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琳琅满目,甚是丰富,光类目就有数样。几样点心都各有特色,有精致的螃蟹小饺儿,也有牡丹花样的小面果,还有松子鹅油小花卷等。点心中央环绕的是当下时兴吃的芦蒿和枸杞芽儿,做的精致有趣。另外在案桌一侧还摆放着苏州府的惠泉酒,酒盏不远处就是精致的下酒菜,糟鹅掌、糟鸭舌等。
苏倾素手持着玉筷,望着满桌的玉盘珍馐,失神之际便迟迟没有下筷。
彩玉心里有些忐忑,试探的问了声:“可是案上菜肴不合姑娘口味?”
其实彩玉心里明清,此问亦是多余,因为素来送来他们院的膳食极为丰盛,更遑论今个的菜肴较之昨个更胜一筹,便是比之二爷院里的妾室额份也不遑多让。总督府邸不过寥寥三个女人,姑娘虽说不是第一个,可却是最得宠的那个,不信看那后院另外两个姨娘,只要不瞎的都能看得出他们大人对她们的冷落之意。而府内众人哪个都是看碟下菜的主,见他们大人一连两日都宿在姑娘这里,哪里还不知道后院的风向往哪刮,焉敢有半点怠慢?
瞧今个膳食,多了几样点心菜肴不提,还额外加了壶苏州上好小酒以及几碟子下酒菜,任哪个也能瞧得出膳房的讨好之意。点心和菜肴也愈发做的细致,不提这诱人香气,光是单单看着就令人食欲大振,又哪里能不合口味?
彩玉她们二人其实心里清楚,并非是菜肴不合口味,只怕是姑娘心里有道难去的坎。正因为清楚,所以她们才更加忐忑。
她们有些不解,像大人那般位高权重又威武硬挺的男子,怎么会有女子不喜欢呢?成为大人的女人,得到大人的宠幸,是多少女子想都想不来的幸事啊。就如在偏院的那两个京城来的姨娘,前两日还不巴巴过来打探消息,尤其是那月姨娘,那又羡又嫉的眼红模样,就差过来掐死她们姑娘了。
苏倾回了神。持着玉筷夹了个松子鹅油小花卷,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小花卷做的松软甜香,咬一口,唇齿生香。
苏倾无甚表情,只慢慢吃着,味同嚼蜡。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只是每天不确定哪个时间段更文。如哪日有事不能更,会在公告里通知。
第30章 度日难
晌午的时候,苏倾小憩了会,之后就被突如的噩梦给惊醒,便再无睡意。
彩玉忙绞了湿帕子过来,给苏倾擦过额上身上冷汗,又用干巾帕擦净后,就一叠声吩咐彩霞拿来一身干净衣物,给替换上。
伺候着苏倾起身后,彩玉见她再无睡意,只在案前默然坐着,神思不属的也不在知想些什么,唯恐她觉得无聊,遂小心提议道:“姑娘,若您觉得无趣的话,不妨让奴婢们陪着您在院子里散散心?”
