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跟去。”
那赶车府兵稍安,道:“上来吧,一道过去,看看能不能追上。”
宋毅今日本要去衙署,可始终心烦意乱,尤其是刚出门不久就遇上那卫尚书,交谈间似无意间提起这过继一事,当即让他心情愈发沉郁。
也没了办公的心情。他索性又打道回府,今个且休沐一日算了。
回府之后,他也没往正殿去,而是径直往后罩楼里的侧厢房而去。想着自打那孩子被抱养过来,他因诸事繁忙也一直未仔细瞧过,虽说不是亲生,可到底也有血脉连着,且这孩子日后也是要唤他爹,怎么着他也应多上几分心。
可一想到这孩子,他难免就想到她对他诸事接不关心的冷漠态度,心下便又开始翻腾起来。
强自压下这诸多情绪,他定了定神,抬脚进了厢房。
厢房厅内空无一人。
福禄见了,就要开口叫人,却被宋毅给抬手止住。
厢房里屋隐约听到人声。
宋毅抬手令福禄站在原地,他默不作声的靠近了些,隔着房门,终于听清了里面人的说话声。
“这才是你娘。”
“哥儿长大后千万要孝敬你亲娘,当然也别忘了你奶嬷嬷。”
“再瞧一眼,这才是哥儿的亲娘。”
“莫记错了,那软骨头可不是你娘哩……”
砰的声巨响,房门应声而倒。
房里的乳母慌张回头瞧看,但见那门外杵着那男人,面目阴沉犹如黑煞神般,不是大人是哪个?
乳母一慌,手里的画像蓦的落地。
宋毅冷眼扫过,画像之人,赫然就是二房主母,田氏。
田氏在房里抱着孩子没敢出来。她的这间厅堂里还横躺着血肉模糊的人,貌似被人给劈了一刀,血光淋淋,在那躺着也没声,不知是死是活。
一刻钟前她那大伯就让人将她那孩儿给送了回来,一同回来的除了那几个完好无损的乳母,再就剩地上那个死活不明的血人了。
平日里时有听人提起她这大伯何等杀伐果决,手段狠辣,她皆当是笑谈入耳便罢,如今亲眼所见,只觉惊耳骇目,骨寒毛竖。
宋毅修书一封令人带去江南总督府。
过继一事,就此作罢。
主事婆子小心翼翼的挪到他们大人身前几步处,缩着肩嗫嚅道:“大人,近两日来,奴婢观察着,总觉得夫人似有些……不妥。”
宋毅提了剑正要出殿去京郊,闻此,倏地停步,握剑看她:“如何不妥?”
主事婆子斟酌着道:“自打前几日起,奴婢就觉得夫人面色恹恹,时有倦怠。若哪日夫人回来早了,奴婢在旁伺候着,也能发现夫人似乎胸闷不适,时常捶胸顺气……”
宋毅皱了眉,面色有些难看。
主事婆子咽下津沫,接着道:“尤其是昨个。有小丫头因帮忙给炸了豆油,身上发上难免就沾了些味。可散了一日了,大概这味也就消个多半。可夫人回来之后,竟老远的就能闻出这丫头身上的豆油味来,还说是闻不得这味,让她有些胸闷不适。”
宋毅觉得这话里有话,没太反应过来,主事婆子遂又道:“奴婢瞧着夫人应不是胸闷,大概是胃里泛了恶心。”微顿了下,又迟疑道:“夫人的小日子也推迟了七日有余……因之前也有过不准的时候,奴婢们也没往那处多想,可如今这种种迹象……”
这次不用点明,他便听明白了。
头皮当即麻了下。仿佛有某物在脑中炸开,那一瞬间令他耳鸣眼花。
手里的剑不重,他却感觉有些握不住,使劲咬了咬牙方勉强定了神,问:“夫人呢?”
那主事婆子只当未听到那其中的走了调的颤音,只闷头道:“这会应还在市肆。”
宋毅猛吸口。抬手狠抹把脸,抬脚风驰电掣的冲出门去。
第129章 年初一
一路打马往市肆方向疾驰。
到了地方, 甩蹬下马,几步冲向了那摊位所在地, 却扑了个空。
满腔的欢喜荡然无存。
旁边摊主小心翼翼的瞄着他脸色:“人瞧着似乎是不大舒服。您家的下人说是要赶车送她回府, 却不等马车过来,她自个就先行离开了。”
宋毅心一沉, 莫名升起股不妙的预感。
“人往何处去了?”
“瞧着是去了南边那巷子。”那摊主回道,想了想,又多嘴的补充了句:“南边多有医馆, 想来,应是急着寻那医馆看病了……”后面的话,自动消弭在面前人那骇沉的面色中。
医馆。宋毅后背泛了凉意。
这档口,却背着他去医馆。
当真是容不得他不多想,不疑畏。
光是想想她个中真意, 他就止不住的手脚发寒。
“福禄!”
福禄见那摊主回话之后, 他们大人刹那面青唇白, 不免心惊肉跳,赶忙近前来。
“速派人去各大医馆搜寻!要快!”宋毅喝命,双目猩红, 尽是杀伐:“另外去京郊提魏期!她若敢……爷必当她面砍了魏期,剁成肉酱, 喂她吃!”
