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苏爽被苏远山带走的那晚,他辗转难眠, 拼命回忆着平日与苏爽相处时,她所透露过的关于苏远山的一点一滴, 试图从中寻找线索。
却不想一夜的煎熬过后,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第二天一早,有人送来了一个大信封,信封里面, 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这协议很简单标准,一目了然,不涉及争夺财产, 也不涉及子女的监护抚养探视权, 更不涉及离婚后的配偶赡养费。所以基本上你签好字, 对方……哎呀对方都已经签好了?嗯, 那两人签字齐全,往克拉克郡法院一送,就是‘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啦。”
一大清早被紧急叫过来的大律师周瑾巡,在打趣过孤零零没精打采、一个眼圈很黑一个全脸黑的男人和狗之后,认真浏览过这份离婚协议书,给出了通俗易懂的法律专家意见。
陆仁剑眉紧锁。
“如果这签名是伪造的呢?”
“那当然就不具备法律效力了。”周瑾巡答完,又问,“不过你确定这签字是伪造的吗?”
陆仁斩钉截铁,“虽然看起来的确是她的笔迹,但是小爽不会这么做的。这是伪造的。”
周瑾巡想了想,“那好吧,我们的确可以抗辩,要求法院鉴定笔迹。可是你不要忘了,两人签字的协议离婚只是离婚的几种方式中的一种罢了。在内华达州,只要夫妻中的一方已在本州居住至少六周,就可以单方面向法院提交离婚宣誓书。”
陆仁心头一动。他接到协议书时,就猜测过苏远山会不会是把苏爽带去美国了。可内华达州面积广阔,她可能被藏在任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要在六周的时间内找到人……
想到这里,他便一秒钟也坐不住了,心慌意乱之下就要起身,又被周瑾巡叫住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除了常见的双方协议离婚和一方缺席离婚外,”他语气郑重,“其实还有一种方式——申请宣告婚姻无效。虽然这种情况非常少见,可当婚姻关系缔结时,如果存在某些特定的法定缺陷,比如登记程序的操作错误、结婚双方存在血亲关系……”
陆仁脸黑了,咬牙打断他,“我和小爽不是血亲!”
周瑾巡举起手,“我只是列举一下可能的理由……另外还有结婚双方并非自愿,处于被胁迫状态等等。当然宣告婚姻无效这种方式的确非常少见,尤其是非自愿状态很难证明——毕竟登记时双方可是在监督下在写着保证自愿的表格上签过字的。但是呢,如果证据充分,法院是会准许判决婚姻无效的。”
他觑着陆仁愈发阴沉的脸色,“……等等,不会还真的是被胁迫的吧?”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这……是她强迫你还是你强迫她啊?”
陆仁仍旧不清楚那晚西尔维奥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和苏爽登记成功的,但严格来讲,他们当时的状况,的确算不上出于自愿。如果苏远山能证明这一点……
——不,从苏远山提起西尔维奥的参与、说到纠正错误时漫不经心的语气来看,他很可能早已经着手安排了!
周瑾巡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同情他的情路坎坷。他收起协议书,“这个就交给我吧。我先去跟对方律师周旋,耍耍流氓,打打太极,拖延一下时间。你抓紧时间去寻妻,先把人给找到。只要你们俩夫妻一心,这婚姻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形式罢了,就算真离了,也还可以再结嘛!”
不用周瑾巡说,陆仁的第一要务也是先找到苏爽,只是有他帮忙拖住对方律师,他自然领情,“那就谢了。”
糟心的离婚协议书先放在一边。眼下,苏爽可能被苏远山藏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茫茫人海,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小爽一定会想方设法给我提示,”他蹙眉深思,“可她没能直接联系我,说明她不具备与外界联系的能力——最起码打不了电话,也上不了网。”
“要是有心电感应就好了……”
“汪汪汪!”
