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这帮年龄比她大了不只一星半点,辈分却比她低几辈的女人们。莫小西一个脑袋两个大,她真的做不到跟她们一样亲亲热热喊着“侄媳妇啊”“孙媳妇啊”整的她像是千年得道的耗子精似的。膈应的很!
幸亏奶奶听到动静走过来,她对莫小西说:“小丫头醒了,哭着找娘呢!”莫小西如释重负地赶紧溜了。奶奶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呢,让她老人家应付这些情绪激昂的小辈们吧。
81岁的莫太奶奶,往那一站,威风八面,手里拄着的不亚于龙头拐杖,其实她身子硬朗的很,小脚虽然缠过,后来被留洋回来的二哥给偷偷放足了,所以虽然80多岁的年纪,比那六十来岁的走的还稳当。只是觉得人家60岁都柱上拐杖了,她这个80岁老不死的,再不拐上一个,有些不合老太太群。特意让娘家侄子买了一个,当摆设用。
莫太奶奶言简意赅只说了几句话:一,小西是自愿离的婚,二,那个孩子不是小西生的,你们也是,小西月月来看我老婆子,啥时候肚子显怀过?三,打人犯法,咱们去再多的人也没用,就算不犯法,那家是公安局的领导,去了也是吃亏!所以,大家赶紧回去,休息休息该干啥活干啥活去吧。
众人正义愤填膺地准备在老祖宗一声号召下,以农村去包围城市,听到这番话,顿时蔫了:公安局的,那不有枪有炮的吗?再快的锄头镰刀也快不过子弹啊。他们这不是拿着鸡蛋往石磙上碰么?
“我们以前还挺纳闷的,寻思着小姑奶奶都没大过肚子,怎么孩子都这么大了呢-----不是小姑奶奶的孩子,小姑奶奶咋把人抱来了?年纪轻轻带着个别人的拖油瓶-----”尖脚老太跟莫太奶奶是抹骨牌的好牌友,一直都疑惑着这孩子是啥时候怀上的,一听孩子不是亲生的,有些急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憨瓜、憨熊。”在嘴巴里打了几个转转,硬被和着口水咽下去。
“小西说,孩子是那家人前妻生的,一家子都不待见,嫌弃是个女孩,她要是不答应把孩子抱来,那家人根本不同意离婚!”
莫太奶奶到底心软,没直说是那家相好的留下的野种,但绝对不能让村里人误会,是小西生的孩子!这丫头任性,可她不糊涂啊。以后的路长着呢。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着,准备各回各家,掉转头,一眼看到镇上以说媒扯红线为生计的刘媒婆,笑眯眯地坐在石磙子上。惊奇地问她在这坐着干嘛。
刘媒婆朝莫太太努努嘴,笑嘻嘻地说:“这都眼巴巴瞅着你们家大门好几天了,今儿可算来了,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我家的门槛快被踢烂了,点名道姓娶老太太孙女当媳妇呢!”
第14章 小媳妇
莫太奶奶领着三个孙子、曾孙辈分的媳妇儿在大黑槐树下抹骨牌,脚下不到一尺远的地方,铺了一张大苇席,席面油亮光滑,连一点细小的毛刺都没有。
苇席上铺了碎花褥子。为了防止贝贝尿在上面,褥子上又放了几个莫小西用玉米包叶编织的蒲坦。
贝贝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用高粱芙芙编成的小提篮,里面是几十张旧的骨牌,已经被莫小西用开水煮过。所以,干净的很。
贝贝好奇地翻过一张又一张,有样学样啪啪摞着,微张的小嘴巴,口水一嘟噜一嘟噜地往外冒。嘴里还念念有词。可惜说的话谁也听不懂,而旁边就是她那个不着调的小妈妈,摊手摊脚地一躺,枕着个老式虎头枕头,啃着根绿油油的水萝卜,翘着二郎腿,开始还哼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儿歌,不一会便没了动静。萝卜头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滚,最后咕噜到桌子底下。
尖脚老太扭头一看,睡着了。她小声说:“小姑奶奶还跟个孩子似的,能吃能睡!一点糟心事都没有!要是一般人家离婚又带个拖油瓶,早愁成啥样了。”
另一老太太砸砸嘴:姑奶奶长得俊俏,这才刚离婚,刘媒婆蝇子似的天天撵着说媒,听她那意思,镇上年轻后生没说过亲的好几个呢,都看上小姑奶奶了。
莫太奶奶嫌弃又无可奈何地看了眼睡得香甜孙女:“长得好看顶啥用?这么大了,连饭都不会做!我老婆子现在还能动,要是以后不能动了,不在了,你们说,她还不得饿死?”
