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瑜坐在车里,喘了半天气呼吸才平稳下来。
这个话题,她和靳择琛从来没有聊过,像是被刻意的忽视。其实就现在的情形,也根本没到考虑孩子的份上。
他们一年到头,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太少。靳择琛忙工作,到处飞来飞去,见面时间还不如他和蒋楠多。
而每次,靳择琛都会主动做好措施,只有那么一次遗漏。
也算是件好事,对彼此对孩子都负责。
现在这件事被她妈妈忽然摆到了台面上来谈,让她一时间有些无措。正常婚姻中,也许双方的父母主动说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可她和靳择琛之间到底和普通婚姻家庭有些不同的。
她忽然有些后悔带靳择琛回来,无论是妈妈出于好心正常问孩子的事,还是刚刚亲临看靳择琛那股……就像是看动物园猴子那种好奇、毫无掩饰的打量,都让她觉得不舒服。
靳择琛怕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吧,现在她跑出来让靳择琛独自面对好像有点过分。
可是她不在旁边,妈妈说话总是会收敛带着些分寸的,至少能让靳择琛好过一点。
沈安瑜仰头望着这条街道,看着各家门口悬挂的红灯笼、镇宅的石狮子以及狮子前的红绣球,忽然觉得陌生。
她当年从这里考出去,去临城念最好的私立高中。那种贵族学校每年都会招一批成绩优异的人,减免学费提高升学率。当她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公主小少爷坐在一起,第一次感受到了人和人之间的云泥之别。
她被人嘲笑孤立,各个穿的光鲜亮丽,衣服不带重样。可她却穿着洗的有些掉色的校服,穿着不知道名的鞋子。
但也没关系,沈安瑜也觉得这些人只是个啃老的二世祖,她也瞧不上他们。
沈安瑜一直觉得,他们会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平稳度过高中,然后再也不会和这些人有牵扯。
却没想到,她遇到了靳择琛。
那是高一的夏天,她去食堂打饭。被前面的人忽然撞了一下,她连忙向后躲,可手里的饭菜还是撒了一地,还踩到了后面的人。
沈安瑜对有钱人家的小孩脾气已经非常熟悉,生怕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也确实是自己踩到了人,道歉也是应该的。
她连忙转身同时低头看了眼自己踩上的是什么鞋,万一让她赔是不是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入眼的是一双崭新的白球鞋,干净好看到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半年来在豪门子女的包围下,她也多少认识了些牌子,可是这双鞋她认不出,但一看就知道很贵。
本是干净洁白的没有一点杂质的鞋面上,被印上了一个不大不小鞋印,带着银丝的鞋边上还溅上了些菜汁,有油腻腻的。
完了。
这是沈安瑜心底闪过的第一念头。
沈安瑜迅速调整好心态,刚想着道歉,却听面前这个对她狠狠踩了一脚的人忽然开口,“抱歉啊,撞到你了。”
声音是少年独有的朗润,微微带着些许鼻音,像是有些感冒。
沈安瑜这才发现这人好高,她平视的状态下不过才看到他的胸口。是一件很简单的白衬衣,她下意识的抬头,再往上看。
脸肉紧实,颧骨颧弓初见锋利却仍保持着少年的清润,因低着头眼睑微垂着,睫毛浓密纤长像是鸦羽。下颌线流畅,喉结随着呼吸而轻微的上下滑动着。
沈安瑜一时看呆,连呼吸都有些停滞,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同学?”大概是见她没说话,那人又叫她,“你没事吧?”
沈安瑜终于回过神来,从耳尖到耳根迅速发烫,悄悄的蔓延到脸上。
“啊……没,没事——”语无伦次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还没道歉。她暗骂了自己一声,有些窘迫的咬着唇,“那个,对不起啊,我……”
“没事。”那人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沈安瑜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抱着个篮球,衬衣扣子被他解开了两颗,因为离得近,甚至都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皂粉味。
她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半夜说不出话。
“靳择琛赶紧走了,还能再打一场。”
直到和那人同行的人叫他,沈安瑜才敢再次抬起头,也终于直到了他的名字。
他叫靳择琛,是她高中时代得到的唯一善意与光亮。
-
沈安瑜揉了把自己的脸,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回去。可她刚打开车门,手还没在把手上收回来,就见到一个人站在车头前,然后慢悠悠的坐到了地上。
坐在地上之前,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
沈安瑜被这新颖的碰瓷方式惊到,愣了楞才推门下车。
一下车就听到地上的人开始喊,“啊呀我的腿啊,断了断了啊——”
沈安瑜环胸靠在车门上,地上的人约莫五十多岁,“我说这位……您起来吧,大冬天的地上冷,别冻出病来。”
看有人理了,这人叫的更欢,“不行啦,起不来了,腰折了!”
沈安瑜笑了,刚刚还腿这会儿又成了腰。
来的时候家里有人,车直接停在了路边。现在真的是实例演示了什么叫“车在路边停,瓷从天上碰。”
沈安瑜不想多纠缠,“我说婶婶,差不多得了。大过年的您也别这么辛劳的搞副业了,赶紧回家大牌嗑瓜子去吧。我这车里一直开着行车记录仪,我把警察叫来你这就叫故意诽谤敲诈,是要坐牢的。”
地上的大婶一听还要坐牢,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身体敏捷的大概能去参加个赛跑。
“……”
沈安瑜看的目瞪口呆,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懒的和这样的人多说。
车里当然没开记录仪,不过是在乍她。
沈安瑜抬脚就走,却忽的被叫住,“啊,你是不是安瑜啊?”
