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带去——有备无患,多这一件也未必就放不下。”
曲妈妈又把衬衫塞进去,这一次曲琮连心跳都没加快,她第二次抽出来。“妈妈,我已经上班了。”
两个女人的眼神在行李袋上空相遇,同样带着强势,只是母亲的老辣中带着惊疑,这是她第一次遇到如此明确的挑战,而女儿的青涩里却饱含着自信和轻视——她还年轻,却已不再幼稚,她已经在社会上找到立足之地,有权力挑战领地的主人,争夺家庭中的主权。
这天晚上,曲家两母女大吵一架——这是一次必然的冲突,两人都没有让步,曲妈妈第一次放下了高知的架子,她们都对彼此说了很难听的话,也翻了不少旧账,这一次没有谁认输,而这其实已经算是曲琮的胜利。
12点多,曲琮收好一个小袋子,要叫车回市区去,最终还是被爸爸阻止了,曲爸爸叫妻子去睡觉,“明天你还有课。”
又带女儿去厨房泡杯牛奶喝,“消消气。”
曲琮第一次吵赢母亲,她很快意,但其实事后还是隐隐有些慌张,又夹杂着一丝迷惘,反抗母亲是她毕生的夙愿,迈出第一步,让她的天地为之一阔,却也因此有些失去目标的茫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喝了半杯水才稳住呼吸,“爸爸你也来劝我?”
“我才不管你们的事。”曲爸爸说,家里这两个女人的战争,他一向置身事外,曲琮因此和他不算太亲近,她没有从父亲这里感受到什么支持。“不过你要想好——”
他带点告诫的味道,反而在这一刻,曲琮隐隐感受到父亲的倾向,还有他深藏不露的一丝羡慕,“你知道你妈妈的性格,这条路,你要走就要走到底,不然,到时候做不下去,还要回家的话……”
曲琮想到母亲届时的反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说,“我当然——”
我当然会一直走下去,不可能后悔。
她想要这样讲,可话说到一半,曲琮突然想起简佩,想起纪荭,甚至想起了元黛笑容里隐隐的落寞。
她一向很向往黛老师的洒脱和从容,可是这一刻,曲琮真的有些犹豫了。在许多层次上的许多疑虑,让她很难笃定地把回答说出口。
她愿意付出婚姻的代价吗?更重要的是,即使做出这样的牺牲,她——能在这条路上获得成功吗?
爸爸的意思很明显,一旦完全离开曲家的羽翼,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那么,也就不能再指望家里的支持,曲琮需要的并不是在S市勉强度日的生活,她至少得和读书时一样体面,否则,在母亲面前她永远都是失败者。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可能满足于非诉——企业法务的职业路线,想要获得昔日的体面,她只能走元黛一样的路线,从菜鸟一路往上搏杀。
即使她可能付出一切,她的能力,足以让她成功吗?
她知道世上还有很多人比她更不幸,但这一刻曲琮还是忍不住埋怨自己的坏运气,这世上有许多个家庭可以开明地支持孩子的选择,甚至是把她宠坏,但她偏偏就遇上了这样的母亲。
“我当然想——”她说,最终还是没把话说死,狡狯地掩饰着自己,“但是,我也怕妈妈伤心……她毕竟是妈妈呀!”
曲爸爸却似乎看穿了她的伪装,他笑了笑,在曲琮肩膀上按了一下,转头走开去。
这天晚上,曲琮失眠了,她在床头辗转反侧,几次拿起手机,最终还是给喻星远发了消息。
【你也玩自走棋吗?(朋友圈截图),来点版本强势阵容啊!】
第20章 犹豫
李铮也在带元黛玩自走棋,只是喻星远玩的是云顶之弈,像是李铮和元黛这样的老年人,却只能玩点更简单也更快捷的王者模拟战了。
“归根到底都是概率问题。”元黛对游戏并没有从前那样弃若敝履——其实游戏的魅力当然是个人都能感受得到,但年轻的时候她总是很忙,也会选择更经济的方式来娱乐自己,譬如说健身,这是个很好的习惯,排解压力、疏松筋骨,只是需要一点意志力来坚持,不过,成功人士总是不缺乏意志力的。
和李铮的接触,就像是如今对游戏的迷恋一样,都带了点放纵的味道,她已经足够成功,而其他的自我犒赏都显得有些无聊,和客户擦边球式的接触,对网络游戏的浅尝辄止,就像是年幼时偷看带□□站的少年一样,明知不该,但却有点儿跨过界限的窃喜。“不过还挺好玩的——至少比陪客户打麻将好。”
“你需要陪客户打麻将吗?”