尖脚老太:哪能呢,不还有六爷爷的嘛?六爷爷脾气恁瞎,也不舍得对小姑奶奶动一指头。以后也错不了。也真是怪了,小姑奶奶从小心灵手巧的,学啥都快,咋就没学会做饭呢。
莫太奶奶:还不是他六叔惯的,长到现在统共做过一次饭,还差点把灶房点着了,那时候还在生产队里,等我们收工回到家,看到的是一个脸上黑黢黢的小叫花子,和一盆黑黢黢叫不出名堂的菜。
灶前的柴火烧了一大片,献宝似的让我们吃饭。我是一口没敢尝,就着百开水啃了一个杂面窝头。
恁六爷爷感动归感动,可那菜色实在是噎不下去!捏着鼻子尝了一口,又齁又苦。啧啧,就这,还把他心疼的不得了,跟我吵了一架,说以后不让逼着她学做饭了,说万一伤着烫着怎么的了。跟我吵完了,又连哄带吓唬地把小西的小脏脸洗干净。
尖脚老太眼珠转了转,想说什么又怕说出来惹着眼前的这位老祖宗,只拿眼睛瞄了瞄其他几位老太,嘿嘿笑。
莫太奶奶哪里会猜不出她想说什么。这几年她也想明白了,看开了。但当年存的那点小心思被儿子几句狠话吼没了。
她叹了口气:“你们以为我当年没那个想法?要不,口粮那么紧俏,咋会多养一个争吃嘴的?还不是恁六爷爷当年哭着嚎着说是养大了给自个当媳妇儿,他25岁那年,好容易逮着他回家。我稍稍把话一透,说要不别让小西上学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俩赶紧成家得了!哪知道他牛眼一瞪,脖子上青筋都绷绷着,嗷而撒叫地嚷嚷,说什么哪里有当叔叔的娶侄女的道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
我说谁笑话?咱们荷花村谁不知道,她就是你莫少北的童养媳?恁六爷爷恼了,啥社会了还童养媳?恁难听,我只当自个养个闺女罢了!听听!听听!他还不愿意了!
恁六爷爷快五年没回家了,以前还道他真的蹲了牢狱,但每年都会打钱过来,蹲牢狱哪里会有什么钱呢,三十岁的人了,我这当娘的能不发愁?哪有男人不想娶媳妇的?”
“说不准,六爷爷在大城市里娶了媳妇呢------”尖脚老太宽慰道。心里却嘀咕,小姑奶奶从小被六爷爷管天管地的,合着是在过当爹的瘾呐!
“就是,就是,我们看六爷爷也是实打实地疼小姑姑,就想着兴许小姑奶奶大了,俩人就成家了,哪想到恁没缘法!”另两位老太随声附和着,又想着小姑奶奶这么俊俏的人,竟被夫家抛弃,唯一疼她娇她的六叔,还不乐意娶她!这可怜见的。
被可怜见的莫小西,手里的萝卜虽然没有了,但那只手还呈半握状,睡意正浓。根本听不到几位老太太的絮叨。此刻的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像是被人捆住了手脚,包在密不透风的一块块厚布里,只露出脑袋,天上是暖暖的日头,耳边是嗖嗖的凉风。
想翻身爬起来,却动弹不得,下意识大声呼救。
“哇哇----”像是婴儿啼哭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莫小西的“救命”
莫小西等到婴儿不哭了,赶紧又喊了几声,结果只是听到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跟尖脚侄媳妇她儿媳妇生下六七天的小娃娃一样的。真是见鬼了,这小娃娃怎么老跟自己过不去。
“六爷爷,你看看,这里有个没人要的婴儿-----”
六爷爷?这个称呼好熟悉啊。莫小西支着耳朵,仔细听。
“幸亏是白天,要是晚上,坟串子上小孩哇哇哭,得把人吓死!”
“咦-----脚趾头和手指头跟咱们一样,不多也不少,也不是三瓣嘴,咋就恁狠心扔了?”
