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看了何遇一眼,复而又看向了苏秋子,只淡淡一扫,苏秋子原本放松的心被他看得高高悬起。
老人外表儒雅,声音却洪亮有力,他看着何遇,道:“既然两个人都过来了,让杨律师跟你们说一下离婚的事情。”
老爷子语气平淡,就像说吃年夜饭一样的说出这句话。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苏秋子愣住了。
刚来就让他们离婚啊。
何遇在看到杨卓书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安静地站着,无奈一笑,温和地拒绝:“我不离婚。”
何遇语气彬彬有礼,何逢甲却没时间同他啰嗦。他眉头一蹙,抬眸看着他,冷声道:“为什么不离婚?你娶她不是当棋子的么?”
战火蔓延到她身上,苏秋子有些尴尬。虽然她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但被当面说出来,她心里还是小小地动乱了一下。
何家爷孙显然是起了争执,她站在这里也说不上什么话,苏秋子看着何遇,小声问道:“要不我先出去?”
“不用出去。”何逢甲看清她的意图,拒绝后,道:“签了再走。”
何逢甲说话声音变大,隐隐带了怒气,苏秋子被吓到了。她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没敢有任何动作。她知道何老太爷不喜欢她,但没想到是厌恶到这个程度。在何家她是孤立无援的,她抬头看了看何遇,小心地笑了笑。
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温柔一笑,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是温热的,掌心干燥细腻,柔软的温度透过手背直达心底,苏秋子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何遇带苏秋子回来,是让她和老爷子见一面,并不是想和苏秋子离婚。老爷子已经生气,他身体不好,何遇不想和他起冲突,只道:“爷爷,今天除夕,我们不吵架。”
“我想跟你吵架?”何逢甲反问。他没看到夫妻两人的小动作,只是何遇从小听话,这次偏偏这么忤逆。他脸色有些白,也气急了,转而指着苏秋子道:“我就算不要那建材市场,我也不能让我的孙子娶一个母亲和司机私奔的女人。”
苏秋子眸光一抬,心底冰凉。
这样说太过无礼了些,眉头微蹙,何遇提醒了一句:“爷爷……”
何逢甲哪儿管他,只问:“你离不离?”
老爷子语气咄咄,油盐不进,何遇安静半晌,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您何苦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何遇性子温和,而温和的人多数执拗,决定的事情,别人无法改变。他今天打定心思不离,何逢甲只觉得血气上涌,他气得身体一抖,道:“你……”
下一秒,老爷子没了话。
老爷子哮喘病发作了。
见老爷子突然呼吸困难,何遇眼中骤然一紧,他松开苏秋子的手走到老爷子身边,扶住何逢甲后,叫了一声翟姨。
翟姨进门看了一眼,急忙去拿工具和药箱,一时间,茶厅忙成一团。
何逢甲连夜被送去了医院。
稳定住病情后,医院对何逢甲做了检查。报告出来,医生告诉他,何逢甲是突发哮喘,没什么大碍,观察一晚,明天就可以出院。老爷子的情绪对这次发病有一定影响,但不是主要原因。
检查结果出来后,怀荆也一并过来了。他是医学硕士毕业,看了报告,男人桃花眼中的紧张消散,浮了一层笑意上来。
“老爷子苦肉计都用上了,你还不离?”怀荆说完,看了一眼身边的何遇,道:“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你惹老爷子这么生气。”
两人站在病房外,何逢甲病情稳定已经清醒,翟姨在里面照顾。透过病房门口的小窗,何遇安静地看了里面安然无虞的何逢甲一眼,他收回目光,温声道:“你照顾一下老爷子,我出去一趟。”
怀荆眼尾一挑,问道:“去干什么?”
