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严丽珍肺部感染,病情恶化,药石罔效,就那么走了。
邹誉哽得好半晌没接上话。
今天见到徐冽以后,他和林阑并不是没预料到这个结果,毕竟徐冽能够放弃国内的一切,追随苏好到美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妈妈已经彻底康复,要么就是妈妈过世了。
如果妈妈还处在植物人状态,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孩子也不可能扔得掉这些负担,也许真就从此和苏好走上了殊途。
但他们多希望这件事是前一种可能。
邹誉揽过徐冽,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那官司打了吗?”
他听说过,严丽珍是在机场跟一行人起肢体冲突的过程中从楼梯高处摔了下去,事故并不完全属于意外。
徐冽点点头:“打了。”
虽然严丽珍破坏人家家庭有错在先,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对方妻子也为这场事故承担了过失责任。不过当时严丽珍并不是被人推搡下去,而是气急没站稳摔下去,所以责任不涉及刑事领域,属于民事范畴内的赔偿。
“今年秋天已经拿到赔偿金了。”徐冽解释。
“够承担之前那些医疗费了吗?”
徐冽点点头。他已经把医疗费的部分还给姐夫,剩下那些姐夫没肯收,让他自己留着用。
他想如果把学费也一次性还清,之后在国外生活捉襟见肘,还得继续问家里拿钱,到时候让苏好晓得他的处境,难免叫她心里过不去,所以没再执拗地守着自尊心,留下了这笔钱。
“好好知道这件事吗?”
徐冽摇头:“我不想让她知道。”
如果妈妈康复了,兴许徐冽会在两人稳定下来以后,将那一年的经历告诉苏好,跟她说,他曾经受过苦,但现在一切都很圆满,已经没什么好难过。
可妈妈过世了,这件事再提起来,无非徒增苏好的心理负担。
邹誉叹了口气:“你辛苦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叔叔阿姨说,我们支持你跟好好。”
徐冽点点头:“谢谢叔叔。”
*
徐冽回到邹恺房间的时候,苏好正在卧室辗转反侧,总觉得床太大了,一个人睡跟躺沙漠里似的好荒凉。
平安夜平安了个寂寞。
苏好叹息着酝酿睡意,好不容易朦朦胧胧睡过去,又因为时差原因到半夜醒转过来,生无可恋地瞪着天花板发呆。
徐冽跟邹恺住在一个房间,她一直没给徐冽发微信消息,怕吵醒小鬼头,到时候烦死。
但这时差真不是那么好熬,苏好坚持了个把钟头没忍住,还是打开微信找上了徐冽:「你睡着了吗?」
五分钟过去,徐冽没有回复。
苏好气得牙痒痒,绝不容许徐冽一个人好眠,又追加了一条:「哥哥,妹妹深夜独守空闺好寂寞,快来陪妹妹睡♀觉♂。」
三十秒后——
X:「。」
X:「来不了。」
苏好其实本来就是皮一下,为了刺激他回她消息而已,一听他这么正经地说“来不了”,倒是起了点兴趣:「怎么来不了?」
X:「你弟在手腕上缠了一根钓鱼线,连着门把,为了防我去你那里。」
苏好:「……」
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他弟还有点姐控的意思呢?
苏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没想到十分钟后忽然收到了徐冽的新消息:「来后窗。」
她被这似曾相识的语气一愣:「你不是出不了门?」
X:「跳窗了。」
二楼说跳就跳,苏好差点被他吓破胆,一怔之下飞快掀开被子,裹了件大衣奔出去,蹑手蹑脚地下楼,来到一楼洗手间——她和徐冽当年幽会的老地方。
洗手间门虚掩着,她忐忑地深呼吸一口,推门走了进去,望见窗前那道熟悉的人影,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的深夜,一样温存的月光,一样新鲜热烈的悸动。
苏好慢慢上前,移开了那扇窗。
徐冽站在月色里,笑着仰视着她:“哥哥带你私奔,走吗?”
第74章 千般好
次日清晨, 邹恺从睡梦中苏醒,见手腕上的钓鱼线还原封不动缠绕着,房间里却没有了徐冽的身影。
邹恺拿剪刀剪断丝线, 一把掀开被子下楼,一路跑一路喊:“爸——妈——大事不好了!”然后猛一脚刹停在了楼梯口。
餐桌上, 除了他以外的一家四口正其乐融融地在吃早饭。
林阑凶巴巴地觑着他:“鬼吼鬼叫什么, 梦里又给人打成盒子了?太阳晒屁股了才爬起来,看看你哥你姐,一大清早把一家子早餐都做好了!”
“小徐啊,”林阑前一秒还在凶神恶煞, 转头一看徐冽就笑眯了眼, “你这厨艺真是棒嘞, 连曹姨都对你赞不绝口。我们好好也是,看看以前多懒啊,有小徐在,这精神风貌都不一样了!”