闻言,苏倾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窗外。
二月的午后春意初绽,有柳抽枝,有花含苞,也有蝶飞,亦有鸟鸣……阳光正好,如洒金般透过被支起的窗屉铺了室内一片,洋洋洒洒,瞧着真是喜庆极了。
可苏倾,却是恶极了。
是啊,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甚至这里的每寸空气都令她倍感窒息,饶是有仙境般的美景,于她而言又何谈欢喜?有时候她会莫名升起个念头,若有可能,她宁愿当初溺死在景区的溪涧中,好歹那也是落叶归根,总好过在这里一日赛过一日的煎熬。
见她们姑娘失神的望着窗外景色,性子较为活泼的彩霞还当她对彩玉的提议感兴趣,也忙搭腔道:“是啊姑娘,趁着天气好在院子里走走是再好不过的了。姑娘可曾瞧见了外头红柳下的那秋千?那是姑娘进院前搭建的,当时奴婢跟姐姐还帮忙搭把手了呢。二月最适合杨柳荡千了,姑娘一会不妨上去试试,保管您这厢喜欢。”
苏倾的目光在红柳下的那架秋千上一扫而过。
“不了。你们二人去玩罢,我在这看着你们也是一样的。”
彩玉彩霞自是不敢应下这厢。
看得出她们姑娘的兴致缺缺,彩玉又提议道:“姑娘可有何喜欢的消遣?刺绣?琴棋?或是其他?奴婢给您准备着,姑娘权当解个闷也好。”
彩玉的问话不由又令她回想起现代种种,几乎是瞬间就僵了身子,胸口开始隐隐作痛。
见她们姑娘沉默不语,闻言反而面上透出抹难受劲来,彩玉顿时慌了神,又猛地想起她们姑娘也是奴婢出身,只怕以往也未曾有幸接触这些,自己这番问话岂不是生生打了姑娘脸?一时间,彩玉心里又悔又急,只恨不得能伸手扇自己个大嘴巴才好。
“姑娘!”彩玉慌乱出声,可话一出口方觉自己刚那一声语调有些高,不免有些赧然,红着脸小声道:“姑娘,奴婢是想说,要是姑娘觉得无趣的话,可否让奴婢给您唱上一段?奴婢幼时曾在戏班子待过些时日,粗浅学了些技艺,自认几段小调还是可以勉强入耳的。要是姑娘不嫌弃,奴婢就给您唱上几段,解解闷?”
苏倾回过神来。闻言本欲开口拒绝,可待抬头见她既是忐忑又是期待的模样,拒绝的话就未吐出口。
顿了会,她道:“要是你愿意,就唱上一两段予我听听罢。”
彩玉的双眸瞬间就亮了起来。
欢快的应了声,她便忙不迭的清清嗓,做好手势准备着。
素来稳重的彩玉此刻心中也不免欢呼雀跃。要知道自打她们伺候姑娘这些时日来,还未曾见姑娘对什么事情提起什么兴致来。如今姑娘愿意听她唱曲,是不是意味着姑娘打心里开始慢慢接受这里?
深吸口气,彩玉捏了兰花指,唇瓣轻动:“江南……”
甫一开口,陡然走音的两字令彩玉呆立当场,亦令另一旁的彩霞浑身打了个激灵。
然后彩玉一张脸就刷的下红的透紫。
苏倾其实听不懂这里的小调。可跟前彩玉那爆红的脸蛋,使劲低着的头,以及那只恨不得地上能有个缝让她钻进去的架势,无一不让不在告诉她,这是唱崩了。
“你莫要紧张。”苏倾面上浮了层浅淡的笑意:“唱坏了不怕,多唱两遍就是了。”
“哎。”彩玉欢快的应了声。
不多时,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带着舒缓的民间小调,缓缓流泻在午后阳光洒满的空间内——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不知过了多久,彩玉渐渐消了音,跟彩霞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有些轻松的笑意。
轻手轻脚的将靠窗的躺椅抬到案前,小心将伏案熟睡的苏倾抬到躺椅上,又从床榻上拿过厚实的毛毯替她盖上,见她依旧熟睡未被惊醒,这方松了口气,又蹑手蹑脚的出了里屋。
放下厚实的宝蓝色软帘,彩玉出去吩咐外头干活的奴仆们手脚都轻些,仔细莫惊醒了姑娘。
待彩玉忙完,彩霞小心看了眼软帘后屋内方向,然后凑到彩玉身边,迫不及待的附在她耳畔小声道:“阿姐,你看到了吗,姑娘今个笑了呢……”
彩玉严厉的扫过她,令她噤声。
彩霞瑟缩了下,想起她阿姐之前说过不可私议主子的事,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便缩回了脑袋死死垂低着不敢再说。
两人候在屋外,静默无言。
可无论彩霞或彩玉心里都不平静,想着她们姑娘今个心情稍好了些,心里难免有些奢望——是不是意味着,她们姑娘已经慢慢开始想通了?