身上的厚布一松,莫小西觉得浑身一凉,然后便看见头顶上冒出四颗大小不一的脑袋瓜子。年纪也就□□十来岁吧,小脸上泥道子一条一条的,此刻,四双眼睛齐齐盯住莫小西。
坟串子里又有人扔小孩了?这几个臭小子就知道看热闹,怎么不把小孩抱起来哄哄?再不然把我给扶起来也行啊。
莫小西很生气,清清嗓子,想给他们好好讲一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于是她郑重地开口。“哇哇-----”
呃,这倒霉孩子跟自己较劲似的,真是头疼!
“汪汪------”谁家的小狗也来凑热闹啊。
“咱们回吧,再多搂几抱猪草,省的村长又叨叨!”
“回去?这小孩咋整?咱们要是走了,她肯定就被野狗吃了!”
莫小贝对于小男孩的好心肠很是欣慰。好心肯定有好报,长大娶个好媳妇。她冲他很友好地眨眨眼。
“吃就吃呗,她爹娘明知道坟串子里野狗野猫扎堆,还把她丢这儿,明摆着就是扔这喂狗的!走了!”
这死小孩,怎么说话的,这么没同情心,肯定不是个孝顺孩子!赶紧把我松开,你们不要,我把她抱走,正好跟贝贝作伴。
“坟串子里扔的小孩还少吗?”
“不一样啊,那些都是死的,这一个可是活的!”
小男孩在莫小西头顶上叽叽咕咕。几个小脑袋倏忽不见了,莫小西急得直叫:回来!回来!倒霉催的,又被小孩的啼哭声盖住了。
话说,自己的嗓门也不小啊怎么还干不过一个月底娃!太丢人了!
莫小西吃力地转动身子,好容易把一只胳膊解放出来。突然,眼前被一片阴影罩住,一大滴水掉在脸上。还听到“哈哒……哈哒……”的喘气声。
莫小西伸手擦脸的功夫,惊的目瞪口呆:一只灰不溜秋的大狗,张着嘴、呲着牙,很不友好地盯着自己,哈喇子-------,刚才掉在脸上的竟然是大狗的哈喇子!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她看见在眼前晃动着一条小小短短瘦的跟麻杆可以媲美的胳膊,小手就跟奶奶刚买的小鸡仔似的,细小、纤弱、透明。
心惊肉跳、目瞪口呆之际,大灰狗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嗷嗷惨叫着,夹尾巴逃窜了。
身子突然腾空,莫小西已经被人抱在怀里,十来岁的年纪,一头乌蓬蓬愤怒竖立的发。眉骨有些突出,眉毛浓密,眼睛细长,这小男孩五官拆开看没一样出色的,但拼凑在一起却又出乎意料的俊郎,霸气。
“六爷爷,你准备把婴儿抱家走啊?”
此刻,被称作六爷爷的男孩,眉毛拧巴着,眼神里透露着嫌弃。他腾出一只手来,莫小西只觉得脸上一痛。
“这么丑的娃娃抱回家,会被我娘打死的!你看这脸色黄的,就跟抹了粑粑似的!丑死了!”
一根指头在在莫小西脸上点点戳戳,生疼生疼的。
都这样了,莫小西再不明白,其实自己就是那个弃婴,那她也太傻缺了。呜呜呜------悲哀啊,好容易长那么大,怎么一不小心又回到19年前了。
“六爷爷,六爷爷,你-----你真抱走啊?”一个小男孩吸溜吸溜鼻涕,忧心地说:“太奶奶那么大年纪了,还------还有奶喂吗?”
“那么多废话,要不给你!”把莫小西往那男孩怀里一塞。吓得他撒丫子就跑。
“我娘给我生了仨姐姐一个妹妹,再来一个,我全家得喝凉水了!”
身子往下一坠,随及又落入六叔怀里。莫小西的小心脏吓得扑棱扑棱地直跳,六叔小时候真不地道,你这是想吓死我啊!
莫小西身上的小褥子被六叔掀开,小腿被拉扯了一下,还没等她抗议,呼地合上收紧。有一小男孩围上来:“六爷爷,是不是有小ji ji啊?”
“滚!把我的柳条筐背过来!哼!你们不要,我要,她就是我莫少北的小媳妇儿!”
