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满脸写着为难,目光飘向一旁的顾逢晟。
他才刚听老板说了自己领证的好消息,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实在是有些多余,但也不好直接违背沈昱宁的意思,于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顾逢晟身上,让他给自己个理由赶紧消失。
顾逢晟却一反常态,笑容温和地同意了沈昱宁的提议,最后还嫌他不知好歹,说了句。
“让你留下就留下,哪那么多犹犹豫豫的。”
林则被架在这,只能坐立难安的同意了这对新婚夫妻热情的邀约。
沈昱宁来了兴致,到冰箱里拿了水果洗好装盘,放到客厅茶几上示意林则随便坐,之后,她看着顾逢晟慢条斯理脱下西服外套系上围裙,动作熟练的将超市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最后,从容不迫地走进厨房。
她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太好,于是也前后脚跟着他进了厨房。
“你来干嘛?”
顾逢晟站在水池前洗菜,听到脚步声后回头。
“我来帮你啊,总不能在外人面前让你忙前忙后,这样不太好。”
她神情认真,走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芹菜,站在他旁边就要伸手。
“你这是什么歪理?”
顾逢晟哭笑不得,“林则又不是外人,再说了,我做菜给我妻子吃是天经地义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吧,你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来的歪理一定是要女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
他拉住沈昱宁的手,语气温柔。
“你不要总是为我着想,我要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凡事只考虑自己的沈昱宁,就算是在我面前,我也不要你替我委曲求全。”
他不要她刻意的在他面前有所表现,他要的是最真实的沈昱宁。
“所以现在,请你离开厨房,去看会书或者跟林则聊会天,我很快就好。”
第39章 沈昱宁,现在是2015年
顾逢晟厨艺实在娴熟,推开她到客厅后不过四十分钟,做了半桌子菜,且荤素搭配,更有爽口解腻的凉菜,他这个人一直以来看起来都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可在做菜这方面,沈昱宁觉得自己实在没法跟他比。 她那是不得已而练习的生活技能,但顾逢晟的水平实在不像是随便学学的。 林则倒是对自家老板的厨艺抱有自信,他也算是见证了顾逢晟从无到有突飞猛进的厨艺,最开始在美国那年,他因为胃病折磨,不得不需要吃些养胃的中餐,但他这个人口味刁钻,华人街里的中餐馆尝了不下十几家,最后也没选出个自己喜欢的。 没办法,只能自己做。 林则一直跟在他身边,他除了只会熬粥别的一概不会,更做不出他心心念念的南淮菜,也是压力过大,他自己选了做菜这个法子疏解,慢慢适应过后,竟然也习惯了自己动手煮食的日子。 回到京平后虽然没了那样自由的时间,大多时候都在应酬,但顾逢晟仍然保持着从前的厨艺水准,也是因为这两年没少到梁老师家里探望,所以厨艺也有了新的长进。 现在在沈昱宁面前,他也想多表现。 桌上的菜大多是遵循着沈昱宁口味,她不吃辣,就是个标准的小孩子胃口,喜欢吃甜食,也爱吃肉,只不过后来因为青春期的时候被宁女士要求着控制身材,再加上工作后忙忙碌碌,她的口味也有所偏好,人长大后应该都会下意识替自己选择,吃一些对身体好但却不那么美味的食物,只有偶尔才能随心所欲。 今天算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所以在顾逢晟端上最后一道莲藕排骨汤时,沈昱宁起身从酒柜里拿了瓶红酒。 是一个月之前明熙来时带来的,她那阵子情绪低迷,每天都要靠着酒精寻求安慰,跟沈昱宁住了几天后发现她家里一滴酒都没有,于是只好在第二天把家里的酒置办了一些过来。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生病,所以当她还跟从前一样。 顾逢晟之前也一直没注意,直到此刻看到她拿出来后这才发现身后酒柜里几乎摆满了各色种类的酒。 “林则,你对红酒有研究吗,偏好什么口味的?” 沈昱宁拿了高脚杯放在桌面,认真询问坐在一旁的林则,倒真像是一副即将喝酒的状态。 “我没什么研究,我都可以。”