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强装镇定,实则局促不安的她,笑着伸出手:“音音是吧,我是秦玦,别怕。”
……
刚转学,那是她最压抑的时候。
她收起所有棱角,小心翼翼地融入身边生活。可每一句意有所指的议论,都在她耳中不停回放。土包子,乡巴佬。
有人同情,也有人鄙夷,但都让她愈发沉默。是少年的维护,阻断了那些议论,让她如释重负。
……
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绝望,是在那间密不透风的器材室。
她清晰地记得黑暗一点点将她吞噬,阴沉的冷意像是虫蚁钻进了骨缝。
呼吸都变得急促,快要失去希望时,是参加比赛的他匆匆赶了回来。
……
秦玦这个名字,仿佛没有缺点。
成绩优异,身份显贵,温和知礼,且从容自信。像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远在天边的星星。
然而曾经遥不可及的少年,后来折去骄傲翅膀时,在纽约的地下室里紧紧抱着她——
“芷音,回国之后,我们就结婚。”
……
阮芷音曾期待过回国后的生活。
可那时的她不知道,回国后两人的每一次争执,都会耗尽她所有力气。
“芷音,你对菁菲的偏见太大了。”
“阿政说菁菲在事业上升期,需要些绯闻维持热度。芷音,你不用太在意。”
“菁菲出席活动珠宝方出了差错,拍卖会上的那套首饰我拿给她了……芷音,你不爱戴首饰,那对你并没有多重要。”
“菁菲助理说她被灌醉了,那个导演之前骚扰过她。芷音,我得过去一趟,情人节我们明天再补过,好吗?”
“菁菲已经跟你解释过我们没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咄咄逼人呢?”
“菁菲是你的表妹,她也很在意你们的关系,你一定要我这么为难吗?”
“芷音,以前你不是这样的,究竟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刻薄?”
最后一次争执,是她在婚礼前夕得知秦玦居然将林哲安排进了秦氏。
那次的争执她寸步不让,而秦玦……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失望。
……
指节突然传来钝痛,回忆戛然而止,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阮芷音,”程越霖眉峰紧蹙,压低了声音道,“抬头,看着我。”
阮芷音回过神,应声抬眸,撞进了对方漆黑深邃的瞳仁,表情还是有些恍惚。
“你现在这个表情,比哭还难看。怎么,后悔了,还是认输了?”程越霖嗓音不咸不淡,却隐隐透着股清冷的嘲意。
璀璨精致的银色婚戒被人托举在旁,本该是新郎新娘交换对戒的时刻,然而程越霖握起她的手后,却单手插兜停在了那。
阮芷音纤细的指节上有浅浅的红痕,男人眼神冷执淡漠地与她对视,幽深的眸底涌动着辨不分明的意味。
她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如果真的后悔了,这是最后能够反悔的时刻。
她可以抛下满场的宾客,抛掉之后的流言蜚语,头也不回地离开这——
像秦玦一样消失在婚礼上,同时也在这场对局中认输。
程越霖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无声地问她:阮芷音,所以你会认输吗?
霎时间,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阮芷音深呼一口气,彻底安下神来。
她取过那枚银光闪烁的男戒,潋滟眸光中似有挑衅:“程越霖,你是来嘲讽我的吗?”
“你觉得呢?”
程越霖扬眉,眼看着她报复似的将那枚男戒狠狠推到了底,又恢复成那副玩世不恭的闲散。
瞥了眼自己手上的戒指,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取过女戒,低下头,缓缓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阮嘤嘤,没听见汪鑫那傻子的话吗?我分明是牺牲了清白的名声,”顿了顿,然后抬眸轻哂,“跑来抢,亲,了。”
“我都已经勉强当了新郎……”
“所以呢?”
