇贵妃看她脸色,突然想起什么,道:“本宫听闻你擅丹青,正巧那里有幅字,你去替本宫添添色。”
虞翎顿了顿,想起付嫦清摔坏了皇贵妃的一幅画,被罚了三月禁闭,她只轻轻弯腰福身行礼,规规矩矩走到案桌前,见顶好宣纸上“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几个大字,笔力劲挺,不是皇贵妃的字。
她站在紫檀木案桌前,轻撩起长袖,纤指摘过旁边狼毫笔,细细捏了捏,歙砚刻成圆饼状,墨已经磨上,三足香炉盖上雕刻精致缠枝莲纹,香气从空网中缭绕。
皇贵妃还在摆弄指甲,许久后才瞧见她纤纤素手轻勾勒几笔,添上簇开得正艳的红梅,枝细梅艳,抬头笑道:“这字是陛下写的,你添得好,看来在山上学了不少东西。”
虞翎没回答,只轻道:“我听说了付家和陆家的事,让娘娘为我担忧了。”
“不给点教训瞧瞧,那都会是些不听话的,”皇贵妃笑了,她对书画倒不怎么喜欢,只看向虞翎问,“谢沉珣待你如何?”
虞翎长发服帖垂在身前,只注视笔下的画,她肌肤似块珍藏多年不见日光的无暇宝玉,细白得精致,轻道:“姐夫忙于政事,不常见我,就算见了我,也不常与我说话,只让我自己看书。”
皇贵妃倒也猜到了,说:“本宫知你想问虞泉的事,但平阳侯府插不进去探子,本宫不太了解那边的事,也不清楚你姐姐怎么得的病,你再帮方茹试试谢沉珣的口风,等过两年你和庚雪都满十八,就该准备筹办婚事,侯府里有个能帮扶你的主子,总好过谢家那个年幼小姑娘。”
虞翎微抬起头,看得懂皇贵妃对多余的事并不关注,只点头应道:“我记下了。”
她声音娇媚柔和,谦恭温顺,只要她愿意委身,即便是心有所属的男子,最后也只会是她的裙下之臣。
皇贵妃从不担心她与萧庚雪的事。
皇后之位空悬二十多年,现在已经鲜少会有官员再上疏议此事,皇贵妃坐不到那个位置,不代表虞翎不可以。
那副丹青皇贵妃收了起来,虞翎知道她常用宫女作的画讨圣上欢心,只是虞翎丹青不错,所以她换了人。
虞翎回去的路上,手撩开马车窗幔往外看市集热闹,心里却想如果自己画了谢沉珣,被他发现,他又该怎么处理那幅画?
作者有话说:
未婚夫极其狠毒
来早了,缩回被窝
第11章
京师今年多雨水,天闷得燥|热,接着就会是连阴雨数日。
虞翎见的是圣上宠妃,上次亦是去见了谢沉珣,即便是为以防万一得罪人,也得要来找一趟他。
府里冯大管事拿着一沓要出去寄的信件,见虞翎走过来,只微微躬身,道:“侯爷近日多有忙碌,劳姑娘劝他多休息些。”
虞翎愣了愣,她已经好几日没见谢沉珣,不知他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了。”
宽敞书房两边摆桌椅,今天侯府没有客人,虞翎一来,便被请了进去。
谢沉珣见到她,把手里的狼毫笔放在墨玉笔架上,只说一声:“坐吧。”
虞翎每回都来,知他要求事无巨细,只轻车驾熟同他说起宫里的事,但等和谢沉珣说皇贵妃似乎喜好丹青时,他闭眸背靠着紫檀木扶手椅休息,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扶手上,像几宿没睡。
虞翎住了口,轻声问:“姐夫累了吗?”
谢沉珣是极其严苛的性子,一丝不苟到几乎很少人敢接触,他大概是真的累了,只道:“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小厮不久前给他们添上的碧螺春还氤氲茶香,书房内安安静静,虞翎看着他,只起身慢慢走上了前,她的容貌总被人议论,却是不拿乔的性子,玉立亭亭,柔白的双手抬起放在谢沉珣额边太阳穴上,轻轻揉抚。
温凉的触感让谢沉珣手倏地一顿,虞翎站在他身后,轻道:“姐夫继续睡吧,我不知朝政之事,亦不懂姐夫是不是有太多事要做,我以前经常头疼,嬷嬷和姐姐都是这样帮我,会舒服很多。”
暗昧女子幽香似花香又似蜜香,勾魂摄魄,既是男子都懂得她日后出嫁,免不得要被人嗅着身子弄闺房乐事,但她乖巧安分的女孩,懂的东西太少,这般品貌,迟早会被别有心思的男子骗了。
谢沉珣开口道:“宫中礼仪多,下个月府里给你和四姑娘挑两个嬷嬷。”
虞翎愣怔,她轻应一声,道:“上回为请大夫的事就已经劳烦姐夫,我礼数的确不及其他姑娘,会多学着些。”
她的手指软若无骨,本来力气就不大,听他的话后又轻上很多,是失落了。
谢沉珣小半晌没说话,他眉目清俊,闭着眸时也似谪仙般俊美,生得好看,只道:“你挑不出错,只是四姑娘还小,你不陪着,她不愿意学。”
这便是在说与她无关,是为了教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