林则很快脱口而出,但他说完后才发现顾逢晟正盯着自己,于是讪讪的缩回即将触碰酒杯的手,低声回绝:“要不还是不了吧,一会儿我还要开车。” “这有什么的,难得你来,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沈昱宁依旧热情,让林则有点无力招架。 她开了酒,在即将倒下时被顾逢晟伸手拦住。 “你现在吃药还是别喝酒了,要不然胃会难受的。”他看向沈昱宁执着的眼,声音柔和下来轻劝。 沈昱宁却突然笑了笑,挣开他的手,认真的反驳他。 “我哪里有吃药?你是不是糊涂了。” 她眼神坚定,语气平淡的诉说着顾逢晟闻之一震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会吃药,我为了这个休假可等了好长时间,明天我就回达木赞了,顾逢晟,你要保重身体,不要再去医院了。” 他目光紧锁,死死盯着沈昱宁,内心跌宕起伏涌现了无数种可能。大概也是怕自己听错,他低下声,再度试探的开了口。 他说:“昱宁,你说什么?” 就算是心里闪过一千种念头,可他还是不敢肯定,也不愿相信,沈昱宁如今的障碍,到了这样危急的程度。 那天深夜,蒋秦长篇大论的论述发了过来之后,也跟他说起了之后病情可能会有的发展,里面包括记忆错乱这一项,所以自那之后,他一直寸步不离,直到确定沈昱宁目前看起来一切正常,可如今,他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沈昱宁看看林则,又看看顾逢晟,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 “我再重复一遍会很累,不是你们说好是要庆祝我成为一等秘书的吗?” 她不解的开口,执着到一遍又一遍的确认,末了放下那瓶酒,酒杯却在不知觉时被打碎在地。 清脆的玻璃碎在地面上,发出响亮的声息。 沈昱宁第一反应捂住耳朵,双腿不自觉颤抖蹲了下来。她全身发抖不可控制,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 她抬眼,惊慌失措的看向顾逢晟。 “是不是子弹打到使馆的玻璃了?外面没事吧?” “梁润呢,我去找梁润,他还在外面!” 沈昱宁拉住他的手,清澈的眼眸里几乎溢满了泪水,顾逢晟小心翼翼靠近到她身前,用力抱紧眼前破碎不堪的爱人。 这顿饭到底是没能吃上,林则看见事情发展成这样,收好打碎的玻璃之后就赶紧离开,他原本也是想着庆祝两人新婚,却不曾想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跟在顾逢晟身后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他失态。 可刚刚在屋内,那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悲伤和无力。 是怎么努力,仿佛都无法挽救的模样。 - 饭桌上的菜逐渐变凉,沈昱宁蜷缩着深蹲在地,好长时间都没有缓过来,她甚至嫌客厅的灯太过刺眼,要顾逢晟关掉屋内所有的灯,他一一照做后,准备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地上凉,我们回屋里好不好?” 屋内只有一点月光,前所未有的黑暗,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她雾蒙蒙的眼。 无尽黑暗中,那双曾经盛满汪洋的清澈目光也慢慢消失不见了。 沈昱宁没回答,也没动作。 顾逢晟上前试探,见她不再抗拒,安静下来后,找准时机抱着她向卧室走近。整个家里几乎一片黑暗,没有光线行动不便,更需要注意安全,他甚至在进门时撞到床脚,怕她发现,便强忍着疼痛,最后将她轻轻抱上床。 准备脱鞋时,沈昱宁突然一震。 “我们一起回京平,梁润,我等着你跟我一起回去。” 她话里带了哭腔,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 顾逢晟心疼不已,心脏更是不可控制的抽痛,听着沈昱宁不间断的话,他大概也明白,她现在是在回忆 2010 年在达木赞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喊着的梁润,是她这几年内心最深处不愿面对的惨烈过去。 沈昱宁,从前你说伤口结了痂不愿再揭开,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伤疤呢,能让一向冷静的你镇痛不止? 他听着,想着,她如今的每一句话都让他痛苦不已。 若真能重来一次,顾逢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换回沈昱宁平安,可如果没有他,她也不会想学外语,更不会有后面发生的这些事。 命运的齿轮无声前进,卷着人拼命往前走。他们两个人,不过都是齿轮上不起眼的两枚小小螺丝钉。 人生也只有发生过后,才会万分感慨来去。 