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独被善辉烦得将脸转到另一边去,不看善辉,也不看梁雨听。
梁雨听则干笑两声来应答。她感觉到善辉是在有意撮合,但其实她跟善独两个人都很清楚彼此不太可能发展出其他关系。
“没,叔叔,我有男朋友了。”
梁雨听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态度上亮明了不做其他考虑,善辉只好一脸无奈地作罢。
到善辉不再插嘴后,梁雨听和善独终于能正常地聊两句。
梁雨听想着善独回来后,她也还没问过近况,便寒暄了两句。
“回来这边医院还适应吗?”
“还行。”善独语气淡淡的,他给梁雨听倒了些茶,“你是也打算回来了吧?”
梁雨听点头:“嗯,还有一些手续要办,再就是一些收尾的案件,等办妥就直接回来了。”
善独的视线微微瞟向一个人坐在远处的夏天问,他停了停,又转头问梁雨听:“你跟他是和好了吧?”
梁雨听一想起夏天问的事,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和好是和好了,但她跟夏天问还有一些问题没解决,她其实挺担心的,只是这都是她跟夏天问的事,她也没打算跟善独说得太详细。
梁雨听随意地点了点头:“和好了。”
“嗯,在A城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你俩肯定会复合。”
梁雨听好笑:“说起来,以前你怎么那么笃定?我感觉你对于我会跟他和好这件事,比我还有信心。”
善独脸上的笑微微停住了一下,马上又抿嘴,化作一声听似没有波澜的应答:“嗯。”
在A城的两年里,梁雨听跟善独聊天时偶尔提及夏天问,她总是说,不知道,不确定,没准夏天问已经另外找女朋友了。但旁观者清,善独很清楚,这两个人都相互等着,复合本就只是时间和契机上的事。要是夏天问和梁雨听有一方再主动点,没准他们分手两三个月就能和好,他俩只是刚好没有人迈出那一步,才各自没底地原地等待了两年。
如果可以,善独倒是希望自己看不清局势。那样他没准还能像以前一样,随便耍耍脾气,我行我素。
可现在不行了,他花了两年的时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眼前的人。
“不过……”善独拉长声音,露出有些疑惑的神情,“你们俩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什么?”
见梁雨听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善独用眼神指了指餐厅另一边。
梁雨听顺着善独的视线看去,那边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夏天问。
夏天问似乎也在看着这边,只是梁雨听刚刚把头转向夏天问,跟夏天问的视线撞个正着,夏天问就又立刻慌忙地移开了视线,默默看向其他方向,好似他其实只是到处随便看看,而刚刚的那个对视只是巧合。
梁雨听有些莫名,又转头问善独:“怎么了?”
“我坐的这个位置一直可以看到他。”善独收回视线,继续转头看梁雨听,“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我们这边。不用想都知道吧,这么一直盯着,肯定是在意得坐立不安。加上我俩一直聊,我爸还这么撮合,我怀疑他没准都想冲过来往我脸上来一拳。”
梁雨听摇头:“天问现在不会那样。”
“他要是那样了,我倒不会问你俩是不是有问题了。”善独停了下,又说,“你应该没看到他刚刚的样子吧?”
“什么样子?”
“怎么形容呢……”善独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都已经这么在意了,却只远远盯着,忍得眼睛通红,身子发抖也不敢过来。”
善独的话非常简洁,甚至轻描淡写。他没有讲述夏天问是如何攥紧拳头,任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他也没有描述夏天问压抑而刺痛的眼神,抑或死死克制的神情,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给了梁雨听近乎窒息的感觉。
她知道夏天问现在不敢玩游戏,不敢不努力,但她真的怎么也不会想到,夏天问已经连吃醋都不敢吃了。
回忆起来,这次重逢,夏天问不管面对善独的电话还是善独本人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绝口不提自己吃醋,绝口不提自己在意,更不会要求梁雨听跟善独保持距离。
他是不敢跟她闹。
两年前就是因为善独,他俩吵起来,而第二天,梁雨听就不见了。
忽而再也没有心境跟善独去聊其他话题,梁雨听疲惫地用手掌撑了下脸。
心里太难受了,难受到觉得心脏绞痛,呼吸困难,只想不顾场合地直接哭出来。
她要怎么办?
她要拿这样的夏天问怎么办?
她就要回A城了,事情却完全一团糟,甚至越来越糟。
她回来一趟,没有让夏天问感觉到被陪伴的喜悦,被深爱的安心,她只看到一个千疮百孔的夏天问,一个战战兢兢,卑微克制,完全罔顾他自己喜悲的夏天问。
她太心疼他了,却找不出一个方法去解决这些问题。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让夏天问有自信,让夏天问“敢”说真心话,“敢”做内心想做的事。
她不恰当地怀恋过去大大咧咧,笑起来高高兴兴,做事冲动却也可爱的夏天问。可她怀恋着怀恋着,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太可耻。她有什么资格去怀恋?当初不就是她亲口说,她不要那样的夏天问吗?到夏天问真的改了,她却又觉得没必要改,又觉得还是以前好,甚至希望他能变回以前一样,跟她任性跟她闹。这不可笑吗?
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贪心不足,其心可诛。
善独眼见向来要强的梁雨听红起眼睛,心中微微升起一丝烦躁。
大概梁雨听在他心里的印象太过强硬,别说让梁雨听做出一副难受到要哭出来的样子,就是让梁雨听说一句服软的话,他也是不能想象的。
可再难以想象的画面都已经真实地出现在眼前。眼见着梁雨听越来越红的双眼,很久没随便发作的脾气几乎要控制不住,善独不耐烦地说了声:“别哭!”