沈安瑜皱眉,回头。那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一双浑浊的眼睛露出贪婪的光,连带着脸色的褶子都像是瞬间光亮了几分。
“真是安瑜啊,我是你隔壁张婶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对不起,不认识。
沈安瑜面色不动声色,十分敷衍的笑了笑叫了声“婶”便想走。
谁知张婶忽然靠近,压低声音说:“安瑜别怪婶子说话难听,你现在嫁给了有钱人就赶紧多捞点。”
沈安瑜有些厌恶的皱了下眉,身体后退了半步。
张婶像是看不出一样,又说:“你看你嫁过去得有三年了吧,那个男人哪次陪你回过娘家,这摆明就是不重视你。听婶子一句劝,男人靠不住,到时候还得靠父母和亲戚邻居帮衬你。”
“趁着你现在手里有钱,多往外带点,一次拿出个几万想来也不打紧。”见她不说话,张婶越说越起劲,“你小的时候你爸生病,我们家还帮过不少忙呢。现在你柱哥也在临城打工,你帮衬着点,到时候真的被豪门赶出来你也有个落脚地不是。”
“说完了吗?”沈安瑜冷声睨着张婶,这些年她多少炼成些东西,此时沉着脸气场强的把张婶吓一跳。
“第一,他靠不靠的住,是我们之间的事,轮不着你插嘴。再说,我也从来不需要靠男人。”
“第二,钱不钱的,那也是我们的家事,我自己父母都没开口,你算是什么东西?”
“第三,当年你们能帮忙我们很感激,这些年来连本带利的早就还完,只多不少。张叔前些年偷东西差点被人打死,还是我爸出面道歉帮你们把钱还上才把这事了的。”
“张婶,做人也要差不多,不要太过分。”
张婶没想到以前话都说不几句的沈安瑜,这会反驳的话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更想不到句句说的都这么狠。
沈安瑜小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乖巧懂事,真是外面的大环境让她变坏了。
张婶面上有些过不去,“婶子就是好心劝你,你说好这么难听干什么还有没有点小辈的样子了,你父母就是这么教的你?”
沈安瑜真的有被气到,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一团火即将爆炸。
可忽然,腰间一紧,一股清冽的淡淡烟草味混着茉莉花茶的香气,慢慢的钻进了鼻子里,呛得沈安瑜鼻尖有些发酸。
☆、第十一章
“安瑜有没有小辈的样子我们先不论,但你是一点长辈的样子也没有。”靳择琛轻睨着张婶,夫妻俩的表情竟一模一样,只不过靳择琛的气场更强更骇人。
张婶吓的直接退后一步,连呼吸都带着压迫。
沈安瑜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简直如天降神兵,为她披荆斩棘。虽然她自己也可以,但还是想寻求于来自他的保护。
她愣了愣,才试探性的环上他的手臂,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两人成一个并肩环抱姿势,看上去亲昵自然。
“妈不放心你去了这么久,让我来看看。”靳择琛低头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沈安瑜的错觉,总觉得他的声音比往日柔和了很多,“东西拿好了吗?”
“……什么?”
靳择琛轻勾了下唇,忽然牵着她往后车厢走,边走边说:“就知道你找不到。”
沈安瑜垂眸看着两人紧握的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靳择琛径自打开车厢,又从里面拿出了两提包装精美的礼品,道:“我听爸刚才咳了两声,这个是专门清肺润桑的,让他泡着喝。”
“啊?我爸什么时候咳了?”沈安瑜一时反应不过来。
靳择琛从善如流,“你出来这段时间他咳了半天。”
“都说了让他少抽烟的。”沈安瑜眉头微蹙,眉眼间尽是担忧责备。
两人边牵着手边往回走,路过张婶时,靳择琛忽然停下来。
声音带着轻慢,“张婶是吧,您就不用为令公子前途担忧了。”
张婶虽然怕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男人。可是听他这么一说,眉间一喜满脑子全是“我家儿子出息了,怎么不提前和我说,我也好给他物色好的姑娘。”
只不过这个算盘还未打满,便听面前的男人又说:“他前段时间才因为□□进了局子,以前南科的工作也丢了,现在只能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当保安。”
面前的男人声音仍旧漫不经心的,松松懒懒的还挺好听。可他说的内容就像是死神的低吟,让人失去希望。
张婶整个人瞬间垮了下来,本是浑浊的眼睛更加腐朽。
靳择琛像是没看到一样,又轻飘飘的落了句,“啊,忘了说,他现在当保安的这家公司应该也没几个月就要倒闭。您既然是安瑜以前的邻居,咱们都是邻居我也提前提醒您一声,您还是让他提前找新的工作吧。”
“不过像他这种有案底的,想找工作怕是也难。我那倒是还缺几个保安,看在您以前没少帮安瑜家的面上,我倒是可以破例雇用他。”
靳择琛也没看张婶的反应,直接牵着沈安瑜走了。
张婶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和刚刚碰瓷时的不紧不慢不同,这次是直接跌了下来,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满脑子只有,我儿子有案底了,他没工作了,他再也娶不上媳妇了。
她本来不过是看着路边停了辆车,看上去又大又干净,和她平日里在镇子上看到的那些都不一样。于是她起了点坏念头,能碰上瓷就碰,碰不上就拉倒。
可是一看这车主人竟然是沈安瑜,那个嫁进豪门的小丫头。她对豪门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可看电视上也知道豪门很乱没准过几年人家就看上更年轻的姑娘。
到时候还不是把她休了再娶,不如这时候多捞点钱,也给她送点。这样即使沈安瑜成了破鞋,让她家柱子娶回来也不是不行。
可现在,不但柱子没了工作,还有了案底。刚刚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沈安瑜嫁的人,那男人低头和沈安瑜说话的时候一脸温柔,沈安瑜看他时也一脸娇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