顾逢晟想起蒋秦的话—— 【记忆错乱时,你必须要极力改正,不间断的提醒她那已经过去,如果她能明白过来,那么很快就会恢复冷静,如果不能,那她只会越陷越深。】 他看向沈昱宁,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幽静无声中,顾逢晟开口。 “沈昱宁,你看着我,现在是 2015 年,你已经回京平了,现在我们就在京平。” 见她没反应,他又上前拥住她,在她不做声时,俯身在她耳边柔声提醒。 “我们已经结婚了。” “沈昱宁,你和顾逢晟结婚了,达木赞已经离你很远,你不要再怕了。” 话说到最后,他竟然觉得鼻间一酸。 “我陪着你好不好?” 沈昱宁觉得自己被困囿在深海中,水草缠住手脚动弹不得,呼吸困难,想说话也说不出来,每上游一步就会被绑得越紧,周身无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堕落深陷,离岸边越来越远。 准备放弃抵抗时,顾逢晟的声音传来,隔着幽暗深邃的黑暗中,一道光照到她身上,再之后,她有了温度,如梦初醒一般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沈昱宁没说话,只是伸手将他抱得更紧。 眼泪滑到顾逢晟脖子上,他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的侧了侧身看向她。 “昱宁……” “顾逢晟,我说我没事你会相信吗?” 她强颜欢笑,急忙伸手擦掉脸上的泪。就算是他已经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沈昱宁也不愿意让他见到自己这副样子,她心里始终保留着那么一点自尊,最痛苦的事都交由自己默默承受,绝不让身边人有一点担心。 更何况,这个人是顾逢晟。 她那么爱他,也不想见他因为自己而暗淡。 “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红着眼,替她擦干剩下的泪痕,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给她看。 “那下次,你能不能也听我的,去好好治病好不好?” 不管怎么样,她都应该到最权威的地方,接受最顶尖的心理治疗,京平的医生没用,那就去国外,找最专业的专家。 就算路程漫漫,治愈的可能性又微乎其微,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在,他就不会放弃。
第40章 毫无生气的家庭
这晚,顾逢晟始终小心翼翼陪在沈昱宁身边,他几乎一夜未眠,坐在床边看着沈昱宁沉沉睡去,一步也不愿离开。
她也一直未曾开口多说一句,沈昱宁不说,过去的事他也不敢多问,即使是他能从旁人的言语中猜测揣度一二,但也不能就这么武断的下了结论。
直接揭开尚未愈合的伤口是有会疼一阵子,那也总比一直痛着强,顾逢晟看着沈昱宁渐渐平稳下来的情绪,他自作主张去了她的书房。
静海的装修是她年纪不大时自己考量的,整体采用浅色系,偏温暖的色调,书房里也是,书架和书桌都采用了浅色的原木风格,门口和窗户附近放了两盆绿植,开了灯,在窗外浓墨般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
书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其中外国书籍较多,有一整面甚至全部放上了原版的法国书籍,最中间的格子里,放着几张相框。
他们两个的合照摆在最前面,那是两人的第一张合照,是沈昱宁在他辩论赛过后拉着他拍的,在学校的凉亭里,两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少女在镜头前笑容灿烂的靠在一起。
紧接着,是她的单人照,她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站在话筒前,身姿挺拔,如皎月般遗世而独立,更带着蓬勃的朝气。
下一张是沈家看似祥和但疏离冷漠的一张全家福,什么时候拍的他也不知道,只是照片上,已经没有了沈谦叙,中式风格的全家福,沈岳南和宁茵坐在最中间的两张红木椅,她穿着一件青色旗袍,面色冷淡地站在宁茵身后,跟另一旁笑容满面的沈谦晔天差地别。
再之后,便是在非洲使馆的工作照,她跟着领导去视察援建医院的项目进程,穿着西服戴着安全帽,被人随意拍下一张伸手指挥的照片,尽管是远景,可她眼里多了坚毅,更带着从容不迫的沉稳。
是顾逢晟从未见过的样子,他拿起照片仔细看,默默看了好一会儿也舍不得放下。他错过了她从前太多耀眼的时刻,如今怎么安慰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天大且无法弥补的遗憾。
与此同时,他也很快发现,这些里面没有沈谦叙的照片,大概是怕睹物思人,所以她直接选择不去放,可思念又哪是随随便便就能遮掩的?