“我很贵,你总得把戏演好点。”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
下一秒,他俯身下来——
薄唇微凉,吻在了她的嘴角。
温热的掌心扶在后脑,两人靠得太近,鼻尖萦绕着股清爽凛冽的松木香,和缠绕其中淡不可闻的烟味。
…………
阮芷音眼眸微阔,睫毛簌簌颤动,还未反应过来,他已起身抽离。
“请多指教,程太太。”
第6章
阮芷音醒来时,浑身俱是酸软,仍未散去昨日疲惫。
婚礼的确累人,身体累,心更疲惫。
要穿着尖细高跟鞋挺直腰背站半天,还要挂着优雅面具同心思各异的人寒暄。
婚礼结束后,程越霖有事回了公司。而她没回老宅,被他顺道送至回国后买下的那套精装公寓。
阮芷音的银行账户里并不缺钱,不提帮导师做对冲基金时赚的,求婚时秦玦还给了她30%的T&D股份,他自己仅留下5%。虽是B股,丰厚分红却是实打实的。
前两年陪秦玦创业虽辛苦,但他对她也算是体贴入微,生活尚有几分温馨。
这也是陷入争执这大半年,阮芷音仍未放弃这段感情的原因。她觉得,有些问题可以沟通解决。
但事实是,她高估了他们的感情。
不过要是哪天林家人知道秦玦变相在给她‘打工’,表情怕是丰富至极。
洗漱完毕,阮芷音走进厨房随便熬了点粥,坐在餐厅喝着,垫垫肚子。
等会儿要和程越霖回阮家吃饭,显然还得应付麻烦,很容易坏了胃口。
粥喝一半,桌上手机响起。
她瞥过去,果然是林成。
“音音,换新郎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家里商量?”
林成的语气是长辈特有的‘关心’。
阮芷音轻笑着放下汤勺。
心想,对方不等她回老宅就迫不及待兴师问罪,也真是沉不住气。
“姑父这是什么话。我为什么换新郎,您不最清楚吗?还是你觉得,我不仅不该嫁进秦家,也不能嫁给程越霖,所以,”她扬眉,而后缓缓道,“恼羞成怒了?”
林成没想到她会直接把话摊开,沉顿少顷,声音亦冷下来:“你觉得我会相信程越霖是不求回报地帮你?”
“的确不是,北城项目会给霖恒。”
这一点,阮芷音从未想过隐瞒。
“你疯了?”
林成是真惊讶,那可是阮氏这两年最大的项目。阮芷音也是因为拿到北城项目,才在阮氏有了话语权。
阮芷音神色平静,往粥里加了点糖,敛眸开口:“竞标前,你就清楚阮氏的流动资金根本吃不下这项目。让我带团竞标,承诺竞标后项目归我,不就是打着无论如何我都会失败的目的?”
“既在爷爷面前显大度,又能等着我承认失败向你低头,再用北城项目的合作向严家卖好,可真是一石三鸟。”
林成商场上的眼光能力一般,但钻营取巧的手段,他一向熟稔。
思及此,阮芷音淡笑:“项目是我拿到的,我自然有权决定。毕竟,程越霖现在是我丈夫,爷爷也会同意。”
算盘落空,林成略顿,隐隐咬牙:“你就不怕我告诉老爷子,他这孙女婿不是真心?”
“那你说,爷爷会不会因为心疼我被搅黄婚事,一气之下把所有股份给我?”阮芷音毫不退让。
到底是对她的话有所顾忌,林成缄默半晌,声音阴沉含笑:“音音,这可不像你,姑父当年还真是看岔了眼。”
当年阮芷音回来,他也警惕过。
最后却觉得,不过是个性格乖闷的书呆子,不足为惧。没想到,八年后会被这鹰啄了眼。
“过奖了,姑父。我这点能耐,不及你在爷爷面前的一半。”
她的姑姑阮玲芳,从小被捧在手心,性格单纯不谙世事。当初闹着要嫁林成,阮家二老还不太同意,但林成对阮老爷子却像亲儿子般孝顺。
后来老人上了年纪,儿女又都去了,多少有些动容。
她的确‘比不上’林成。
——
十一点,才刚把身上的家居服换下,阮芷音就接到了程越霖电话。
男人言简意赅:“下楼。”
阮芷音简单收拾下,
坐电梯出了公寓。
那辆黑色锃亮的宾利静静停在斜对面的树下,她几步过去,却在车前犹豫停住。
车窗降落,男人西装笔挺神色淡漠地靠在后座,净白指节随意搭在中间,修长双腿自然地交叠。
程越霖微微抬眸。
经历了昨天那场风波,她倒像是恢复得很快,瞧着不过疲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