苏好跟徐冽对视了一眼。
这精神风貌倒也是情非得已。
昨晚实在睡不着, 两人私奔上街补了个平安夜约会,等天亮赶回家,从留了窗的老地方溜进来, 没想到曹姨刚巧走下楼梯。
苏好灵机一动,拉着徐冽就近钻进厨房, 假装两人因为时差起早,刚下楼准备做早餐。
曹姨为此感动了一早上。
苏好美滋滋地在桌底下轻轻搔了搔徐冽的腿。
徐冽悄悄握住她的手,暗示她别闹。
邹恺看不见两人的小动作, 张大了嘴瞪着徐冽:“哥你偷偷起床是为了做早饭啊?”
徐冽正色点头。
“那你早上出房间的时候我为什么没醒?”邹恺难以置信地攥着手腕。
“你睡得熟,在讲梦话,说给你一把M416。”徐冽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
苏好啧啧摇头:“吃个鸡连把M416都捡不到,还得问人要,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阑推搡着邹恺,赶他上楼:“ 看看你,梦里打个游戏都打不好,赶紧洗漱去,别来丢人现眼了!”
邹恺愣愣摸着脑壳回了房间。
*
等吃过早饭,苏好的困意才姗姗来迟。
林阑和邹誉去上班了,但家里还有曹姨和邹恺在,她不方便拉着徐冽回房睡觉,借口说想画画,和他一起去了阁楼。
苏好的本意是想找个清静的二人世界,但真走上阁楼,发现这里所有的陈设都跟从前一样丝毫未变,忽然又生出一丝感慨,记起最后一次和徐冽一起来这里的那个雷雨夜。
她走近画架,掀开防尘布,看见了那幅未完成的油画。
画里的徐冽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端正笔挺地坐在那张酒红色沙发上凝望着她。
徐冽来到她身后,从背后圈住了她:“要画完吗?”
苏好想了想,摇头:“这样就挺好。”
一个人在美国的时候,她曾经很遗憾这幅画没能完成,跟徐冽重逢以后才觉得,未完待续或许是一种美好的寓意。
每一个看似遗憾的逗点,都是因为故事还没讲到最后。
而现在,未来依然还很长,不用着急落下句点。
徐冽笑着将她拉到角落那张红沙发,让她坐在他膝上:“那帮你把不好的回忆变成好的。”
原来他也记起了那个雷雨夜。
苏好往前蹭了蹭,圈住他的脖子:“怎么变?”
“昨晚不是让我陪你睡觉?”徐冽揉着她的脑袋,把她摁进怀里,“睡吧。”
“没劲,还以为能在哥哥的腹肌上跳个舞。”苏好舒舒服服靠着他,打了个呵欠,手指不安分地沿着他衬衫那排纽扣滑来滑去。
徐冽捉住她的指尖,笑着投降:“别让我这里。”
苏好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徐冽怕痒,腰腹特别敏感,每次随便一戳就一路硬邦邦下去了。他的腹肌对她来说就是最熟悉的陌生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她最近连远观都没得观!
想到这里,苏好暗暗下了决心。今晚绝不能再被困在这里。
*
大概是苍天有眼,听到了苏好的心声,给了她和徐冽夜不归宿的机会。
苏好补了一觉睡醒,接到了群消息,文铭李貌陈星风听说她昨天回了国,约她今晚一起过圣诞聚聚。
刚好原本和她有约的许芝礼跟这三人也相熟,苏好和两边一沟通,见双方都没意见,就敲定了这场聚会,并且把聊天记录截图给舅舅舅妈看,表示今晚真有同学聚会,真得玩通宵,真不回家睡了。
甭管林阑和邹誉心里信没信,反正面上答应了她。
苏好愉快地给与会人员拉了个群,还没来得及介绍徐冽,文铭李貌陈星风对这位“X”一人发了个问号。
这小半年来,苏好跟这些人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唠嗑机会不多,又不在朋友圈秀恩爱,所以他们还不知道她和徐冽已经重修旧好。
苗妙倒是晓得这事,但她在外地的美院读大学,今天赶不过来,不在这个聚会小群里。
苏好一看群里反应,准备打字的手突然一顿。
文铭李貌陈星风的记忆都还停留在当初徐冽闷声不响转学,她痛不欲生颓废丧志这件事上,在大家眼里,她是被负心汉甩的那个,直接介绍这是徐冽好像很伤面子,也不好介绍完了跟一句“他来美国找我把我追回来了”这种刻意挽尊的话。
这种讯息就该在见面聊天的时候自然流露,顺便让徐冽好好表现一下,把她的面子给足。
于是苏好保留了神秘,简单说:「带个朋友。」
*
因为化妆品不在身边,苏好傍晚先和徐冽去了趟酒店,等拾掇打扮好,辗转来去,到火锅店就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
一路上,苏好和徐冽的手机时不时响起震动,两人都没去看,因为震动频率一致,估计是群里一直在催。
徐冽推开包厢门的时候,许芝礼的说话声正好传了出来:“别催她了,昨晚肯定累了一夜。”
“累什么?”这是文铭李貌异口同声的疑问。
两人话音刚落,一抬头看见苏好和徐冽,齐齐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