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吵小闹是情趣,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但见自家娘子夺过案上戒尺又冲进内寝,才惊觉这回的事不平常。
大家惶然对望,不知该不该进去拉架,不进去怕未尽奴婢本分,进去又怕王爷脸上挂不住,正犹豫的时候,听见里头传出王爷的惨叫,连连哀告着:“娘子,我错了……我犯了大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家急得团团转,忙拽了付嬷嬷到内寝门前,付嬷嬷隔帘向内劝慰,说:“娘子消消气,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当这样……”
然后便传出肃柔的哭声来,呜咽大喊:“我瞎了眼,竟会嫁给你这伪君子!”
大家见势不妙,慌忙闯进了内寝,打眼一看全乱套了,王爷的脸上被戒尺打出了一条鲜明的红痕,衣裳歪了,头发也乱了。自家娘子呢,面色发白,连气都要倒不过来了,握着戒尺抽泣:“我但凡有那个力气,今日一定打死你!”
众人顿时吓得不轻,忙上去夺走戒尺,将人拉开,付嬷嬷道:“娘子,这是怎么了呀,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出了什么大事,闹得这样?”
肃柔不说话,只是衔恨死死盯着他。他颓然掖了下伤处,对付嬷嬷她们道:“你们先出去,这事我自己处理。”
众人无奈,只好退出了内寝,待人都走了,他才上前牵了她的手道:“你这么生气,果然是在乎我的。”
肃柔气不打一处来,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可他并不气馁,几番纠缠之下,一把抱住了她。
她挣扎,可惜无论如何都挣不脱他的钳制,他压声道:“你怎么真生气了呢,我已经挨过打了,你的气也该消了,现在冷静下来听我说,好不好?”
肃柔老拳相向,“你可别告诉我,又是你设下的局,如今可是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所以说她这一顿脾气发得好,外面除了她的陪房,还有往来运送热水的王府女使婆子,上房里鸡飞狗跳,这消息才能传播出去。
但夫妻之间的情分是绝不能伤的,他冒着雨点一样的拳头申辩:“养在外头的女人,不是十二年前那个女孩!”
肃柔愣了下,连捶他都忘了,怔愣道:“是新欢?”
他说什么新欢旧爱,“我一直只有你一个!像我这么冰清玉洁的人,忽然间弄出个女人来,谁能信?但借着旧相识的名头,就能让一切顺理成章,你看,这回不是连你和乌嬷嬷都瞒过了吗!”
“可人家怀上孩子了!”她又要蹦。
他忙把她压制住了,艰难地辩解:“怀上孩子很难吗?只要和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就会有孩子。你以为我在上京经营这么多年,没有自己的暗哨和部下?我若是光靠着官家给的那个挂名指挥使头衔,也不能无惊无险活到今日。你听我说,这件事我早就开始筹谋了,在你答应嫁给我之后,就暗里安排起来。稚娘和她的搭档两情相悦,我准他们结成夫妻,有了孩子就算在我名下,所以才说等生下来,抱给你抚养。陇右早晚是要回去的,没有嫡长,抓个庶长也好,总是给官家一颗定心丸吃。将来把这王府留给稚娘和孩子,有了这些,不怕她把内情抖出来,就算为了一生富贵,她也会牢牢守住这个秘密的。只是委屈你,恐怕有伤脸面,不免又要受人议论。”
肃柔听得一头雾水,“这些且不提,你不是说已经怀上了吗,时间哪里对得上?”
他胜券在握,“已经命人替她保胎了,只要颐养得好,孩子足月生下来,到时候对外称早产,时间不就对上了。”
果然这人未雨绸缪,连女科里的事都精熟于心,肃柔听他说明了原委,窘道:“你说话不该喘大气,要是一开始就说清楚,也不用挨这一顿好打了。”说着轻触他的脸,“我下手有点狠,打疼你了吧?”
