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没等他推开车门,楼里就涌出来一群工人目测有二三十个,看着不像是值班的。
其实老陈过桥拐过来的时候就有工人在门口看见了,赶紧去里面通报,激动喊道:“大老板来了。”
他们认识老板的车,车牌号是生意人最喜欢的“888”,于是等着要工资的人一窝疯跑过来讨说法。
一个工地上有几百个工人,大部分都是挂靠外包的,工资按年结,平时如若有需要会预支生活费或者额外开销。
钱文东说工资这笔款项早就打过去,跟他无关。
老陈有点害怕,眼神询问储臣要不要倒回去,人多就是会起哄闹事,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在这停下来。”
“都带着情绪,你露面让人看见,一激动起来怕不是要激化矛盾。”
储臣的手已经搭在车门上,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我怕闹得更大。”
工人可不管自己的钱该谁出,谁负责,只知道大老板出现了肯定要解决问题。储臣推开车门,差点被人又撞进去,后背抵在车门上,隐隐泛着疼。
“老板,给我们工钱。”
“辛辛苦苦打工一年,连农民工的工资都要拖欠,你们资本家有没有良心的?”
储臣把车门关上,微微定神,他很清楚这些人中有几个带头的故意闹事,沉着声道:“我先了解清楚,半个小时,给你们解决办法。”
情绪激烈的工人不依不饶,眼神愤愤,看这位老板眼神凌厉又严肃,不像是个好说话的,却又怕错失良机,争吵甚嚣尘上,犹豫不决要不要继续。
人群中一道声音冒出来,“什么解决办法,就是不想给钱罢了!”
储臣眼风扫过去,并没有开口,只看了钱文东一眼。小钱总算有所长进,迅速高声吼道:“吵什么吵?在这闹就能有钱了!”
那个冒声的刺儿头声音变弱了点,“少仗势欺人!”
钱文东听了差点炸掉,冲上前去要揍人,“欺你什么了!”
两方几乎打起来,老陈赶忙去拉架,储臣蹙着眉,快速上了二楼。
项目经理和会计等人十分钟左右战战兢兢地爬上楼来,心中猜忌,到底是他妈谁把这事儿捅到上边去的,擦了把汗才进门。
这个项目公司的总负责人是钱文东,没心眼儿,经常过来了只是随便问问,工程上的事不懂,很好说话也好糊弄。
姓储的这位倒是不经常来,但跟钱文东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角色,他一过来大家的神经都得绷紧了。
“储总。”经理颤着声喊道。
储臣坐在不知是谁的办公桌前,默默地抽着烟,随手翻着一沓文件,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会计见他翻页的动作犹如小时被老师检查做作业,冷汗频出,解释前一笔资金的去向由此延伸出来的问题,钱文东正好在此时进来,大喊一声:“放屁,这一批材料的钱不是拨了吗?”
“小钱总,那根本不够啊,还有人工物流都是成本。”
“少跟我坐地起价,真以为我不了解?”
储臣抽的不是什么好烟,老陈放在车里的他没烟了临时拿的,烟质呛人,他的眼神隔绝在浓白的烟雾后面,颇有股子不好惹的劲头,一直没插话。
差不多分辨清楚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做工地项目的都是人精,上面一松,就手痒了想捞一笔。不过么,这也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的必经之路,处处是陷阱,犯蠢就别怪人家坑你,谁不吃点亏呢。
最终拖欠工人的这笔钱,他同意由公司先行垫付,让人拿了钱回家过年。
钱文东出去打电话了。
储臣随手开了窗户,“这样的情况,不要再出现第二次。我不常来是基于信任,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清楚。”
“储总,这次对不住了。”项目经理垂着头道。
“说对不起没有用,我要看到成果。”他眉宇间的阴郁仍未消散:“工地上最怕安全事故,这样闹事出人命你负不了责任。大财小财漏点,我无所谓,但是项目我必然是要做下去的,如若有人想要拖后腿,我手底下有的是人可以换,也绝不会放过找我不痛快的。”
一室的人没有再多说话的了。
天色将晚时,他才从曹村离开。钱文东振振有词地跟他分析起来,那个带头挑刺儿的不简单,得找个机会把人弄走。
储臣说:“你自己把握。”
“他妈的真是晦气。”钱文东骂道。
“你能看出问题最好,无关紧要的事放一放,不用太过担心,能闹出的水花也就这样了,现在最应该抓工程进度。”
储臣感觉手背刺痛,抬起来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出一个伤口,血迹已经干涸,伤口周围还有点脏。
他拿出手机看,没有梁晴的消息。
钱文东累了一下午,提议找个地方吃饭。
“我还有事。”
“什么事能大过吃饭啊?”