她们二人的奢望终止于苏倾醒来那刻。
因为苏倾难得睡得昏沉,所以饶是天色渐晚,彩玉她们二人也没忍心去叫醒她。一直到暮色降临,月挂梢头,苏倾方缓缓自沉睡中苏醒。醒来的那刹,当她目光划过窗屉外那满目的夜色时,她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彩玉彩霞二人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们姑娘拥着毛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窗外,脸色煞白,浑身僵硬。
见此情形,她们二人心里发凉之际,又隐约觉得她有些可怜。
“姑娘!”二人忙上前,边伸手给她抚背顺气,边道:“姑娘可是梦魇了?姑娘莫急,缓缓,缓缓就好了。”
说着让她不急,可二人面上却皆难掩急切之意,毕竟天色已晚,她们大人说不准下一刻就要踏门而入,这要是让大人见着姑娘这副模样,还不得雷霆大怒?说是梦魇,可哪个也知姑娘惧怕的是大人。
彩玉暗下责备自己该早点叫醒姑娘才是。不过如今说这些已然无用,收了心神,她连声吩咐彩霞去将早已备好的晚膳以及梳洗用具一并端来,另外又吩咐将沐浴用具备好。
大概过了会,苏倾情绪微定,由彩玉搀扶着她在案前坐好后,便摆摆手示意她无事。
一觉醒来,乍然见到噩梦缠身般的黑夜袭来,她难免不适,情绪陡然波动。这般缓了会,她便也能勉强压住内心的各种情绪。
晚膳时,苏倾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夹了两筷子,便再也吃不下半口,索性就停了筷。
彩玉见她吃的甚少,不由蠕动了下嘴唇有心劝说,可最终在苏倾略显疲惫的神色中咽下了所有的话。
令人麻利的将餐桌碗筷都拾掇下去后,彩玉她们二人就扶着苏倾到屏风后的浴桶前,在氤氲的蒸气中给她宽衣沐浴。
大概过了两刻钟的时间,苏倾已经披上了外裳坐在了床榻上,亦如昨日。
紧赶慢赶终于将一切拾掇妥帖的二人本来有些庆幸,可待回头一瞧她们姑娘呆呆坐着,甚是麻木的模样,顿时满心的庆幸皆烟消云散。
今个午后有些朝气的姑娘,如今瞧来又像是一个失了魂的躯壳了。
彩玉彩霞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却也不能也不敢劝说些什么,毕竟是主子们的事情,哪里又能容得了她们这些卑微奴婢置喙半句?
宋毅今夜来的稍晚些。他过来的时候,苏倾已经在床榻上堪堪等了近半个时辰了。
挥退屋内的一干奴仆,宋毅就大步朝着床榻方向走来,随着他迫人的气息渐渐逼近,苏倾愈发觉得窒息难耐,身体也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起来。
宋毅并未像昨日般直接将她推入榻间,反而在榻前一步远处停住,眯眼打量了她一会后,慢慢俯下了身子与她目光对视。
缩在他高大阴影下的苏倾,正觉得无比压抑和窒息,毫无防备下冷不丁与他目光对视,顿觉得如被蜂蛰了般,眸光不由狼狈躲闪,欲躲开他逼视的目光。
似乎是今个心情不错,便是见她这般逃避抗拒的模样,宋毅也未恼,只是探手一把握住她的脸颊抬起,逼她与他对视。
“怕甚,爷能吃了你不成?”