他却护着自己的脸,说别动,“好不容易讨来的打,明日我还要顶着伤上朝呢。”
所以当晚连脸都不曾洗,第二天一早起来特意打了一套拳,那红痕遇热愈发显眼,然后骑着马,一路招摇过市,到了朝堂上。
果然朝上奏对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脸吸引,连官家都看了他好几眼。他却很沉得住气,对金军扰攘,分析得一板一眼,仿佛已经忘了自己脸上还挂着伤。
官家最终收回了视线,沉吟道:“袁傲率军镇守西川,著有功劳,着令领定边军节度使,由帅司所载知州任安抚使,先稳定民心要紧。再者,从武烈军抽调两军兵马驰援,尽早驱散那些匪军。兵祸不断,西川一线难得安宁,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要牵连内埠了。”
满朝文武躬身领命,后来又议了水利营田诸事,将要散朝之时官家发了令,让赫连颂留下议事。
从外朝到内朝,官家负手走在宽广的天街上,边走边道:“要解决金军,还是得陇右主动出兵,深入腹地将其剿灭,才能永绝后患。只可惜武康王染病,战略只好暂且搁置,先调遣临近兵力,解了目下燃眉之急再说。”
所以即便战事吃紧,官家也没有令他返回陇右的打算,可见朝廷并不十分放心放还他这个质子,就连他父亲上表朝廷身患有疾,也无法召回他。
赫连颂心下明白,口头上不便表达,只是忧心父亲的病势,愁眉说:“我父亲身体一向健朗,不知怎么忽然病了。”
官家说:“厉兵秣马,征战多年,身上难免会有伤痛。”言罢视线又调转过来,仔细审视了他两眼,奇道,“我看了半日了,你这脸……到底是怎么弄伤的?”
他难堪地笑了笑,“没什么,不小心磕了一下。”
然而伤痕很长,不像是磕碰那么简单。
官家轻轻扬眉,复又往前踱步,其实上京城中那些事,有多少能逃过他的眼睛呢。武侯铺遍布每一个坊院,忽然多出一个陌生人来,必须上报衙门,衙门再寻根究底问清来历,才能发放临时的户籍。
春明坊中,两个月前忽然来了个伎乐,乐籍是住下之后才更改的,据说与嗣王有关。既然关乎嗣王,自然会上报至官家面前,官家一直没有询问,不过是等着他亲口呈禀罢了。
他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大婚第三日进宫谢恩时还言之凿凿,其实真相又如何?官家没有质疑他的话,不过一笑,“我还以为你与人切磋,被人用木剑打伤了呢。”
这下直达痛肋,赫连颂沉默了半晌,终于说了实话,“不是木剑,是戒尺……昨晚挨了内人一顿好打,脸上的伤是小事,身上还有更厉害的。”
官家挑眉,“这是夫妇间的情趣吗?怎么还打起来了?”
赫连颂嗫嚅:“什么情趣……是我确实对不起她,所以她打我,我也认了。”
官家脚下渐缓,沉默了下才道:“你不是说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吗,这么快就对不起她了?”
其实说来好笑,很多男人自称可以一生与一人共谐白首,其实那都是骗人的。如果当真心无旁骛,可能不是因为他专情,是因为他穷。
赫连颂是何许人呢,武康王世子,出生本就高贵,如今封了嗣王,更是板上钉钉朝廷认可的下一任武康王。如果说在上京他还屈居人下,那么到了陇右,他就是那边陲之地的王,无人可与他比肩。这样的身份地位,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简直就是笑话。张肃柔是很好,但能好到让他忠贞不渝的地步吗?现在又蹦出个青梅竹马来,官家得知这个消息后,命人专程询问了当年随张律护送的将领,得出的结果是,的确有过这么个小女孩。
不知现在的肃柔又是什么感想呢,当初不愿进宫,不愿成为妃嫔与人分享郎子,他原本真的以为她能拥有独一份的幸福,谁知到头来还是一样。
赫连颂也愧疚,“我确实立过誓,今生不会再纳妾的,婚前走错了一步,婚后没有再辜负过她。那晚……”他垂首道,“那晚我多喝了两杯,加之稚娘说起以前的不易,总在哭,我一时糊涂,就做下了错事。”
官家淡然笑了笑,“美酒酌情,佳人含泪,果真是难逃一劫啊。”
“可是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男人成亲前走错一步,罪不至死吧!我以为只要瞒着肃柔,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昨晚说漏了嘴,惹她雷霆震怒。“他丧气地说,“我能怎么办,稚娘是年少时结识的,难免有几分旧情,肃柔是我结发的妻子,是心头所爱,当初花了多大力气才迎娶了她,别人不知道,官家一清二楚。”
官家漠然,“那么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尊夫人原谅你了吗?”