煤球儿叼着狗绳跑了过来,吵着要出去散步。陆仁只得带好铲屎装备,先牵着它出去。经过那个让他人生第一次踩到狗屎的拐角,他想起自己当时一口咬定苏爽搭讪后扬长而去,不禁唇角弯起。
她那会儿,肯定气得在背后跳脚骂他吧?
没有被她追上来揍一顿,他是不是得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不过,原来含含姐那会儿断言他要走狗屎桃花运了,还真是一语成谶啊……
这片海滩,他和苏爽经常十指紧扣着漫步其中。不论是天光破晓,海面洒满碎金的日出,还是红霞遍天烧红海天一线的日落,还是海上生明月,璀璨群星如碎钻般洒满天际和海面的夜晚,他们都在海涛声中一起欣赏过。
情到浓时,经常只是一个眼神的对视,唇瓣便会忍不住靠近,如胶似漆的勾缠在一起,火热的躯体紧紧相贴,直到带着清凉湿意的海风都灼热了起来,也久久不愿分开……
“……哎呀你看!那是不是苏女神家的煤球儿?”一个女孩儿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同伴顺着她的眼神转头一望,“好像是的诶!你别光顾着看狗啊,没发现牵狗的大帅哥是大仁哥吗?嗷我的小心脏,真人更帅啊!”
女孩儿挤了挤眼,“要上去搭话吗?勇敢的少女,快起床照JJ——”
“去你的!”同伴红着脸打了她一下,“大清早的开什么车?那可是苏女神的男人和狗,”又不屑的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姓王的那种恶毒贱人!”
女孩儿自以为隐蔽的举起了手机,“好吧好吧!我就默默的拍张照发网上,炫耀一下艳遇总可以吧?”还是有些遗憾,“好想撸一把煤球儿啊……”
“可惜苏女神没一起啊……你说,她不会以后都不再发微博了吧?我最近才开始练她的虐腹系列,真的很有效……”
“真的呀?我也想要那种马甲线!要不我们一起练吧结伴相互监督,更有动力……”
……
海风将女孩儿们的对话断断续续的送入了陆仁耳中。他察觉到了两人的偷拍行径,却没心思纠结这个,而是若有所思。
照片……发网上……
他之前首先考虑过的方向,是监控视频。可全世界的监控系统何其多,且绝大多数加了密,要全部黑掉,再扫描一遍……那是电影中的情节。事实上,这可能得花上几个月甚至数年。
每天,数以几十亿计的照片视频从全世界的各个角落被分享到网上,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拍摄的周边景色、人物,其中有专业的摄影,更多的还是手机的随手拍。
这些上传分享的内容,完全开放,供任何网民自由浏览。
只要苏爽不是被关在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或者被困在屋中不能外出……
“不,”陆仁修正想法,“苏远山对女儿显然是放纵远大于苛求,更不像会虐待她——起码不是身体上的虐待。退十万八千步来讲,他不至于一辈子把她关起来不见人。只要她在人前露面……”
陆仁匆匆结束遛狗,立刻去找陆佳。
陆佳身为斯坦福大学计算机博士,虽然本人主攻的方向不同,可还是很快联系上了人像扫描技术方面的专家。
“对不起啊仁仁,”她心怀愧疚,“姑姑和苏远山的事情,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陆仁摇头,“即便早知道,也不能改变当年苏伯父另娶、姑姑痴情错付的往事。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发生,会爱上的人总会遇到,不会爱上的人永远没有机会,只是爷爷和姑姑看不清罢了。”
见弟弟大度的不怨怪她,陆佳更觉亏欠,“你放心!林赛开发的人像扫描技术是全世界最顶尖的,运算由超级计算机支持,不过你要说服她开足全力,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扫描。”
……
费了一番功夫说服了林赛,陆仁并不将希望单单寄托在她身上,又另行作了其他的安排。
这短短的一周,是陆仁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一周。懊悔、担忧、心疼……更多的是对苏爽排山倒海般的思念,种种情绪交杂,这沉重的负荷有如千钧巨石压在他心上,眉间的郁色仿佛遮天蔽日的阴云,化解不开。
连LOPE那帮花痴女下属私下都开始讨论,高冷陆总改走忧郁王子路线了?