第15章 莫名脸红
跑远了的小男孩急刹车,又兴冲冲返回来。笑得脑袋上的浮土哗哗往地上掉。
柳条筐被拿来了,六叔把里面的草丢出来一大半,铺的平平整整,把莫小西往里面一放。其中一个男孩殷勤地抓起猪草就要往筐里扔。
“干什么?你想闷死我小媳妇儿啊!”六叔眼疾手快挡住飞来的猪草。莫小西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六叔,不带这样开玩笑的。谁------谁是你媳妇儿啊!为老不尊!呃,莫小西想起来,六叔捡自己的时候才10岁的年纪。
“这样不行吗?以前咱们逮着野兔的时候,不都是这样放的吗?”
“野兔子能跟我小媳妇儿比吗?到不了家,我小媳妇就让你给捂死了!”
“六爷爷,这么丑的媳妇儿你也要啊?”
“欠打是不是,眼瞎啊,我小媳妇儿哪里丑了?这不是鼻子,这不是眼睛,这不是嘴巴吗?缺啥了?”
啥都不缺也不代表长得好看啊!莫小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以后来自己的长相,不得不佩服六叔的神预言,我莫小西确实哪里都不丑!
“六爷爷,你刚才还说她长得丑,抱家里去,太奶奶会打死你的!”
是啊是啊,就是你嫌弃我丑来着!莫小西想起他拿手指头戳自己脸蛋时,那嫌弃的模样,就难受的不行,那么疼她的六叔,竟然还嫌她长得丑!
“肯定是你们耳朵听错了,就算我说过这话,后面的话听到没?”
“后面的话?什么话?”三个人同时挠头。
“刚生下来越丑的小孩,长大了越好看!”六叔洋洋得意地说。
“六爷爷,我咋没听到你说这话?”
“我也没听到!”
莫小西心想我也没听到,六叔小时候也会撒谎啊,哼,还经常说教自己,不许撒谎,撒谎不是好孩子!
“去去!我干嘛要让你们听到?这是我的小媳妇儿,我说给自己听的不行啊!走啦,回家晚了,刷锅水都喝不上!”
在几个人叽叽喳喳中,莫小西如同躺在摇篮里,在摇晃中,只觉得困意一波又一波来袭,等她醒来时,家里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的场面。
奶奶手拿着棒槌,一手撑住腰,气喘吁吁:“好你个莫少北,你是真的胆大啊,啥都敢往家带,队里派你们搂猪草,你竟然给我搂出个弃婴来!你当养鸡养鹅啊,撒点吃食就能长大!这么点子的小人,没有奶水怎么能喂活?”
鸡:咯咯咯-----
鹅:嘎嘎嘎-----
狗:汪汪汪-----
莫小西惊叹,简直是太应景了。
“娘,娘,你消消气,咱家的羊不是下奶了吗?就喂她喝羊奶!狗子说他妹妹小时候,都是用奶瓶喂的,我一会就去镇上供销社买奶瓶去!我就不信养不活!娘,你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对不对?就当捡了个闺女呗,您不就儿女双全了嘛?”
“我呸!你个臭小子,我六十多岁了,闺女才这么一点点?说出去你不嫌磕谗我还嫌磕谗呢。”
“娘,这有啥磕谗的,大不了等她长大了,给你当儿媳妇呗,多好,您养大的,知根知底,到时候我们都孝敬你!”
“莫少北,你咋就这么没羞没臊呢,才多大点人,就想着娶媳妇了?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倒霉儿子呢?”奶奶大约是动心了,棒槌都扔地上了。逃窜的两只老母鸡又咕咕地跺了回来。
“中,反正你小子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你捡的你自己养,别到时候麻烦我!有一样咱可说好了,以后不许她喊我娘,喊我奶奶都臊的慌!”
“喊你奶奶?那不得叫我叔叔啊,娘,这不差辈份了嘛?我想当哥哥!”莫少北跳脚抗议。
“嫌差辈份啊,好办,这孩子哪里来的回哪去不就行了?”奶奶说着,凑近了莫小西。莫少北噌地窜过去,一把抱起来:“差辈份就差辈份,反正又不是亲的,等我长大了,才不管她叫我六叔还是六爷爷呢,反正她是我媳妇儿!”
“中,中,中!赶紧地,把你媳妇儿抱到太阳底下晒晒,瞅瞅脸上的黄疸够重的!”
“娘,啥叫黄疸?”总之,只要娘答应收养小媳妇,说啥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