他摇头,“没有,气得回娘家了,勒令我这几日不许去张宅,说要再想想。”
想什么呢,难道还能和离吗,张家长辈不会答应的。官家回身又问赫连颂:“你打算把外室接回府吗?既然春风一度,总要给人一个交代。”
赫连颂说不,“就养在外头吧,要是接回来,家里岂不是要闹翻天了,我哪里敢。”
官家牵唇凉笑了下,“尊夫人生气,说明她在乎你,原本我以为她只是为了避开我才甘愿嫁给你的,其实不单如此。”
后来便不去谈论这些儿女情长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对于赫连的行差踏错,他没有太多感想,男人嘛,酒后乱性很正常。只是可惜了肃柔,竟要沦落得和一个伎乐争风吃醋,实在辱没了。
***
旧曹门街张宅,倒是一片热闹气象。
门上通传的婆子进来传话,说二娘子回来了,那时申可铮夫妇刚进家门,正忙于向太夫人行礼。一听肃柔回来了,申夫人便笑起来,“我这侄女消息够灵通的,这么快就到了?”
太夫人却有些意外,暗道昨日不是才刚给绵绵添了妆奁吗,今日一早怎么又回来了?只是不敢往不好处想,忙问:“人呢?”
婆子道:“先回自己院子去了,说一会儿就来给老太太请安。”
太夫人愈发觉得蹊跷,暂且也不好追问,先让申郎子坐,一面说些家常,说一路上辛苦了,入了秋风大雨多,从江陵府到上京,不知走了几日。
申可铮犹记得当初跪在岳母跟前,求娶张趁锦的情景,那时赌咒发誓,说了许多不相负的话,到后来成了那样……想必趁锦已经告诉母亲了。他觉得愧疚,无颜面对岳母,要不是因为绵绵的婚事,他甚至不敢再踏入张家。如今岳母一发问,他便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罢了斟酌再三方回话,“这一路倒很顺遂,原先预估要个把月才能到,不想这回提前了五六日,正好有富余的时间,再替绵绵张罗张罗。”
太夫人笑着说:“这头大抵已经预备妥当了,你们再瞧瞧有什么遗漏的吧。不过还是要好生修整,水上飘着不像陆上脚踏实地,虽说不费力气,到底也累人。”
这里正说着,外面肃柔已经到了廊下,扬着笑脸进门来,给姑母和姑丈行礼。
太夫人心存疑虑,自然要仔细打量她的脸色,见她眉舒目展似乎没什么异样,仍是不太敢确定,只道:“你怎么一早回来了?介然没有同你一起吗?”
肃柔说没有,“他近来衙门事忙,要忙过这两日才得空。我想着表妹要出阁了,趁着还在家,一起热闹热闹,所以回来住几日。”
太夫人哦了声,心里已经断定两个人闹别扭了,否则两家不过相隔两炷香路程,白天聚了,晚上没有不回去的道理。眼下人多,不好明着问她,见她一派自然没有愁色,但自己的孙女自己知道,禁中十年,若是还控制不了情绪和表情,那就白历练一场了。
担心归担心,场面上要先应付过去,太夫人问申可铮:“上回听说你们要将产业迁回幽州,可开始筹备了?”
申可铮毕竟在江陵做了七八年的生意,那里人脉行市都很熟悉,若论心迹,并不愿意迁回幽州。但最近出了很多事,自己心思也乱了,且妻子一直吵闹,实在没法儿,便道:“一切都在筹措,只是场子铺排得大,还需一样样归拢,需要耗费些时日。”
绵绵是个惯会撒娇的,听他父亲这么说,加上阿娘上回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她也开始用上了心思,便蹲在她父亲腿边,摇着他的膝道:“爹爹,您瞧瞧我,瘦了没有?”
申可铮仔细打量她的脸,虽然她珠圆玉润,但在父亲眼里是常看常瘦。
“怎么了?”他温声问,“担心上人家过日子不习惯吗?”
