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李穗苗若有所思,“那当初学长为什么办家庭卡呀?”
“我喜欢热闹,”祁复礼说,“一个人锻炼没什么劲儿,经常捎带些同学过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夹起一片肉,在调和好的麻酱中沾了沾,没吃。
他从不在说话时吃东西。
很不错的小习惯。
李穗苗发自内心地说:“真好。”
她没有直视祁复礼的眼睛,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祁复礼问:“家教工作怎么样?林珍宝听你的话吗?”
李穗苗点头:“很听话,很懂事。”
祁复礼说:“那个小女孩挺聪明的,你当她家教,得多花点心思。”
李穗苗想了想,说:“还行,林女士说,只给她循序渐进地讲课就好……她们请我,似乎并不是为了提高她的学习成绩。”
叶扬书微微蹙眉:“林女士?林棋蓉?”
李穗苗点头:“是啊。”
叶扬书说:“她是个挺有手腕的女性。”
李穗苗认同:“非常聪慧,非常强大,我的偶像。”
叶扬书和祁复礼相视一笑,祁复礼悠悠地说:“现在还是别把她当偶像了,穗苗,你还不知道吗?”
李穗苗问:“不知道什么?”
“有个人在网络上匿名发文,说她涉嫌谋杀亲夫,”叶扬书说,“不过热度不高,被几个明星的绯闻压下去了。”
李穗苗呆呆。
“李叔叔的案子进展还顺利吗?”祁复礼问,“虽然当初这个案子不是李叔叔负责,但现在似乎也是由他接手?”
李穗苗说:“我爸爸现在主要在调查另一个案子……”
说到这里,她转过脸,不安地看了叶扬书一眼,随后又喝水掩饰:“我不清楚,爸爸从来不和我说这些的。”
是的。
李天自从来都不和家人女儿说这些。
李穗苗只知道,李天自如今在隔壁城市为了这件事奔波。原因是隔壁市的死者——也就是祁复礼的亲生父亲,曾和叶扬书的父亲有过激烈的肢体冲突。
两位死者之间发生过严重摩擦,且在那之后不久死亡,无论怎么看,这种死亡都有蹊跷。
而更蹊跷的是,两位死者的儿子——也就是祁复礼和叶扬书两个人,良好关系却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好似一切从未发生过。
祁复礼说:“难怪,妈妈说,昨天看到李叔叔,看他瘦了一大圈。做警察太辛苦了。”
李穗苗叹气:“是啊。”
祁复礼说:“我感觉你也有做警察的潜质,怎么没去做?因为什么?”
李穗苗说:“体检不达标。”
祁复礼笑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为了——”
叶扬书打断他:“吃饭,汤汁都熬干了——服务员,加汤!”
最后出铜锅店的时候,李穗苗感觉自己肚子里滚滚的全是肉肉。两个学长绅士地送她回宿舍楼下,又笑着和她告别。
李穗苗笑不出。
洗漱时,她看着镜子,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脸。
吃惊地发现,在火车站里第一次见到祁复礼时的笑容,渐渐地淡了。
李穗苗低头,掬起一捧清水,扑在脸上。
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下一次再见祁复礼,是李穗苗主动发短信,询问祁复礼,他的电脑可不可以读取一款硬盘——她的那个笔记本配置太差,只能应付平时的一些作业及PPT制作,完全没办法读取这么大的、存储着监控的硬盘。
祁复礼一口答应。
在学校里不方便,这次约在咖啡厅见面。祁复礼的电脑又大又重,银灰色外壳上有着外星人的标志,他已经准备好了转接口,也已经下载好读取软件。
咖啡厅中人不多,还不是期末考试周,也不是毕业季,不是人满为患的时候。李穗苗点了两杯咖啡,一杯给祁复礼,一杯握在手中,紧张不安地看着屏幕。
祁复礼一眼认出这是小区的监控录像,他没问李穗苗怎么搞来的,只问她,如果找到疑似的嫌疑人,她打算怎么做?
李穗苗摇头,说没想好。
祁复礼说:“看来你不打算报警。”
李穗苗低声:“要是想报警,一开始我就告诉爸爸了。”
祁复礼诧异:“为什么?”
