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慢吞吞地往前开。路两侧全是高大的桂花树,整齐划一。
每年一入秋,成片金黄,芳香馥郁,香飘十里。
如今不是花期,桂花树自然就暗淡失色了。
年节将至,树梢上早早就挂上了红灯笼,小小一只,火红喜庆。一小摞流苏迎风摇曳。
梵声望着树上的这些红灯笼微微出神。
她不免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父母为图吉利,每年都要买新的灯笼挂在屋檐下。年年换,年年新。
梵声想着待会儿去趟超市也买两只灯笼回去挂上。
父母不在了,可有些传统不能断。
一条笔直的大马路开到了尽头,转头又拐进另一条主干道。
车里暖气开得足,梵声渐渐暖和起来。
熟悉的手机铃声划破温热的暖流,清晰响亮。
她低头在书包里翻手机。
却先翻出了一张建行的银行卡。
这不是梵声的。
明显是有人故意放进她书包的。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是谁。
手机响个不停,铃声刺耳,是妹妹闻梵音打来的。
她手忙脚乱接通。
“喂,音音?”
“姐,你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公交车上。”
“婚约退掉了?”
“没,要等谢爷爷回来再商量。”提起这个梵声就来气。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电话那头闻梵音并不意外,淡声道:“谢爷爷应该不会同意的。”
“本来今天都成功了,都怪谢予安那家伙捣乱。”
闻梵音一听,忙追问一句:“怎么回事啊?”
梵声言简意赅地将前因后果跟妹妹复述了一遍。末了愤恨地说:“我恨死谢予安了!”
闻梵音脱口而出:“予安哥摆明了喜欢你,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你退婚。”
梵声:“……”
梵声脸一沉,“瞎说什么!”
闻梵音了解自家老姐的性子,一提这茬她就准炸毛。察觉到梵声的声音变冷,她赶忙撂电话,“姐,等你回来再说。”
姐妹俩结束通话,梵声立刻去翻手机里的短信。果断发现收件箱里有条未读信息。
谢予安:【卡里是我存的零花钱,你先拿去用。密码是你生日。】
——
闻梵声在她家附近的世纪联华下了车。
她要到超市买些过年的食物。
不同往日,临近除夕,超市里熙熙攘攘,客流量非常大。人们推着推车尽情采购年货。
梵声简单挑了几样蔬菜和水果,然后去了肉类区。
一群大妈挤在一起抢新鲜的牛肉,超市今天打折。
梵声有点心动,自发凑了上去。
肉类里面她最喜欢吃牛肉。母亲厨艺不错,一道土豆焖牛肉最是拿手,她从小吃到大也吃不腻。
新鲜的牛前腿,肉质肥美,成色.诱人。
梵声看了一眼价格,默默地退出了人群。
三十七块钱一斤的牛肉她不配吃。
向现实低头,最终还是买了便宜的猪肉。
姐妹两个也消化不了多少东西,没必要备太多。梵声大致挑了些就准备结账走人了。
最后还不忘买两盏红灯笼。春联和福字也顺手各拿了一份。
梵声去了超市旁边的ATM机。她查了下谢予安给的那张卡。
卡里有十万。
想来这仅仅只是谢少爷零花钱的冰山一角。
梵声每年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也有好大一笔。区区十万若是搁到以前,她压根儿就看不上。可眼下这些钱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笔巨款了。
她沉默地拔了卡,收进自己的钱包,打算开学再还给谢予安。
她不愿意收这笔钱。因为她不想欠谢予安的。严格来说她是不想欠谢家人的。
既然都打定主意要跟谢家解除婚约了,那就没必要还欠着谢予安一笔钱。欠他父母的那笔钱已经够让她煎熬了。再也不想搭上谢予安了。
她很清楚在温饱面前,面子一文不值。可她还是这么矫情的不愿接受谢予安的施舍。
她固守着她的骄傲,近乎偏执。她可以求任何人对自己施以援手,却不愿意向谢家人低头。
——
回程的路上,天色将晚,半明半昧。
街上的路灯早早就亮了起来,静悄悄地照亮湿漉漉的大地。
暖橘的光线下,雪沫子肉眼可见地变小了。
这雪下了一整天了,到这会儿也没见铺起来。只是把路面润湿了,东一滩西一滩水渍,斑驳陆离。
南方的雪果然都是下着玩的。
超市距离闻梵声如今住的地方不到五百米。她步行回家。
一手提购物袋,一手提两只红灯笼。
姐妹两如今借住在一个老小区里。这是外婆留下的老房子,当年饮料厂分下来的家属房。房子老旧破败,又因地段不佳,一直租不出去,就这么闲置着。
父母出事以后,舅舅曾提出让她们姐妹俩搬到他家去住。但势利的舅妈死活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各种折腾,搞得大家都非常狼狈。
后面梵声就找舅舅借了这套老房子,两姐妹自立门户。
与其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倒不如自己住,苦是苦了点,但胜在自由。
虽说这套房子老旧,但空间大。两室一厅,厨房和卫生间都有,采光也不错。住起来也还挺舒服的。
老房子一共七楼,也没电梯。闻梵声住在五楼,一口气爬完最后一级台阶,她气喘吁吁,光洁的额头蒙上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卸下手里的东西,杵在门口歇了一会儿。
楼道安静,除了风声,其他一点声响都听不到,静得近乎诡异。
这一整栋楼都差不多搬空了,余下的几户全是独居老人,也不常打照面。
待呼吸平稳后,梵声这才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窸窸窣窣的开门声,门还没旋开,就见六楼下来三个中年男人,神色匆忙。其中两个抬着一张担架,另一个在一旁扶住。
担架上盖着一张白布,遮盖得非常严实,中间有什么鼓起,凹凸不平。
梵声一下子就猜到了担架上躺着的是什么,本能地吓了一跳,迅速往角落里缩了缩。
那三人也不看她,匆匆抬着担架下楼,中途一刻不停。
宛丘人的老规矩,逝者是不能在别人家门前停留的。
六楼住着一个寡居的老太太,七十来岁,脾气古怪,鲜少出门,也从不跟邻里打交道。
梵声也就见过老人一次。老太太每天都要浇花,常常把水洒到她晒在外面的衣服上。用的都是淘米水和洗菜水,使得她每次都要重洗。
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年纪小,本就弱势。她不想惹事,忍了几次。
但奈何老太太变本加厉,浇湿了她的棉被,害得她晚上都没被子盖。
忍无可忍,她上去交涉过一次。
老太太态度蛮横,言辞刻薄,将梵声一顿批。
梵声至今回想起老太太那傲慢无礼的姿态,她都气得肝疼。
这才过了多久啊,人就没了。
世事无常,大抵就是这样。
这一年,梵声见了太多的生死离别。眼下竟有些麻木了。
不管好人坏人,最后都逃不过同一个结局。
“生活是一场大雨留下的潮湿。”【注】
每个人都必须踩着这片潮湿往前走。然而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们才可以过好这一生?
闻梵声轻叹一口气,低头默默开了家门。
妹妹闻梵音刚写完作业出来,听见开门声就知道是姐姐回来了。
她忙上前接过梵声手里的东西,“姐,都买了什么呀?”
梵声低头换拖鞋,轻声细语,“菜和水果,过年吃。”
梵音瞥见姐姐手里的两只灯笼,面上一喜,“姐,你还买了灯笼呀!”
“嗯。”梵声换好拖鞋,拎住灯笼往客厅走,“过年嘛,喜庆一点。”
姐妹俩分工,一个把蔬菜水果放进冰箱,一个往屋檐下挂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