“没有,不过我实习的那年,老板经常陪法院的老同学打麻将。”元黛说,“他是做诉讼业务的——而且其实陪客户打麻将又比陪客户参加酒会要来得有意思多了。”
她这是在说两人第一次碰面的场所,李铮笑了,细细碎碎的,他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蒙上一层电波的面纱,似乎更加磁性,“我要卡你一手牌了。”
“又来偷窥我的阵容!”元黛轻微不悦,赶紧也点去李铮的页面观察他手里拿着什么牌,“你经常打游戏吗?”
“人总要有点爱好,”李铮说,“其实我也喜欢爬山、健身和游泳,演唱会、音乐会和读书会也不在话下,具体看你喜欢什么。”
大体来说,他们的相处还是较平和,像朋友闲聊,但李铮时不时会提醒一下元黛,他还是个追求者,不让两人的关系往安全的朋友方向滑落。元黛不否认他确实讨喜,而且追女生很有一套,没有那种戏剧化且让人难堪的总裁式追求,李铮好像不动声色地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却又极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复,并不因一时的冷落而气馁。
元黛的上一段恋情已经结束两三个月了,李铮正在变得越来越可口,她知道这多少和她空无一人的住处有关,简佩很多次提到自己回家后窒息的感觉——她的别墅里住了保姆、管家,两个孩子还有她和林天宇,有时候还有双方父母,简佩不是不爱家庭,但她很理解为什么中年男人到家之后喜欢在车里发一会呆。
元黛不需要在车里发呆,她的所有空余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她可以尽情地做自己,但,问题是,从她35岁开始,以前那些可以有效地填充空余时间,甚至让她感到乐此不疲的爱好,吸引力渐渐衰退——但这份空虚还没大到让她绝望得逃避进婚姻和生育的地步,恋爱也因此变得越来越重要,它是为数不多还能让元黛乐在其中的小小爱好,当然,还有网游。
李铮和她一样,去过世界上许多地方,他们在卡内基听过古典音乐会,去过林肯中心看格局,也在百老汇看过音乐剧(这三种艺术形式里,元黛只喜欢音乐剧,她一向不是很高雅),他也规律健身,除了篮球以外还学过射箭,但并不狂热爱好,元黛在想,他或许也和她一样,没能培养起什么狂热的爱好——在事业上也注定超越不了父亲,只能听凭家里的安排,空余时间只好一个接一个地去征服些难搞的女性,至少还有个寄托。
“我的爱好不太多。”她想直接问问李铮的情史,但其实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元黛转而讲点自己的事情,“好多都腻味了,以前喜欢徒步,还迷过攀岩,后来都淡了。”
对体育运动的热爱淡去有一部分原因是体力下降,毕竟她的本职工作依旧忙碌,而年华易逝,早已不是通宵工作后小睡三五小时还能起来跑步的年纪。元黛又一次忍不住在想,她每年的被动收入都已经有两三百万,是什么让她依旧在岗工作?
“游戏都是朋友带着玩的,”在追求者面前,终究不想强调年纪,元黛说,“她在公司上班,比我们闲,又没有小孩,大把时间要打发。爱好很年轻化——不但玩各种游戏,她还看直播,打赏小主播,追体育比赛,电竞的、传统的,什么都追,有一年突然喜欢足球,光是我都飞去马德里六次。”
“光为了陪她看球?”
元黛没提性别,李铮也没问,淡然地当同性处理,这是他老练的一面,元黛不禁一笑,她说,“哇,你还卡我的婉儿?——可是我已经三星了呀——不是,当然是过去找她谈业务的,不然公司怎么报销路费。”
李铮大笑,“我能不能也假公济私一把?”
他没在S市,这大概也是选择带她玩手游的原因,润信的办公总部在江苏,虽然近,但没有太多事情李铮也不会频繁过来,元黛说,“两小时车程,有什么差旅费要报销吗?还不是尽量当天往返。”
但她没否定两人可以借公事见面的提议,距离终究在一点点拉近,一盘棋下完,李铮险之又险地1血吃鸡,元黛排名第三,晚上10点不到,他们又开了一盘,元黛不具名地把密友的一些事情说给他听,“游戏也是她带着玩的,刚开始是打王者,靠实力最多打到钻石就上不去了,我朋友气不过找了陪玩,好几个赛季都是荣耀王者。最近开始下棋,她又拉我玩。”
“那你呢,也找陪玩了吗?”