“秋子没有跟过来。”何遇语气淡淡,道:“我得去找她。”
说完,何遇转身离开,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在医院灯火通明的长廊里渐渐消失。
与何遇从小一起长大,怀荆却从来看不透他。他从小跟着何老爷子,听话懂事,脾气温和,彬彬有礼,毫无叛逆。但也正是如此,没人知道他心里藏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等和苏家的合作结束,何遇就会和苏秋子离婚。但看现在的情况,两人这婚很有可能离不了了。
临近午夜,鞭炮声伴随着天空炸裂的烟花,将这座城渲染地逐渐热闹起来。何遇出了医院大门,就看到了小报亭旁边的苏秋子,她正在马路牙子上跳上跳下,似乎在取暖。
即使是除夕夜,小报亭也没有关门,报停窗口,除了挂了些报纸外,还挂了些塑料面具在卖,给小报亭增添了些生气。
女孩脸上戴了一张猪八戒的面具,萧索的风中,猪八戒的耳朵飒飒而动,女孩身形单薄,像被汪洋围困的孤岛。
何遇微抿双唇,起身走了过去。
即使已经立春,天依然是冷的,尤其是在夜晚。大年夜的马路,比平日冷清了不少。苏秋子站在马路牙子上,轻轻地跳上跳下,这样才能让她暖和一点。
她不知道何老爷子的病情怎么样,当时送他来医院时,她也随着车一起过来了。但她没勇气进去,她怕她一进去,又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
老爷子当时发病,她站在茶厅看了全程,她还是第一次从何遇的眼中看到慌乱,诚如何逢甲所说,何遇是他唯一的孙子,也是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亲人。何逢甲也命苦,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嫁入怀家,怀家当家去世,怕怀家以为何家对怀家虎视眈眈,不重用怀荆,所以出家了。而儿子结婚后,待孙子出生就和妻子离婚出走不知所踪。
目前老人身边,就只有何遇与他相依为命。对何遇来说,何老爷子又何尝不是他最亲近的人,而她对何遇来说不过只是颗棋子而已。何老爷子打定主意要让他们离婚,气到犯病,何遇自有取舍,她和他的婚姻走不远了。
想到这里,苏秋子小小地生气了一下。她也很无辜啊,一开始是何遇主动跟她求婚的,是他想利用她的,又不是她上赶着让他利用。而且,她母亲的事情,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苏秋子跳下马路牙子,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干。
她母亲的事情她听说过很多遍,她有个不光彩的母亲,婚内出轨她家司机,生下她后,在与司机私奔的路上出车祸而死。
因为这个母亲,父亲对她不闻不问,任凭她被继母继妹欺负。因为这个母亲,她从小在学校里就被人指点笑话孤立。因为这个母亲,她高三那年差点自杀。也是因为这个母亲,她现在要和何遇离婚……
她刚出生她母亲就去世了,她甚至连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对她而言,母亲不过是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陌生人而已。
陌生人的罪过为什么要加在她的头上?
她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没答案,有答案也不会阻止别人继续把她母亲犯的错安在她头上。
所以,她索性不再去想,默默承担着这些,更加坚强努力,积极向上的活。
苏秋子想透了以后,就停下没再跳了。风太冷了,像刀一样,割透了她的大衣,靠着她的体温根本没法取暖。
而在她瑟瑟发抖时,她身上被披了一件大衣,大衣内带着人的体温,干燥温柔,苏秋子肩膀一缩,抬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大衣给了她,何遇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男人皮肤被黑色的毛衣衬得冷白,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五官更加清俊。
苏秋子看过很多小说,描写中都会有一句灯光覆在主角的脸上,让他有了一种温柔。而这句不适应何遇,何遇不需要灯光,他比灯光更温柔。
见何遇过来,苏秋子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爷爷没事吧?”
“嗯。”何遇淡淡应声,看着她缩在大衣里,垂眸问她:“怎么在这里冻着?”
苏秋子身体渐渐暖和过来,她站在马路牙子上,仍然比男人矮了不少。她仰头看着他,滑稽的猪八戒面具后一双眼睛干净清澈。
“我没地方去。”女孩小声说。
她结婚了,苏家她去不了。她马上要离婚了,染枫公馆她也去不了。
何遇安静地看着她,下一秒,他抬手将女孩的面具摘掉了。摘掉面具,女孩漂亮白皙的脸颊露了出来。她冻得鼻头有些红,眼眶也有些红,像是哭过。被他摘掉面具后,女孩有些不满地问道:“你干嘛摘我面具?”