这句不知道是警告还是训斥的话才刚落音,梁雨听眼角已经被浸透,带着体温的液体快速地滑过她的侧脸。
善独看得一清二楚,也看得心烦意乱。
梁雨听意识到自己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赶紧抹掉脸上的痕迹,迅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起身:“我先走了。”
可强行撑起的体面并没有让她坚持太久。她一想到夏天问就觉得脑子里崩断了一根弦,刚刚擦干净的眼角又有眼泪掉出来。
梁雨听第二次掉出的眼泪将善独逼得再也没办法压制自己的坏脾气,
他真的烦死了因为夏天问而这么反常的梁雨听。
站在善独的角度而言,夏天问变成什么样都是咎由自取。如果当时他有机会跟梁雨听交往,他肯定不会像夏天问那样白白把去A城的机会葬送掉。
凭什么?
凭什么夏天问自己把事情搞砸了,现在在这边难过自责的却是梁雨听?
她一个女孩子离开家庭,离开朋友,离开熟悉而优越的工作环境,离开住了半辈子的城市她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根本没对她实现承诺的人。
凭什么夏天问让她这两年都过得不舒坦,还要弄哭从来不可能掉眼泪的梁雨听?
善独几乎是恼恼地低吼出声:“这有什么好哭的?”
梁雨听看出善独的暴躁,但此时她没空去管善独的愤怒出自何处,她只想赶紧把这不符合自己一贯作风的眼泪擦干净,不要在这种交际场合太失了体面。她迅速整理好自己,低头去拿包。
一直在注意这边的善辉听到儿子突然提高音量跟梁雨听讲话,不免从交谈里探出头。他走到善独身边,拍了他一下,低声道:“关心人就不能温柔点吗?凶成那样你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善独没心思听善辉在一边损他,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梁雨听收拾东西的背影上,只觉得梁雨听刚刚的眼泪刺痛了他的神经。
“爸。”善独唤了善辉一声。
善辉眯起了眼睛:“干嘛?”
“帮我个忙。”
善辉优哉游哉地放下杯子: “帮你什么?”
“你最擅长的。”
“我最擅长什么?”
“唯恐天下不乱。”
善辉一巴掌拍上善独的后脑勺:“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善独被拍得往前顿了步,依然维持着那个表情:“你到底去不去?”
善辉的视线转到远处的夏天问,又瞟回善独这边,带着审视:“我要是去了,又不小心办成了,你可别后悔啊。”
善独冷着脸,还是一贯的样子:“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么。”
说完,他背过身去,叫住了正准备要离开的梁雨听。
---------------------------------------------
善辉从餐厅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并不需要太久,他停到夏天问跟前,丝毫不客气地自己拉开椅子,坐下。
夏天问也知道善独的爸爸是商场里的狠角色,从之前几次见面时这人的处事作风就不难看出来端倪,但他跟善独的父亲一直没有啥交集,他不清楚这个长辈为什么突然要跑到他的面前,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他莫名道:“请问,怎么了吗?”
夏天问和梁雨听桌上的东西基本已经吃完,善辉推开梁雨听用过的餐盘,从桌子边缘随意取了份菜单,一边无聊地摆弄摆弄菜单,一边听似随性地回答夏天问刚刚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啊,反正善独就让我过来跟你坐,没说为什么。”
夏天问不禁蹙眉:“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叫你过来?”
善辉故作无辜地摇头:“我不知道。”
夏天问带着戒备和警惕地看向原本梁雨听和善独所在的位置,但这一抬眼,就看见远处的梁雨听离开座位,跟着善独往人少的走廊走去。
夏天问下意识地站起来,视线紧张地追随着梁雨听跟善独的身影。
善辉在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看夏天问都要迈步离桌时,夏天问又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沉沉地握紧下拳头,又松开手掌,最后自己慢慢地,慢慢地坐回了座位。
善辉露出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咦,想不到你还挺放心自己女朋友的嘛。”
夏天问脸色不太好,低沉着嗓音:“工作而已。”
说完,夏天问将早就放到一边的餐盘又拖回自己跟前,埋头切起盘子里的牛扒。
善辉歪头,故意拖长了疑惑的声调:“什么工作要把我支开啊?”
善辉眼见夏天问切牛扒的动作滞了一下,以为自己这火煽得也差不多了。不料一会儿后,夏天问又继续埋头切牛扒,他头都没抬,仿佛忙于处理食材而没空再看其他地方一样:“那就是没办法告诉你的工作。”
总之,一定是工作。
善辉有些始料不及地看向夏天问,他实在想不出来一个看上起已经如此坐立不安的人,为什么非得强迫自己坐在原地。
从桌上的情况来看,善辉入桌前夏天问应该就已经吃饱了。之前吃剩的牛扒肯定早就冷了,眼前的夏天问却专心致志地盯着盘子,将切好的牛扒一口,一口,仿佛没有味觉一样地往自己嘴里塞。
善辉有些安静了。
----------------------------------------
走廊里传来善独和梁雨听的脚步声,这边人不多,相比餐厅里面自然显得安静了许多。
原本就很干净的地板被勤劳的清洁阿姨刚拖过一遍,不少地方还残留着水迹。大理石的材质如同镜面一样光洁,融着些洗洁精的香味。
梁雨听被带出来,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善独:“你有什么事?”
看梁雨听停住了脚步,善独没答她,只是直接伸出手拉她,将她继续往走廊另一头带。
突然的触碰令梁雨听心中感到不悦,善独显然已经僭越了,她很快试图将手抽出来。但善独就像早意识到她的意图一样,越加抓紧她的,没让她挣开。
不知道是不是地板的洗洁精没擦拭干净,拉扯间,梁雨听脚下一滑,身子往旁边一歪,整个人差点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