顾逢晟正在思索时,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放下相框回头,发现沈昱宁光着脚站在门口。
看着他,她眼里再度淌满眼泪。
“你怎么到这来了,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沈昱宁径直往前走,一面走一面说:“顾逢晟,我梦见你上了我哥的那辆车,盘山公路上那么大的雨,我怎么跟你说你都不听,我就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离我越来越远,但我却说不出话。”
这些话,无疑是让他更加难受,顾逢晟很快抱住她,感受她断断续续的清醒和梦魇,沈昱宁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他像哄小孩一样的去轻轻拂上她单薄的后背。
“那是梦,昱宁,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不要怕,梦里的都是假的。”
她大梦初醒,在顾逢晟一遍又一遍低声柔和的声音下,渐渐被拉回了现实。抬眼望去,窗外已经泛起微光。
天,亮了。
没有什么黑夜是不可跨越,正如同太阳永远不会消失。
-
沈昱宁精疲力尽,被顾逢晟再度抱回卧室,将她放到床上后,又给林则发了信息,她现在的情况实在没法让他安心工作,他也不能离开,就算是公司现在离不开他,那他也只能先顾沈昱宁。
安顿她吃过药之后,顾逢晟去厨房准备早饭。
大概七点钟,沈宗打来了一个电话。
他语气听起来很不悦,冷淡的提醒沈昱宁该回老宅,话末尾又强调一句,带着顾逢晟。
沈昱宁猜想他已经得知了两人领证的消息,此番回去,少不了要受一顿数落,她自己倒也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但要是眼睁睁看着顾逢晟在沈宗面前被骂个狗血淋头,那她多少还是不忍心。
怎么说也是她拖他下水的,挨骂也应该是她。
她答应下来,想着一会儿回去了还得瞒着顾逢晟,挂断电话,心不在焉的跑到衣帽间里选衣服。
吃过药情绪缓解,没那么低落,白天跟黑夜截然不同,只要她自己稍加控制,在旁人面前没人能发现她如今是个病人,也只有顾逢晟,才能清晰的察觉到她病情发作时的不同。
“我听到你接电话了,这是要去哪?”
裙子穿到一半,顾逢晟走到衣帽间门口问她。
隔着门,她第一时间披上了件外套,反应过来后,看到关着门,这才长舒一口气。
“有点事,回壹号院看看。”
她拉上身侧的拉链,整理好后打开门。
“你忙你的吧,我看林则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公司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别总是顾着我。”
这话义正言辞,要是没发生昨天的事,恐怕他真会被她蒙蔽。
“不碍事,公司有林则就够了。”
顾逢晟从上至下打量她一眼,“你是不是,还少跟我说了点什么啊?”