绵绵说不是,泫然欲泣道:“我这瘦,是日日牵挂爹爹和阿娘所致啊!您不知道,我每晚做梦都梦见你们,上回半夜里还哭醒过来,把蔚儿和荟儿都吓坏了。爹爹,你们快些回幽州好不好?你不是常说咱们申家的根在幽州吗,回来了宁可少挣些,好歹一家子团圆。我如今要嫁人了,也不知郎子对我好不好,有爹爹在,我的胆子就大了,大不了拍拍屁股回家,我还有爹爹和阿娘给我撑腰呢。”她说着,浑身扭动起来,一声声叫爹爹,“您不是最疼女儿吗,您不会想着把我嫁出去,就再也不管我了吧!我要爹爹在幽州,最好能在上京置办个宅子,我想你们了就能回去看你们,万一受了委屈,也好立刻告诉您啊。”
那股粘缠的劲儿,看得肃柔叹为观止,心里生出羡慕来,原来有爹爹在,真的那么好。
申可铮也确实疼爱这个独女,她一闹,自己就没办法了,嘴上责怪着:“这么大的人了,张嘴闭嘴屁股,好听来着!”暗里也开始正经规划,如何平稳地把生意过度到幽州和上京来。
绵绵见父亲没有亲口应准,不依不饶,缠着他道:“爹爹……爹爹……您答应女儿啊!”
申可铮终是无奈,叹了口气道:“这不是已经筹备起来了吗,再容爹爹一些时候,江陵府产业要折变,要找人接手,哪一样不费工夫?你先安心出阁,暂且有外祖母和舅舅们护着你,郎子不敢欺负你。等过阵子爹爹把手上一切处置好,一定就近置办个府邸,到时候你想什么时候回娘家,就什么时候回,这样总成了吧?”
绵绵欢喜了,大家都笑起来,肃柔望向姑母,她的笑容里没有愁楚,想来江陵那个外宅和私生子的事已经处置妥当了。自己呢,这回可遇上同样的事了……不经意瞥了祖母一眼,祖母正探究地望着她。她讪讪笑了笑,知道过会儿回起话来,八成又要气着祖母了,都怪那个赫连颂!
第83章
果然,不消多会儿,太夫人就让元氏和凌氏替申可铮夫妇安排院子去了,说一路舟车劳顿,快去好好歇上一歇,回头宋郎子还要来拜见,且换身衣裳,打理打理,在新郎子面前,好摆出岳父岳母的谱来。
绵绵因爹娘都来了,孩子一般离不开他们,欢欢喜喜跟着去了,上房只剩下祖母和几个柔,姐妹们盘算着,下半晌要组个茶局,把长姐也请回来住两日。
太夫人喟然长叹,“尚柔现在这样也挺好,人只要不被拘着,有没有郎子都不要紧。像早前,你们姐妹聚会,哪里想得起来邀上她!如今好了,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我瞧尚柔婚后还没这么活泛过,也算老天开眼。”说着又对寄柔道,“你长嫂这几日身子愈发重了,都不曾走动,想来产期也近了,你得闲常过去瞧瞧,有什么缺的短的,多照应着点儿。”
寄柔说是,“我近来常去她院子里串门来着,长嫂肚子大得厉害,精神头却很好,每日在园子里走上好几圈,大哥都走不过她。”
太夫人笑着颔首,“稳婆我也派人知会过了,只等日子差不多了接到家里来住,就候着产妇着床。”
她们姐妹又说笑几句,打算一块儿挪到晴柔院子里去,太夫人忍了再三,还是出言叫住了肃柔,“你且等等,祖母有几句话问你。”
肃柔只好应了,让妹妹们先过去,自己在太夫人身边坐了下来。
太夫人再三审视她的脸,“肃儿,你昨日下半晌才来过,今日一早怎么又来,难道府里没有什么事可忙,郎子不用照顾么?你老实说,可是遇上什么坎坷了?祖母看了你半日,你看上去不大寻常,有什么事可万万不要瞒着祖母,说出来,祖母还可以替你参详参详。”
肃柔怔忡了下,笑道:“祖母别多虑,我没什么不寻常啊,只是想回来住两日。姐妹们一个个都要出阁了,难得还齐全,就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高兴高兴罢了。”
可惜太夫人并不相信,转头冲冯嬷嬷抱怨:“孩子果真大啦,以前遇着什么事都爱和祖母说,现在学会了粉饰太平,在祖母跟前也开始打马虎眼了。”
冯嬷嬷打圆场,“老太太别总替孩子们发愁,他们一个个都有好造化,二娘子当着嗣王府的家,只管享福呢。”
肃柔的笑容却沉寂下来,略顿了顿道:“祖母,其实我确实遇上件小事,原本打算瞒着您的,但想想,日后家里总会知道,既然祖母问起,就告诉祖母吧。”说罢吸了口气,那双眼睛望向太夫人,尴尬道,“就是介然……在外头有了女人,近日刚诊出来,怀上孩子了……”
太夫人端茶的手一哆嗦,托碟上的茶盏打落下来,砸在地上霎时四分五裂。
“什么?你说什么?”太夫人变了脸色,惶然追问,“你们才成婚一个月,外头人连孩子都怀上了?这……这……这算什么?”