“没,我上到星曜就失去兴趣,刚好她又带我去玩抽卡手游。”元黛跟纪荭一起玩了至少二十几个游戏,纪荭氪了上百万在里面,她还好,跟风几万,陪一陪而已,“她很喜欢玩新游戏,我也能理解,平时工作都是做得熟透了的,游戏这么红是有道理的,它提供的挑战恰到好处,稍微学一学就懂,懂了立刻能带来娱乐,可以让她释放过剩的智力。”
“听起来,聪明的律师可以合理化任何行为。”李铮又笑了,“总是在本能地分析,是不是?”
他也是法律人,所以语调中些微的嘲讽并不冒犯,反而透着风趣,元黛也笑了,“但,有趣的是,分析得再好,也难免跳入人性的陷阱,不是吗?”
“只要能享受乐趣又不过分上瘾,就不算是跌入陷阱。”李铮说。
但其实元黛这句话并非只是针对游戏——看透了也还是忍不住跳下去的人性陷阱,又何止游戏?李铮始终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他已经30多岁了,但心理年龄却还很年轻。
这样也好,城府不够深,更能让她放心讲些敏感的事情,元黛心里封锁了太多秘密,偶尔她也会想要倾诉,只是很难找到合适的对象。工作中结识的朋友太危险,而她的男朋友们大多数并不真的感兴趣。说实话,男人基本上对女人的什么事都没太多兴趣,除非那些事情和他们交叉——也就是性。
“朋友还好,不算太多吧,工作太忙,很难维系。”
他们断断续续地交换着彼此的常识,李铮的朋友也不太多,他很早就过上留学生活,当年的同学如今散落世界,李家生意越做越大,小时候结识的朋友不少已破产,富家子弟的生活是复杂的,友情很容易因为境遇的变迁而冷漠。曾经亲密无间的发小,现在过的是两种生活,坐下来都不知道谈什么。
同样的事当然也发生在元黛身上,她没李铮那么富裕,不过资产也在人群前5%,这些年来她渐渐发觉,这样的资产,让她已无法交到什么没有利益纠葛的朋友,大多数时候,秘密会让女人更美丽,但有时候她也不堪重负,比如现在,她的一个好朋友可能绿了另一个好朋友,而元黛想了一整周都不知道该如何得体地处理。
“我想要保护这段友情——最好能让两个朋友都不受伤,当然,也不要伤害到我。”她对李铮说,当然,没有提到朋友的名字,李铮也不知道她和简、纪两人的关系。这又是秘密的好处,保持低调,在很多时候都能避免麻烦。“但这很难做到。”
“这是她们两个人的事,怎么能伤害到你?”李铮很敏感。
元黛沉默不语,再说下去就很容易被猜到了,李铮那边也沉默了一会儿,他转而问,“你更想维护哪个朋友?”
这的确是问题的本质,元黛已经考虑很多天了,她没有一个人讨论,此时真的遏制不住自己,“结果上来说,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对三个人都有好处,但是,这样会伤害到A的尊严……这样会让我觉得她很可怜。”
“她确实有知情权。”
“但告诉她会毁掉很多东西,她只能在自尊和失去友情、家庭和事业中选。她选择摊牌的话可能三者都没有了,如果选择隐瞒的话……在我面前她就没有尊严了。”
当然,还有在曲琮面前——以及保持沉默一样有风险,可能会让她在曲琮眼中的光辉形象失色,元黛对曲琮的崇拜心中有数,通常情况下,她不会太在乎,但曲琮身份比较特别,关联了纪荭,目前她还不知道纪荭安排曲琮进华锦到底有什么意图。
“你和两个朋友的友情,她们彼此的友情,以及你们共同的利益,都可能受到威胁。”李铮为她整理,“在这件事里你最看重哪个?”
“……”元黛沉默了一会,还是说,“我首先希望我自己的利益不被影响。”
这么说并不光彩,但元黛已经装够了,简佩说得对,她们这些大律师,平时长袖善舞,对所有人都在说适当的话,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人设。元黛还不能那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自私,但她能意识到它的存在,曲琮对她的崇拜其实多少源自无知——又或者,等她坐到元黛这个位置的时候,她也会自然而然变得自私。
李铮似乎也有些吃惊,但他没停顿太久,“那么你就保持沉默吧。”
“但是……”元黛又纠结了。“这件事……”
这件事很可能瞒也瞒不了多久的,漏风的点太多了,还有曲琮这个不可控因素在——如果林天宇越做越大,纪荭决定正式上位呢?到那时候简佩该怎么办?更重要的是她该如何继续和简佩相处?
假设性可能有很多,她不可能一一阐明,李铮没有再问,他突然天马行空地来了一句,“你知道吗,你的性格有一个缺点。”
元黛不是没被人否定过,不过近些年这样的事当然是越来越少发生,这几年她最多的挫折感都来自于纪荭(对此元黛甚至都习惯了),李铮的话让她一愣,“嗯?”