医馆里的坐堂大夫从她脉上收回了手, 沉吟着慢慢道:“大概月份还浅,脉象也不太明显,不过也十之八/九了。”
饶是已有了心理准备, 此刻得到了这答案,苏倾还是脑中空白了好几瞬。
大夫观她神色,好心建议道:“这头三月份是最为紧要的,切忌过于操劳。所以还是建议您在府上好生休养,仔细养胎。”
苏倾的手无意识的覆上了腹部。
这里,竟有了生命。
明明,是不该有的。
她思绪一片混乱。
一瞬间冲上心头的,有惊,有惧,有怯,有悲,还有茫然,有忧闷,有恐慌……却没有欢喜。亦没有怨恨。
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艰难的蠕动了下唇:“不知,可否开副……”话说到这,她却不知为何竟心如刀锉,后面的话竟无法再吐出半字。
大夫惊了一跳,下意识忙抬眼望医馆门外小心扫了扫,待见了那些候着的府兵们正狐疑的往里探头探脑,便忙收回了眼。
她这未尽之意,其实他如何猜不到?却又哪里敢接茬,只能故作糊涂的支吾道:“日子浅,或许诊错了也有可能。若你不放心,待再过个些时日,不妨再找人过府瞧上一瞧。”
这会功夫,苏倾已经平复下来。
“罢了。”苏倾给了诊费,就起了身。
且容她再仔细想过再说吧。
恰在此刻,只听轰天巨响,医馆的半扇门应声而倒。
未等人仓皇抬眼看去,打头之人已挟风带火的提剑闯入,似雷霆之怒,气势汹汹,周身尽是杀伐之意。
后面的一干府兵也随着闯进了医馆内,瞬间的功夫就将诊台围的水泄不通。
宋毅在苏倾面前煞住脚。
他定在她身前,目光如鹰瞵鹗视迅速在她腹部盯了会,而后一瞬间移上了她的面庞,接着,又扫了眼柜台上的银钱。
“看诊呢?”他问。
苏倾手扶在案上定了定身,回道:“是。”
“哦。”他颔首,又问:“何病?”
苏倾动了动唇,最终却默无所答。
宋毅面无表情的盯了她会,而后突然发作,伸手隔着诊台猛一把将那坐堂大夫揪起,面狰狞,目森戾。
“给爷听好,敢卖她半根药,爷剐了你!”
那大夫早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
苏倾见他癫狂模样,唯恐他真杀了人,忙道:“他只给我坐诊,未有其他!”
宋毅充耳不闻,抓过那大夫朝外一推,抬手指向医馆外方向:“你速去通知紫禁城内各大医馆,有一家算一家,告诉他们,日后谁敢卖药给她,爷就杀他全家!”
那大夫踉跄的奔出去,宋毅转过身来,然后俯身抄了她腿弯将她一把抱起,沉着脸往门外走去,喝声:“回府!”
一路上,他都阖眸一言不发,只将她紧紧揽抱于怀中,面上不喜不怒,却似暴风雨前的平静。
马车抵达府中,入了后罩楼。
轰退了殿内一干下人,他抱人进了里屋,将她放置在床榻上,而后转身取了佩剑。
拔了剑鞘,他提剑冲她沉步而来,立于床榻间,将剑柄递与她。
“爷知道你有怨气。一直以来,你都对往事耿耿于怀,怨爷强迫了你,恨爷禁锢了你。”他沉声说着,然后伸手抓了她的手,迫她握了那剑柄,抬了剑,以剑尖抵了他的胸口:“你有怨,冲爷来。”
苏倾察觉那力度似要刺破衣物入肉,惊异之下不免朝后缩手,却被他掌力强劲按住。她惊疑不定的抬眸望去,恰撞进他那深不可测的眸底。
“苏倾。”宋毅盯视着她,眸光里的强势不容置疑:“要么捅死爷,要么留下他!”
苏倾这般与他对视片刻,然后奋力甩开了手。
剑哐啷落地。
“你不必这般逼迫于我。”苏倾深吸口气,道:“若我执意如何,你是阻止不了的。”
宋毅心头又寒又凉,又急又焦。
“你要如何,才能留下他?”
苏倾心烦意乱,不免失了几分耐心:“且容我静会罢。”
可语气听在他耳中,不免令他从头凉到了脚。
“魏期在我手中。”他不紧不慢道。
此话一出,却见她有了反应,终于肯抬头再与他对视,他不免心下五味杂陈,每种滋味都涩的心肝肠胃肺腑几欲痉挛。
苏倾犹带不确定的看他:“何意?与他又有何干?”
宋毅却并未回她的话。只俯身将地上的剑拾起,然后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案前坐下,也不再与她对视,半阖着眸慢慢擦拭着剑身。
“爷等你一刻钟。”他抬着剑身反复看着,慢声: “一刻钟后,若得不到你肯定答复,爷立刻就提了剑,剁碎了他。”
苏倾难以置信的看他,无缘无故的他为何要去抓魏期?况且她的事情,如何就迁怒到魏期身上,还妄图拿魏期的性命来要挟她?
“宋毅你!算了。”苏倾尽量平静与他解释: “大人,望你还是先冷静些罢,也且容我思虑一番。且我的事与旁人无关,望你莫牵扯他人,毕竟魏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