而来慰问过陆仁的江临川则跟回去跟老婆赵兰嘀咕,这要是小表姑找不回来,陆仁不会生生变成一尊望妻石吧?
赵兰好奇,“你这姑爷爷什么来头,手段如此了得?”
“艺术品交易的世界嘛,水向来很深的,”江临川在老婆面前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马上被掐了一把,瞬间龇牙咧嘴,赶紧道,“总之呢,放在拍卖行公开透明拍卖的物品,不过是冰山小小的一角罢了,隐在水面下面、庞然得令人胆寒的,是大量的私密交易,不少都涉及到洗/钱啊走私之类的阴私。这么说吧,每一幅价值连城的珍品,在历史上的历番转手背后,都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腥!”
见赵兰似乎被吓到,他安慰的拍了拍她,“当然姑爷爷不搞这些打打杀杀的!他是那种隐在幕后,掌握着各种一转手便是上千万利益的重要交易情报,把一手制衡玩得炉火纯青,反正是个惹不起的人。”
又道,“我那姑奶奶——就是小表姑她娘,其实是曾祖父的私生女,可惜母亲早逝,被接回来后在家里没少被欺负,好在在绘画一途很有天赋,后来拿了全额奖学金去了法国留学。她跟姑爷爷结婚后,我们家可没少被打压,也不再走动,直到曾祖父葬礼才回来过一次,然后小表姑把我二爷家那俩小表叔给揍了。二爷两口子不依不饶,又被姑爷爷给抽得灰头土脸……”
说到这里,“倒是江景表叔因祸得福,被小表姑要了过去,因此得到姑爷爷的看重,现在在江山拍卖行担任要职。只要他别作死,前程可比那被揍的两个亲表叔光明多了!”
“……你们家真复杂,”赵兰咋舌,“希望陆仁和小爽能修成正果吧……”
……
今晚的宴会设在巴黎郊区的一幢别墅中。
下了车,苏爽挽着苏远山的手臂,打量这幢恢宏有如城堡的建筑。周围是一片占地几十英亩的公园,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堡傲然独立。环绕两侧的镀金喷泉闪闪耀眼,门前精心打理的花园被灯火点亮,绵延的花丛仿佛无边无际,其间点缀着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深处还有一个树篱迷宫,典雅而不失趣味。
宴会主人是中东某王室成员,刚刚以天价置下这栋房产,还是得益于江山拍卖行的促成,今天便是首次开门宴客。
苏远山赴各种正式晚宴时,要么不带女伴,要么是夫人相随,今天带来了正值花龄的女儿,还是第一次。
晚风习习,衣香鬓影的宾客们置身于绿意盎然的花园中,亲热攀谈。一位富太拉着苏爽赞不绝口,“苏先生的女儿,真是花容月貌啊!这身裙子,与今晚的环境太般配了,好像花中的小仙子一样!看这身材,”她艳羡不已,“年轻真好啊……”
不待苏爽出于职业习惯开始传授瘦身方法,她又道,“我一直想要个女儿,把她当小公主打扮,可惜只生了个臭小子!”
说到这里,她朝旁边一招手,“威廉,过来!”又对苏爽父女笑道,“我家这个刚从剑桥大学博士毕业,主修古典文学,大概比苏小姐大上几岁?你们年轻人,多交流……”
威廉被母亲召唤,原本不情不愿,可目光落在俏生生地立在花树前的苏爽时,眼睛登时一亮,“美丽的女士,初次见面!我从未在社交界见过如此靓丽的淑女,”他俯身行了一个吻手礼,蓝眼睛如大海泛着微波般,清澈闪亮,“我有这个荣幸,可以请教小姐的芳名吗?”