“没,没有啊。”
她不会撒谎,每次骗人的时候都会不受控制的结巴。
他露出个无奈又宠溺的笑,拿出手机翻到通话记录给她看,最上面一栏的来电人,是沈宗。
甚至比给她打电话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
顾逢晟看她,一脸的意料之中。
沈昱宁掩饰不过,只好带着顾逢晟一起回了寿泉大院。
在路上,她开口解释了很多次,甚至说起了解决问题。
“我主要是怕我爸发起疯来会吓到你,所以才没告诉你。”
“而且,结婚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他们说我也就算了,没道理说你的,一会儿你就在我身后,我来解释。”
她时好时坏,思绪时而清晰时而糊涂,但都这种时候了,却还总是惦记着把顾逢晟藏在身后,不想让家里的风波祸及到他身上。她甚至怕家里一会儿会大闹一场,于是偷偷求助沈谦晔急忙赶回去。
这对兄妹俩僵持许久的关系,在最近总算是破冰了。
车子开进壹号院,顾逢晟却在停车前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照料顾青山几十年的管家,接通电话后颤抖着开口。
“顾老先生,怕是不行了,您还是赶紧回来吧。”
沈昱宁看他神色突然变得慌张,问他怎么了。
他挂断电话,照实回答。
最后不得已,在即将进入沈家门口时,他将车子转了个弯。
沈昱宁也放心不下,想着赶紧进屋听完沈宗的教训后就去陪他,千算万算,她都没有想到沈宗见她时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什么辞职。
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如今正居高临下的质问着自己的女儿,他也是昨天在一场应酬上听别人提起,起初还不相信,甚至一度认为是自己听错,直到给自己的老同学张清也就是沈昱宁的直属上司通了电话,这才知道她已经离了职。
“你刚三十就已经有了现在的身份,比我当年不知道要顺利了多少,你怎么能眼见着即将步入康庄大道就中途放弃呢?”
在沈宗心中,权利永远是第一名。虽然他要的是决策权而并非转达权,可沈昱宁原本已经站上了一个不太容易跌落的位置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家枝繁叶茂的果实骤然落地,更不能直视自己无法左右子女的选择,他想要拥有她们对自己的绝对服从,可无论是沈谦晔还是沈昱宁,一直都在跟他的期望背道而驰。
宁茵笑话他是个失败者,似乎也不外如是。
“您一大早把我叫回来就是因为这个?”
沈昱宁冷笑一声,不可置信的看向沈宗怒不可遏的眼。
“爸,是不是在你心中,我一定要成为您为沈家后辈铺设前路的垫脚石呢?”
她太寒心,也太失望了。这么多年,沈宗对她不闻不问,得知她一人到非洲外派后也没有问过她一次,国内兴师动众在网络上传播着达木赞的残酷战火,他也当做一个没事人一样,旁人问起这个女儿,他只说是为国奋斗,沈昱宁有时候甚至会想,若是自己牺牲在战场上,那沈宗会不会高兴他们家又出了个一等功。
想到这,她鼻一酸,眼眶里有泪在打转。
沈宗看着她此刻倔强的模样,放缓语气,心下有几分懊悔但也无济于事。
“不说工作,那说说你为什么结婚?背着两家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领证,你看看你如今像什么样子。”
提起这件事他更来气,看着沈昱宁一个人进屋,又有些不满。
“顾逢晟呢?不是跟你说了叫他一起来吗?”
“拐了我闺女,如今连见一面也不肯,我看他真是太不像话了,你最好想清楚,以后是不是要跟一个这样没有责任的人生活一辈子。”
沈宗动了气,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没个边界,末了总结沈昱宁太过荒唐。
她站在一旁,听到最后也忍不下去,连带着这些年的种种不满,都一一发泄出来。
“这么多年,您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吗?”