“你太习惯于逃避了。”李铮说,他的语调有些锐利,就像是指出合同上的疏漏,“在我看来,你一直在逃避成长,你性格始终有一面停留在很幼稚的阶段,你很逃避失去,也很逃避改变。”
元黛很少被人说得哑口无言,但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口张了几次才笑出来,“那我也能指出你的一个缺点吗?”
“请说。”
“你太想当然了。”元黛说,这倒不是气话。“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点,事实上,在你这个年纪,有两年工作经验的律师,不应该上手就想踢掉常年法律顾问——你既不知道自己在公司是什么处境,也不知道好的法务经理该怎么办公。考虑到你身边就有一个对润信了如指掌的大佬,这个人恰好还是你的父亲,你的能力,是很有待商榷的。”
从身家上来说,元黛当然比不过李铮——的父亲,但能力而言,两人并无法比较,其实在她看来,李铮和曲琮很像,他们都来自太良好的家庭,也被保护得非常到位,以至于对业务本身缺乏客观认识,不过曲琮尚且谦逊,李铮却被养得太傲慢,而且曲琮还年轻,李铮却已经过30岁了。元黛在这个年纪已经见识过太多客户的狗血,自己找到了不少案源,这些经历远不是在伦敦办公室里做文书的李铮能想象的。
李铮的能力和自信不匹配,这是客观事实,当然元黛本也没准备给他点破的,她又不是李铮的妈,而且李铮对此应该心里也有数,30多岁了,能耐的律师早就升Senior,他回来接手家里的生意,第一炮就被按下去,优秀的人见多了,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成色?只是日子还是要过,没人会每天逼迫自己面对自己的平庸。现在被元黛戳破,对话还怎么进行下去?这盘棋两个人都下得随随便便,撑到淘汰随便道声晚安,还算是勉强维持住面子。
——希望他别因此把华锦换了。
元黛泡在按摩浴缸里的时候这样想,唉,这就是为什么绝对不该给客户机会。
李铮的判语没能给她什么触动,毕竟他太过幼稚,对事情了解得也不全面,没有处在类似境地就无法给出有效建议。而且他怎么知道她是逃避婚姻?如果他和她一样见证过金钱考验下的婚姻和人性——
这个追求者以后估计是不会来烦她了,至于更换合作律所,这还不是李铮一个法务经理能决定的事,但元黛的心情终究受到影响,第二天一早,电梯里正好又看到曲琮,她不否认曲琮的笑脸有一丝碍眼,这是迁怒,确实,不过曲琮也是她多重烦恼的来源——怎么就还真给她挖到了纪荭?
至于纪荭,这么大又这么事儿的客户背后哪有不被骂的,早成习惯了。这些情绪元黛还能压得住,她点点头,回应曲琮亲近的‘黛老师早’,“早呀。”
入职几个月,曲琮成长了不少,但看人脸色的功夫还没修炼到家,她情绪很高昂,不断说些杂事,元黛耐着性子一一听着,曲琮又冲她打听,“明年3月份新加坡那边是不是有个分所的研讨会……”
华锦在新加坡有个规模不大的分所,业务和元黛组关系不大,不过这个研讨会有特别意义——基本每年被邀请去参加研讨会的律师,在新一轮加薪中都会更被倾斜,低年级律师怎么往中年级律师晋升,除了看案子当然也看薪资,这不成文的规矩也保留了一丝温情,一个小律师如果做了三四年都没参加研讨会,那大概也就知道自己可以准备跳槽了。
曲琮工作能力的确不错,在一年级生里算是佼佼者,不过她没找对时机,元黛翘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哦,对了,JS的案子,你……”
曲琮很有眼色,并不再问,楼层到了,按住电梯开门键让元黛先出去,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元黛的背影,看了几秒才举步跟上。“今早我会问一下那边,不过上次我和JS对接的时候,他们说……”
一边说打开手机,准备登录OA打卡,但本能先看看微信——才刚打开,又慌忙关闭,不着痕迹地瞥了元黛一眼,见元黛没反应,这才松口气,一到工位,就赶紧重新打开微信,把纪荭的对话框取消置顶:昨晚睡得太晚,居然忘了,可真是忙晕头了……
第21章 愚笨
身为华锦的小律师,曲琮和纪总监接触其实光明正大,她本来就是格兰德的常任法律顾问负责人,伺候好客户是份内事,把大客户微信置顶也很正常,曲琮入职以来至少被拉进一百多个群里,每天早上起来全是未读红点,重要的信息时常被淹没,为了及时回复,有些重点对话是必须要置顶的。急急忙忙关掉微信,多少是有些做贼心虚了,一早上她都在暗中反省,希望下次能更自如些。