惨然看肃柔,她一脸呆滞模样,好像也看不出有什么伤怀之处,但见祖母直勾勾望着自己,才抽出帕子掖了掖干涩的眼睛,“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反正这个消息急坏了太夫人,待女使们将地上碎片清理干净,她站起身走下脚踏,在地心不住地来回走动,边走边痛心疾首,“那时候要迎娶你,做了多少官样文章,咱们是瞧着他的一片心,才答应把你嫁给他的。他费了那么多的心思,难道就是为了把你娶回去,再恶心你吗?不是说不许他纳妾,对,他是王侯,要纳妾没人能拦着,可也不是现在,这才几日啊,孩子都弄出来了!真真的……他不在我跟前,我拿他没辙,要是在面前,我非好好质问他不可,我们张家哪里对不起他,他要这样作贱我张家的女儿!”
肃柔见太夫人气得厉害,唯恐把老人家气坏了,忙上前搀扶她坐下,安抚道:“祖母别难过,我先前也气恼,狠狠捶了他一顿,现在想来,大可不必。以前我在闺阁里,对婚姻就没有什么期许,不过换个地方能安生过日子就行。如今年月,位高权重不纳妾的男人哪里有,我想着只要自己照旧当着这个家,管他外头有多少女人!他说了,那是一时喝醉了酒,闯下的祸事,人在外面不会接回来,让我不必忧心。”
太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可那外室不是怀上了吗,将来孩子落了地可怎么办,抱回来让你养着?”越说越气恼,捶打着膝头低声唾弃,“竟又是一个申可铮!”
肃柔没法告知祖母实情,心里很是愧疚,但兹事体大,暂且也只好瞒着她老人家。
搂搂太夫人的肩,她和声道:“祖母别恼,其实我不伤心,祖母看开些。事情已然如此了,咱们气坏了身子,岂不便宜了外面的小妇?反正我是正经的嗣王妃,只要有我在,外面的人就不敢兴风作浪。昨日我狠狠责问过他,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心里只有我一个,今生就犯这一回错,要是将来再犯,则家里的田地产业全归我,让我休夫,昭告全上京。”一面又道,“祖母,其实男人又算什么呢,您瞧长姐,姐夫成了那模样,她不是愈发过得舒称了吗。只要不愁吃喝,有没有男人都没什么妨碍,实在不像话了,我拿捏着嗣王府的产业,什么好日子过不得?”
她说得很轻松,似乎果真不往心里去,太夫人看着她,却知道她的苦,不过是不愿意让长辈担心,装得大度罢了。
沉沉叹息,太夫人灰心道:“我原以为姐妹之中你嫁得最好,不曾想竟弄得这样,叫人还有什么话可说。你能想开,那是最好,抓不住人抓钱,也是自保的方儿,不过这介然……实在让人失望。”
肃柔也跟着叹息,“这世上男人想来都是这样吧,原以为他洁身自好,没想到终不能免俗。”
大家一时沉默下来,连一旁的冯嬷嬷也丧气,很为二娘子不平。
还是肃柔自己重新振作起来,笑道:“好了,不谈他了,姑母和姑丈都回来了,团圆的好日子,提那些不高兴的事做什么!我去找妹妹们,再看看绵绵那头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太夫人颔首说去吧,口头不问,心里却在琢磨,不知见肃柔回了娘家,赫连颂会不会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