第41章 病因
沈昱宁从记事起,在父母身上受到的爱是匮乏的,严格来说,她从未真正得到过父母的爱,就算有,也都是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 她说话早,懂事也早,幼儿园是在军区里上的,班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大院里的邻居。五六岁的小孩什么都不懂,但也有攀比心,别人的父母放学时都一水排在学校门口等着接孩子时,她总是自己默默站到队伍最后。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不会来接自己放学的。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她的事根本不重要,偶尔心里过意不去时,这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的只会用一件又一件别人得不到的礼物来搪塞她。 所以她年轻的时候对金钱没有概念,多贵的东西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物品,旁人眼里她一出生就站在了终点,但没人知晓,太早看到了终点,便会对过程丧失兴趣。迷失,也是必然。 她曾经在一条错路上混沌茫然的走了许久,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如今又怎么会再回到过去? “从小到大,你和我妈都没有管过我一天,你们在乎着沈家的名声,在乎着自己的身份,却从来没记起过我也是个女孩子,我还是你们唯一的女儿,我需要陪伴需要温暖,而不是你们永远都在反对我,操控我。” 沈昱宁气得急了,丝毫没顾着沈家的规矩,直接在客厅里跟沈宗吵闹起来,没想着退路,也没想着还要在这种时候留着家族颜面。 他们这些人活了一辈子似乎也没明白,而只是一直在世俗眼中做认为该做的事,沈昱宁偏偏不这么认为。 “爸,你只知道我当年跑到国外是因为顾逢晟,但你不知道因为你们我要在单位里受多少风言风语,我就算拼尽全力去努力也会始终被别人冠以二代子女的称呼,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关系户,即使去达木赞那样的地方也只会说是去镀金,这些年我拼命想要逃离沈家,其实都是因为你们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作为沈家人,无从选择,这番言论在沈宗眼里也只会是不知足,可沈昱宁最深切的痛,还没有完全说出来。 看她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沈宗也怒不可遏的开了口。 “我当年本就不愿意你去学外语,更没想让你进部,当时是你让我成全你的梦想,我成全了,我是念着这么多年对你疏于照顾再加上那阵子你伤心欲绝所以不得不心软同意,外派的时候,我想着你一个姑娘到了那么远的地方放心不下,这才把你放到你吴叔手下,你现在是在怪我吗?要不是我找人护着你,你现在能不能回京平还都两说!” 沈昱宁憋着一口气,万念俱灰的看着眼前义正言辞的沈宗,父女两人总算是将心里话悉数说尽,可有些话说到最后,除了伤心还是伤心。 她痛得几乎快要心悸,眼睛也酸涩的不行。她无力的坐在沙发上,抬手捂住眼,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 “可梁润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 他是梁老师唯一的孩子,为了救她死在达木赞的无辜战火下,可若不是因为沈宗在一开始给她的嘱咐,那梁润的人生绝不会停滞在 2010 年。 沈宗失了神,停滞一瞬。 沈昱宁闭上眼,任由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记忆在此刻全部浮现在眼前。 沈昱宁对梁润的印象,还是通过顾逢晟才有的几面之缘。 她先前在课上听说了,梁老师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很早就送到军校,人很优秀,军校刚毕业不久就拿了二等功。 顾逢晟是跟谁都能谈得来的类型,有一次去梁老师家里问课业的问题,遇见了休假回家的梁润,那是两人第一次见。后来慢慢相熟,才了解到两个人都喜欢历史,尤其是梁润,他说自己对顾逢晟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沈昱宁只知道梁润很优秀,见过几次之后便再也没遇到过。 直到,两人在达木赞重逢。 她带着程宣一起去搜救队员,遇上了也在执行任务的维和部队。别人叫他梁队长时,沈昱宁突然停住了视线。 他摘下面罩,有些晒黑的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 “沈丫头?” 大概是梁老师常这样叫她,梁润也不由自主喊出了声。 程宣疑惑的看向沈昱宁,“沈秘,您认识?” 梁润听到对她的称呼,于是顿了下,敬了个礼。 “好久不见,你怎么到这来了?”沈昱宁听说过,梁老师的儿子被分在了特种部队,怎么现在,在这个蛮荒之地相遇了。 “我主动报名的,要往最危险的地方去,保护这些人。” 他们两个都笑了,在将近四十度的天气,在满是废墟的灰烬中找寻遗留之下的人们。 第二天,交战没有因为地震而停止。 而震中地区,还有十几个人被困在那里。沈昱宁主动请缨,却得到了吴大使的拒绝。 “这不成,你一个姑娘家!”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可用的人手了,您就让我去吧。” 最后拗不过,拍拍她肩膀示意交给她了。