——不过,曲琮心底也清楚,她很难和那几个女王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元黛可以把沛宇的事情一藏就是一个月不说,她私下和荭姐聊得深入点就惴惴不安的,感觉自己在吃里扒外。这份内疚和自责是很难消除的,但也阻挡不了她继续和纪荭聊天——简直是罪恶的诱惑,她也觉得以纪总监的城府,自己去打探消息简直是与虎谋皮,说不定会被吃得一干二净,但曲琮还是忍不住,她不但很好奇纪荭和林天宇的故事,也很想知道纪荭是怎么爬升到食物链顶端的。当然,钱难赚,屎难吃,工作就没有容易的,纪荭的工作内容绝不止折腾他们这些对接的律师,但不论怎么看,她的工作要比非诉更轻松一些,收入似乎也丰厚,而曲琮现在很想要钱。
“哦,既然她没安排你去,那两年内就轮不到你了,华锦的规矩我很清楚,她手底下有个中年级律师叫朱子强,以前也负责过我们的业务,他年限快到了,如果没人辞职的话,华锦的高级职位不是每年都有空缺的,阿黛明年有一个低年级到中年级的缺口,后年会轮到高年级缺口,她应该会把机会给朱子强。”
目前为止,曲琮没和简律师单独接触过,只能说元黛和纪荭不愧是老同学,两人的习惯很像,敏感的话绝不留下证据,微信里是不讲的——元黛更进一步,甚至当面都不会明确承认,纪总监要放肆一些,当面说话很大胆,好像不怕曲琮回去做耳报神,告诉元黛她乱讲律所的隐私。
曲琮是来格兰德开例会,顺便和纪总监在办公室里喝咖啡,纪荭的生活好像比元黛简佩她们更让人羡慕,至少元黛也挺苦逼的,经常出差加班,而纪总监基本不太加班,上班也不见得多忙,‘出差’更是一般也都带有私人目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高管吧。
“两年内没有提升的话,你的时间就比较紧张了。你的目标是什么,30岁以前买下人生第一套房?”
纪荭从咖啡杯上瞟她一眼,曲琮都麻木了——她没说过,但这帮女王似乎个个都会读心术,自己在她们面前简直就是思想裸奔,“以本市房价,这有些难了。”
曲琮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就成了闲聊这些的关系,一切进展得似乎都很自然,刚开始是互相分享手游新副本的攻略,也说些工作上的事,不知怎么就说起了曲琮现在的住处和周边房价,当然还有她的职业规划。
纪荭自己没做非诉律师,但工作内容就是和不同的律师打交道,她当然是很懂的,“想在我们这个年纪过上这样的生活,每一步都不能慢,而且越往上越难,你得多想点法子了。”
她说的是实话,像是华锦这样的律所,每年培养出的低级律师只有50%能晋升成中级,中级律师只有20%不到能晋升高级,最后能成为元、简这样明星大律师的,一百个里面都未必能有一个,被淘汰掉的那些最终只能选择转行,当然饭不至于吃不上,不过曲琮显然无法满足这样的结局。
公平地说,元律师待她非常不错,曲琮的起薪是和成少春看齐的——但他有名校学历和工作经验,本应比曲琮高很多,这个消息流传出去一点影子,引来成少春几番打探。曲琮不能说自己被苛待了,她也知道自己贪心,但,她依然因为元黛没选择她去参加研讨会而沮丧。
“不太开心呀?”纪荭问,她冲曲琮扬了一下杯子,曲琮连忙为她再倒一杯咖啡。——纪总监很注重享受,她是手冲咖啡的大行家,甚至连用来兑咖啡的牛奶都是新鲜屋装的,她有一个助理专门负责这些事。
“嗯。”她没说谎,在这样的洞察力前,说谎是没有用的,而且曲琮挺愿意说的,毕竟她身边也没多少人能听这些。“我感觉这条路有些难。”
“当然,这条路可不是按部就班能走通的,”纪荭笑了,“如果你规规矩矩朝前走,最后就只能走到公司里做个法务组长,一个月三万块算是多的,勤勤恳恳干到退休,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
但曲琮当然不想要这样的人生,那她还不如和喻星远谈谈,自己去做大学教师——喻星远性格那么被动,把他捏在手心里,喻家的财产还不都归她做主——
当然,那也意味着她头顶除了曲妈妈,又要多几尊大佛,曲琮和喻星远每天都聊几句,这是她的怯懦,给自己留条后路,可她毕竟还是有点骨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