“回家。”
到公司后他换了一辆车,自己开回家,又在路边买了消毒药水和包扎的工具,把伤口处理一番。
今天吵架了,不用想也知道梁晴这会儿在哪里。
他还是要回去的,即使她不给自己打一个电话,但是作为男人,他不能放任冷战进行下去。
打开家门前,他的脸上伪装着漫不经心的神情,只当早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但是门开后,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生态缸里亮着微弱的光。
梁晴不在。
家里有一些微妙的变化,至于改变了什么他也说不上,只闻到了淡淡的木质。身体很疲倦,在工地待了一下午,很脏,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洗澡。
去书房拿衣服,这才看见自己的衣柜已经腾空,而地板上堆积着几个防尘袋,里面有属于他的东西。
梁晴送走了收纳师,顺便在楼下买了一束玫瑰花,火红的颜色。她没让花店的店员帮忙修剪,准备拿回家来自己弄。
今天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心情混乱,什么正经事都做不下去。她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不能陷入某一种情绪里。
开门看见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客厅,黑色的西装裤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泥水,梁晴心想,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这条裤子有多难买?
上万块的衣服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还不能机洗要拿去干洗,烦死了,以为谁天天有空?
再看看他疲惫又阴郁的眼神,居高临下,趾高气昂的气势,她的心脏犹如暴雨天里的湖泊,一下子蓄积着数不清的愤恨和委屈。
他凭什么如此对自己?
凭什么不信任她?
“你来干什么?”她张嘴就是倔强又不好听的话。
“对,我不该来。”储臣点点头,拿上车钥匙准备离开,“梁晴,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梁晴咬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什么也不是,对吧。你当时没有安全感,而恰好我就是那个三观不算太坏、且有经济实力的男人,有资格和你组成家庭,仅此而已。”他缓缓地说着这些话。
梁晴讶异,他竟然记得,自己一年前无意间和别人说过的话。
他走到门口,想到社交网络上她的简介还是单身,她随时可以把自己扫地出门,她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去见前男友……桩桩件件,哪件不能证明她并不爱自己的事实呢?
曾经,他以为只要走到高处就能等到自己爱的人,能给她一切,让她过好的生活,是他多想了。所有的事实和十几年前衣衫褴褛的自己并无区别。
她想要就要他,不想要就不要他。
他的手里没有任何筹码。
储臣压抑着情绪和嗓音,背过身去不再看她,“我他妈并不在乎你喜欢过谁,和谁有过美好时光。我只想要你现在是爱我的。”
“但就这一点,你都做不到。”
他说完就甩上门离开。
梁晴死死咬着嘴唇,仰起头看天花板,她绝对不会挽留他,绝对不会。
第79章
这一架把两人所有的理智都吵没了, 颇有些决裂的意味。
后面的两天,储臣没有再回来,梁晴当然也不可能去新房子那边。其实当天晚上她大概就猜到了他是看到书房里的防尘袋, 误会了什么。
但是梁晴一点都不想解释, 因为他的话已经说出口,给她带来的伤害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尽管生气, 但梁晴依然维持着固定的作息规律, 白天研究菜谱,拍视频,吃过晚饭就去书房录一些课件视频,两个账号被她经营得分别都有了几十万的粉丝体量,因为有效输出,才产生价值,对此她再次认定自己是个人才。
这天她更新完,点击进去自己的主页, 看见简介上还写着28岁, 就手动改到了29岁,顺便把后面的单身也改掉了。
忙完所有的工作, 去健身房运动了一个小时,浑身是汗酣畅淋漓,但是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又觉得怅然若失。
习惯性打开手机查看监控,才想起来黑妞现在在储臣家, 于是又打开他家里的监控。这会儿他不在家,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一排地灯亮着。
黑妞趴在门口地板上等人, 看上去情绪很低。
梁晴心里更难受了,隔着屏幕抚摸着狗脑袋, 低声呢喃:“妞猪。”
这个监控是有通讯功能的,黑妞能听见她的声音,却不知道妈妈在哪里,满屋子找,“吚吚呜呜”显得更可怜了。
梁晴心脏一动,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近几天的动态,储臣每日早出晚归,在家里待不到六个小时。真是的,既然不能照顾,还带走干什么?
梁晴关掉视频,去开车。
虽然没来过几次,但保安对她的车子颜色有很深的印象,这亮闪闪的粉色,整个小区就她独一份的,笑着道:“梁小姐,回来了啊。”
梁晴波澜不惊地点点头。
等她把车开进去,另一个保安出来盯着车尾灯笑着说:“这粉色挺炸裂啊。”
“哈哈哈哈谁知道呢,女人的审美咱们也不懂。”
梁晴输入指纹前又看了眼监控,确认家里没人,她鞋子都没换,就站在门口的地毯上细细喊了一声:“妞妞。”
黑妞本来在房间里睡觉,立马就惊醒了,扭着大屁股跑过来,“汪汪汪汪……”冲梁晴一顿叫。
翻译成人话大概就是:妈妈妈妈妈妈……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死你啦。
梁晴蹲下来抱住它,食指放在唇珠前,做个“嘘”的动作,“别叫。”
黑妞于是安静下来,梁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牵引绳,小声说:“妈妈这就带你回家,去把小丑鱼叼过来。”
小狗哪懂什么心机诡计,只知道服从指令罢了,颠颠回房间咬着它的阿贝贝,又乖巧地把脑袋套进项圈里,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一人一狗就成功离开了。
*
储臣在年前的几天应酬不断,今天是跟银行的人吃饭,钱旺新也难得露面,老头比上次见面瘦了很多,但尚且算精神。
不过只有储臣和他家里的人知道,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要不是为了儿子,他连出门都勉强。
某个电视剧里总刷屏的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