沈昱宁带了几个人轻装上阵,当然,梁润还跟在她们之后。 他甚至主动跟沈昱宁搭话。 “话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也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沈昱宁目视前方,没多迟疑,“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逢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上次回家听我爸说他现在很不容易,你们两个,是因为志向不同分手的吗?” 沈昱宁没回答,更准确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两个之间太过曲折,当事人都未必能叙述的清楚,而现在,显然也不是该闲话家常的地方。 破碎的废墟,数不清的飞尘和残存的建筑,她要带着搜救队一点一点去找剩下的人。 途中要穿过交战区的村子,村口有处河流,他们在乱石坡上停下来,坐在地上吃压缩饼干。 沈昱宁体力不及他们这些男人,额头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靠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喝着水。 梁润走过来,给她扔下一个苹果。 烈日当空的非洲大陆,他竟然还能找到水果。 “你从哪得来的?” 他笑容爽朗,格外瞩目。 “来的时候从宿舍拿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快吃了吧,你看看你这张脸,现在哪还像个小姑娘?” 其实没那么夸张,梁润也是存心逗她,虽然她皮肤被稍微晒黑了一些,但五官依旧不改分毫。 她这个人的倔,脸上都透的明显。 沈昱宁接过苹果,用劲掰开了两半,把另一半递给他。 有限的时间里,她竟然难得放松一次。 “你还是挺出乎我的意料的。” 梁润开口感叹。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有这样的家世,想过什么人生过不到?一定要走这条路吗,在外熬上这么多年,受苦受累,到底值不值?” 他觉得,他一个男人家付出是责任也是义务,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跑到离家万里且动荡不安的国家,着实太需要勇气了些。 沈昱宁也没成想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一步一步,也熬到现在。 她当时只是想迫切的离开京平,并未打算去建设非洲,后来也是在工作中慢慢被感染,愿意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 “我都没问你值不值得,你还先问起我来了?” “那你呢,放弃那么好的工作是为什么?” 梁润笑笑,成功被她说服。 点燃一支烟,眺望远方,说了句。 “人生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无所谓为什么,只是因为坚持了。 - 沈昱宁清醒过来后,第一感觉是疼,浑身像被重物压过,又撕裂,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她看看四周,视线逐渐聚焦。 “梁,梁润呢?” “您说谁?”离她身边最近的程宣凑上前问她。 她努力想发出声音,嗓子里呜咽许久,“那个维和官兵,他叫梁润,他是我老师唯一的孩子!” 大使吴国谭走上前,一脸悲痛。 “你先好好养病。”关于他的只字未提。 沈昱宁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腾。 “吴,吴叔。”沈昱宁眼角流了泪,她伸出手,“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求求您告诉我,梁润在哪?” 她有气无力,眼泪扑簌簌落到白色的被罩上。 “他牺牲了。” …… 为了救她,替她挡了一枚飞来的流弹。 记忆里,她昏迷的前几秒,梁润扯下纱布替她止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好丫头,别哭,没想到咱俩能在达木赞相遇,你和逢晟是我爸最得意的学生,我肯定要保住你……” “记着点,以后回国,代我看看我爸妈。” 那么一个完美无双的人,为了救她而牺牲了。沈昱宁怎么肯。 她哭了好些日子,但护送烈士的骨灰回国,她还是提出要自己去。 那是辆专机,抵达京平的时候天刚微亮。 清晨六点中,她在一众人群中下去敲了梁家的大门。 师母当时就哭得跪下了,沈昱宁找来他宿舍里最后仅剩的遗物,放在一个黑色的木箱子里,递给二老。 最后,她也跪下了。 当着部里许多同事的面,她泣不成声。 “梁老师,是我没用。” 梁任年瞬间苍老,眼镜之下的双目闪烁着眼泪,伸出手去扶她。 “孩子,这不怪你。” “谢谢你,送他回家……” 她觉得天地都昏暗,连同那日的雨也是,阴沉到底,看不到光亮和明天。 这是沈昱宁生病的最初诱因,因为那场战争,也因为一个跟她息息相关生命的离别。
第42章 夫妻应该同心协力
父女两人僵持着,屋内的温度很快降至冰点。沈宗知道沈昱宁的性子,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是自己的无心之失导致她这么多年离家里越来越远。
听完沈昱宁这段委屈的话,他沉默了。
沈岳南原本在餐厅吃饭,听到外面争吵不休,放下筷子就急忙走了出来。
杵着拐杖,他一步一停,看着眼前剑拔虏张的情形,开口打起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