她眸光跳跃,在黑暗中发亮。何遇喉头一动,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女孩皮肤冰凉,指腹触感柔软细腻,在她问出后,男人眉眼温柔,淡淡一笑,低声道:“因为我想吻你。”
苏秋子睫毛微颤,下一秒,她迎接了他的吻。
男人的唇一点一点吻在她的唇角,将她的心一点一点吻化了。这个吻好温柔啊,温柔得让人不舍。
意识迷离又恍惚,苏秋子沉沦在他的温柔中。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坚硬的自我安慰的铠甲崩塌,心底空空如也。她知道,她以后可能再也感受不到这种温柔了。
何遇的吻结束,苏秋子被他抱在怀里。她很眷恋他的怀抱,因为和他一样,给她足够的温暖和安全感。
事情总该有个结果,在临结束前,她想把话跟何遇说清楚。
“我知道我和你结婚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我不受待见。但不管是被你利用也好,被你爷爷不喜欢也罢,都没有关系。我很感谢你,结婚以后,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和你在一起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开心。”
苏秋子从他怀里起来,她说完这番话,为了让自己表现的坚强些,她还冲何遇一笑。她刚笑起来,男人低头吻在了她的耳边。
突如其来的吻,往往让人更加心动。苏秋子双眸微睁,她看着何遇,男人眉眼温柔,笑着看她。
“想一直开心下去么?”他问。
苏秋子心跳微微加速,她紧紧地盯着何遇,茶色的眼睛里蓄了一些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我……我们不离婚吗?”她抬眼看着他,嘴巴浅浅地一瘪。
何遇的心,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望着她,半晌后,轻声一笑,将她抱紧在怀,何遇低吻在她冰凉的发间,声音在黑夜弥漫,低沉好听。
“不离,我们不会离婚。如果你想,我们可以一辈子不离婚。”
☆、第25章 第 25 章
何遇要回医院照顾何逢甲, 苏秋子不敢去医院刺激老爷子,最后何遇派了车,先将她送回了染枫公馆。
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 苏秋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到家还没平复下来。她去洗了个澡,回到卧室躺在了床上。
凌晨一点多, 外面的鞭炮声还没有停。苏秋子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事。当想到小报亭跟前, 何遇对她说的话时, 苏秋子翻了个身。
何遇说她要是想, 可以一辈子不离婚。这句话再回想起来, 仍然让人心动。苏秋子望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床,耳朵有些发烫。
在两人的婚姻关系里,他强她弱, 这段关系的生死也完全由他掌控。不管何遇是出于什么说出那样的话, 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这样说,肯定就能做到。苏秋子漂浮不定的心,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她不用再去考虑离婚的事情了, 如果两人的相处融洽愉快,不离婚也挺好。而他们两人的婚姻没有感情,终究是有些遗憾, 未来如果何遇遇到喜欢的女人, 她会主动退出。
何遇对她很好, 她不知道怎么对他好,唯一能做的可能也只有这件事了。
除夕夜已过,今天已经是新年了。苏秋子躺在床上,仍然像往常年一样自己度过,她已经习惯了在苏家阁楼上过除夕。而今天在染枫公馆,她翻身摸了摸身边的位置,想,要是何遇在就好了。
习惯了一个人的陪伴,在他不在的时候会想念。习惯了一个人对她的好,就更贪心的想要他对她更好。
何遇对她最好能好到什么程度呢?爱上她?
苏秋子想完就觉得自己太贪婪了,何遇对她已经够好了,她怎么还能肖想这种不切实际的好。
想到这里,苏秋子笑起来,她在自己的位置躺了半天没有睡着。最后,她蜷缩起身体,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爬进了他的被窝。
刚一进去,苏秋子将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她舒展开身体,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还有何遇身上清冽的味道,她像是被他抱在怀里包裹住了。苏秋子轻轻喟叹,闭上眼睛,很快意识昏沉,睡了过去。
何遇照顾了老爷子一晚,除夕夜在医院度过,两人都没有提傍晚发生的事情,相处得心平气和。等医生复查完老爷子的身体,确认老爷子身体无碍后,何遇随着老爷子一起回了何家。
大年初一,家人团聚,何遇在何家陪着老爷子下棋,喝茶,一直待到了傍晚。等到下午的时候,他接到缪华苓电话,说让他和苏秋子去她家吃饭。何遇和老爷子说了,老爷子同意,临走时,他给了何遇一个红包。
何家不缺钱,但新年长辈给晚辈压岁钱,图个好彩头。何遇笑着接了,和老爷子道别后,驱车回家。
这一觉睡得舒适安心,苏秋子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冰箱里也没什么吃的东西,苏秋子起床收拾了一下后,出门去公寓旁边的24小时超市买了点面包泡面。
现在春节的年味虽然不如以前足,但出门时候,还是能看出不一样来。大年初一,商厦内开业的店铺很少,一排排玻璃门上都贴着春联,喜气洋洋。
昨天下午着急去何家,他们家好像都没有贴春联,连个福字都没有。这是她和何遇婚后的第一个春节,也不能过得太马虎。苏秋子去超市里转了一圈,买了些福字和春联带回了家。
家里装修色调简洁大方,红红火火的春联贴上有些破坏美感。苏秋子吃过饭后,找了几张福字,决定随便贴几张意思意思,沾染沾染喜气就行了。
想到这里,苏秋子拿了福字,先去卧室和书房贴好,再拿了一张福字,去了门外。
大门上有电子猫眼,不能糊住,贴起来要相对费劲些。苏秋子一手撑着福字,让它不要掉下来,一手去抠胶带。胶带还没抠好,她听到电梯开门的声音,往电梯旁边一看,苏秋子甜甜一笑。
何遇也随着她一笑,看清楚她要做什么后,他走过去撑住了福字:“你弄胶带。”
女孩回神,点头抠开胶带后,将福字的四个角粘住了。
粘上之后,两人站在门前看着,门上贴着方方正正的福字,原本平常的的门上,有了点家的生机。
苏秋子很满意,她将胶带放好,回头问何遇道:“你怎么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