李穗苗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已经猜到了隔壁的人是谁,和足迹推测出的人特征也吻合——我不想他因为这种事坐牢。”
祁复礼笑容渐隐。
“我不想把事情闹得过于难堪,”李穗苗轻声,“所以,想叫来你,一起确认一下。”
祁复礼微微后仰,用同情的视线注视着她,问:“我现在能帮你做什么?”
李穗苗闭了闭眼:“可不可以帮我辨认一下,在9月24号下午5点20分43秒,进入我家楼道的人,究竟是不是叶学长。”
祁复礼看着屏幕,拉动进度条。
熟悉的身影如约在眼前浮现。
脚上正是他们推测出的那款品牌鞋子。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醇香的烘焙咖啡豆味道,轻柔的音乐,顾客进店,玻璃门上方的风铃叮铃一声。
祁复礼问:“穗苗,什么样的回答能让你开心一些?”
李穗苗睁开眼,眼睛中隐隐有泪意。
她望着祁复礼:“我想要你真诚。”
第45章 你的眼神
「淡淡然掠过
神秘又美丽
他仿似骤来的雨
我也难自禁抬头看你
你偏将心事瞒住」
——卫兰《你的眼神》
——
今日是粤语专场,播放的都是粤语歌,卫兰,邓丽欣,杨千嬅,容祖儿。
一首一首地切换,一首一首地播下去,这段音乐结束,不过一两秒的寂静,下一首的音浪如约而至。
李穗苗坐在祁复礼面前,她终于睁开眼,望着这位学长,好似一场豁出去的献祭。
祁复礼今天穿着一件微微压皱的亚麻衬衫,淡淡的、本朴的颜色,像秋风光顾过的荒野。他的左手还搭在电脑上,只露出光洁干净的手背。
他从没有说过,李穗苗也缓慢中察觉。
被家长、老师强制性纠正用手习惯的人,下意识中还是选择天性。
天性不可逆。
祁复礼没有立刻给李穗苗答案,他只是疑惑地问:“你们应该没有长久相处过,你怎么会对他这么特殊?你还特意告诉我,你知道,我和他是好朋友,亲生兄弟也就这样了。”
李穗苗僵硬地笑了笑:“我知道。”
她低下头,手指腹摩擦着咖啡杯:“所以我来找你,我知道你不会背叛他。”
祁复礼笑容勉强,半开玩笑的语气:“都用上‘背叛’这个词了。”
李穗苗问:“生死之交不都是这样吗?”
祁复礼沉默了。
李穗苗难得见他这幅模样。
李穗苗抬头,她轻声问:“所以,你看清了吗?”
祁复礼说:“嗯。”
他调整呼吸,大约是在缓解精神上带来的影响,调整电脑屏幕,好让李穗苗能够不受光线干扰。
李穗苗所居住那个小区老旧,监控器也不清晰,但再模糊的像素,也足以令他们看清屏幕上面的人——
戴着长袖的棒球帽,九月末的炎热天气也坚持穿长衣袖,熟悉的鞋子。
就是叶扬书。
他微微露出半边脸,鼻子和嘴唇,走路的姿态,一眼就能认出。
祁复礼合上了电脑屏幕,缓慢呼了一口气,向李穗苗保证:“我确定,扬书不是这样的人。”
李穗苗喝了一口咖啡。
没有加糖,是那种酸涩的苦味,她很不喜欢这种味道,这是她第二次喝,大约也会是最后一次。
人会本能地排斥那些和不好回忆相关联的食物,比如她掉乳牙、疼痛时吃的麦芽糖,初中时被班上男生恶作剧推来推去时嘴巴里嚼的草莓味泡泡糖。
现在的李穗苗再没有吃过麦芽糖和草莓味泡泡糖,冰美式也将加入他们。
李穗苗低头:“我很信任他,所以想从你这里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祁复礼微微皱眉,迟疑:“难道是为了他爸爸的案子?”
李穗苗抬头:“他爸爸的案子?”
“其实之前就应该告诉你,但——”祁复礼犹豫片刻,他脸上罕见的、没有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轻声,“李叔叔最近在查他爸爸的案子,我想,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忍不住去你家那边——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表明他就是你家的偷窥狂,不是吗?”
李穗苗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