苏爽愣愣的望着他的眼睛。
湛蓝深邃的大海,碧空如洗,她和陆仁在沙滩是追逐嬉戏——通常是陆仁挤兑她,她恼得追着要揍他,煤球儿在一旁摇着尾巴为她助阵……
苏爽的水眸中瞬间浮起了一层泪光,在花园的星点灯火映照下,潋滟着盈盈脉脉的波光。威廉先是看得痴了,随即就是一惊——这这这,这怎么说哭就哭了?!
……不是本少爷惹的吧?!
人家姑娘的爹还在一旁看着呢!他手忙脚乱的找手帕正要安慰,却听这姑娘开了口,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有手机吗?”
威廉:“………………???”
这是新式的搭讪法吗?是想问本少爷要手机号的委婉问法吗??
威廉他妈:“………………!!!”
欧买噶,苏远山竟然是个抠门的葛朗台,连个手机都舍不得给女儿买?!!
苏远山:“……………………”
好歹寒暄两句再要手机啊!!这笨女儿谁家的,谁爱要谁领去好了!!!
苏远山打了个圆场,转移开话题,又问了威廉几个问题。威廉虽然想继续跟苏爽攀谈,可教养不允许他无视长辈的问题,只好毕恭毕敬的一一认真答过。
这么一打岔,苏爽在威廉妈妈心疼的眼神中擦干了眼泪,努力收敛心神。不行,错过这次机会,下次苏远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带她出门,她不能再冲动……
在威廉依依不舍的眼神中,苏爽挽着苏远山的胳膊离开,随他去向别的宾客招呼寒暄。
她身姿窈窕,芙蓉俏脸明丽动人,眉宇间神采生动,态度落落大方,穿梭在树丛花枝间宛如花间精灵,很快引来了各路年轻男子们的目光,连宴会主人也打趣苏远山,有这么一位明珠皎月般的女儿,为什么总藏起来,不带出来参加社交?
苏远山心道,你们这种能娶四个老婆的,还是离老子的女儿远一点吧!不然老子分分钟弄死你,女儿当个有钱的寡妇也比跟别人分老公强……
转了一会儿,苏爽道,“爸爸,我想去补个妆。”
苏远山对她私下去找人借手机的意图心知肚明,鉴于她的良好表现,大度放手,“去吧。”
反正今天这些都只是开胃菜,并不重要,先让她练练手而已。回头臻臻那个弟子,才是重点对象,两个孩子如果能成,也是遂了臻臻的心愿。
说起来,陆家那小子,有点让人失望啊……
苏爽好容易得了自由,一边慢吞吞的往洗手间的方向走,一边尽量不动声色的左顾右盼,希望能遇上个熟人——好吧,是刚说过话的那些半生不熟的人,好借个手机跟陆仁联系。
花园太大,宾客们都分散了开来,幽暗的灯光下又有重重密密的树枝影子遮挡,夜色中看不清人。倏然间,她的目光瞥见一个人影,眼睛顿时一亮。
她提裙快步走了几步,刚张开口,一句“威廉”还没喊出来,冷不防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握住她的手腕,大力将她带往树后。
苏爽没想到这种安保严密的宴会上也会有歹人,结实的受了一下惊吓,然而刚一看清人,那声惊惧的尖叫便消失在了喉中,转而是拨云见日般莫大惊喜——
“陆……”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的音,下一秒,她被猛力向后一推。潜意识中,后背大片裸/露的肌肤撞上粗砺的树干会受伤的担忧一闪而过,可就在同时,面对着光的陆仁脸上的表情也尽数落入她眼中——那眼神幽暗得仿佛能吞噬掉所有光明,其中的暴怒和戾气令她一阵撕绞般的心悸,刚绽开的笑颜也僵在了脸上。
预期中后背被刮蹭的疼痛没有到来,是陆仁用手垫在了她和树干之间。她纤细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他温热柔软的掌心中,眼前是他阴沉得如同冰雪暴般的俊脸,她下意识的伸手抵在他大幅起伏的胸膛上。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