苏倾索性闭了眸,闻言也没什么反应。
宋毅审视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着,心下略有琢磨。若是换做其他奴婢,过了这些时日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只怕早就顺从屈服,甚是沉湎其中了,可到她这却是例外了。
例外吗?宋毅玩味的咀嚼着这几个字,冷笑了声。
松开了手,他站起身,抬手解领口的系扣。
如斯较劲拧着,依他看来,要么是自视甚高,欲加筹码所求更高,要么就是生性愚笨,迟迟未曾察觉其中天大好处罢了。
随手将外衣搭在浮雕回纹的红木楎架上,宋毅脱掉绸缎中衣,之后转身大步上榻,将兀自瑟缩的女人推入了床榻间。
他倒是要看看,她能这般较劲拧到什么时候。
沾了富贵的人还愿意回去再过苦日子?在他看来不过是说笑罢了。
第31章 不高娶
苏倾清晨醒来时,外头旭日已升,淡金色的曦光透过窗屉的娟纱缓缓洒进室内,照亮了满屋的空间。
又是新的一日了。
苏倾心里略有安宁。恐怕每日也只有清晨醒来这会,才是她内心最为轻松自在的时候了。
宋府寿春厅。
刚吃过早膳,府上奴仆就忙手脚利落的将碗筷碟盘拾掇下去,并按照老太太的吩咐,沏了壶热气腾腾的茶端了上桌。
老太太笑呵呵的指着那壶茶道:“瞧瞧,你那二弟刚入巴蜀,就令人快马加鞭巴巴的送来这巴山雀舌过来。在家的时候还说他不着调,没成想这出去一回,倒还懂事了哩。”
宋毅笑道:“还不是老太太您教的好?”
老太太佯怒着朝他的方向挥了下:“贫嘴。”
宝珠在旁捂嘴笑。
宋毅看了眼吃吃笑的宝珠,抬手持壶斟茶的间隙,对老太太道:“近些时日我倒也留意了些苏州的青年才俊,倒也有几个品貌双全甚合我意。改日我叫到府上来让您和宝珠都相看一下,要是合适,也好早些给宝珠定个日子。”
老太太浑浊的双目刷的下就亮了,不由挺直了身板灼灼看向宋毅:“这么快就有人选了?是在地方为官还是尚在进学?都多大岁数?都是哪户人家?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可还……”
“哎呀娘!”宝珠捂着脸起身跺脚,耳根子都红了:“能不能别再说了,都羞死个人了!”说完又跺跺脚,颇为羞恼的瞪了她大哥一眼,而后拧身跑了里屋去。
老太太才不管她闺女羞不羞呢,涉及到她宝贝疙瘩的终身大事,她恨不得能问出个祖宗八代。
瞧着老太太又要发问,宋毅笑着表示,过会就遣人将这几人包括画像在内的具体资料送来给她先行过目。
老太太这方罢休。
既然提到了这茬,老太太就难免又想到他那厢的婚事上来,虽之前他也提过暂不考虑这厢,可架不住近些时日总有些地方官的家眷过来打探。近些的有苏州府城的知府、同知、提督家的,远些的还有徽州甚至是豫章郡内的巡按、按察使等家的,这两江三省的官员凡是能数得上名号的,大抵都遣人了官眷过来,隐晦的表达结亲之意。这一来二去的,她这那厢心思难免又开始活泛起来。
“前两日苏州梁府台的家眷过来拜访。”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却也未直接入主题,斟酌着话只说梁府台升迁一事:“说来我从前也是见过这梁府台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又是你同窗,犹记得你邀他来家做客的时候,你父亲还当面考校了你俩功课,直夸他学问做得好。只是之后你被举荐为贡生入了国子监读书,而他进士落榜后被派到滇南为官,一晃十多年过去,就再没了信。”
喝了口茶歇会,老太太又接着道:“说来他这些年来也不易。听他夫人讲,滇南地处偏僻又多蚊虫走兽,瘴气也着实厉害,在那是吃尽了苦头。说起此番梁府台能升迁一事,她是数次涕零,直道若不是你这总督大人的赏识提拔,他们一家如今还在滇南吃瘴气呢。”
听老太太提起梁府台,宋毅起先并未在意。梁槐是他昔日同窗,是有些大才的,可惜为人略有些迂腐,否则也不会在那滇南之地一待就是十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