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真吸了口气。
沈嘉喝了一口咖啡,明明放了很多糖,可她还是觉得很苦,轻道:“那天是林溪生日,琻琻是深夜回去的,没有想到就再也见不到了。”
孟真:“都过去了。”
沈嘉的手指又开始一下一下的敲着杯子,自顾自道:“我看过琻琻的尸骨,勒死的痕迹非常整齐,没有其他挣扎的痕迹,这说明她毫无防备,或许有可能认识凶手,你觉得呢,姐?”
沈嘉说完这话,看着孟真。
“还有最近的溺水案,有目击证人说看见有人跟踪被害人,个子不高,可是他一米八一。”沈嘉指了指照片上的周智,“我就觉得奇怪。”
孟真目光朝下:“也可能看错了吧。”
“最近我也一直在想,如果凶手是他,他为什么还要用那么笨的方法,看似是绑了我,顺理成章让我发现作案现场,指认他就是凶手。只是他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快被找到。找到了也没关系,不杀我的理由他也可以随便找一个,旧相识?一时心软?然后无路可逃却还想拖延时间,把自己藏在一个地方,像是听天由命,被抓到后和盘托出一副解脱的样子。”沈嘉说,“一切都没有破绽。”
孟真沉吟片刻,笑了。
“但是他太淡定了。”沈嘉说。
“他一直这样。”
话音刚落,沈嘉倏然抬眼。
孟真似乎意识到什么,笑了笑:“我也是刚想起来,读书那会儿很少打交道,一时没什么印象。”
沈嘉看了孟真半天:“也是。”
“你就是想太多了。”
沈嘉偏头一笑:“也许是我想多了,我们说点轻松的吧,陆严出来后我担心他太颓废,中午还带他去书店买书,没买到合适的,要不姐,你推荐几本?”
孟真笑说:“我现在都不看了。”
沈嘉:“我记得高三那时候,你可爱看书,每次我放学回来,外婆绣花看电视,你就在旁边看书,那本书叫什么来着?”
孟真未语。
沈嘉皱眉:“想不起来名字,不过好像是和一种女生之间的文字有关,是叫女书吧?
孟真坐直了。
“这三起案子——”沈嘉慢慢说着,盯着孟真,一脸遗憾的样子,“也都和女生之前的感情有关。”
孟真目光未动。
“说到这个,挺好奇当初你突然回江城的事儿,外婆说也是感情问题,不过她不让我多嘴。”沈嘉唉了一声,“怎么我越说越多了,姐,你都听不下去了吧?”
孟真的表情慢慢变了,只有一瞬间,又转而笑了。
“你好奇的地方一直都挺奇怪。”孟真说。
沈嘉没说话。
孟真一只眼抖了抖:“确实听的头疼。”
沈嘉敲着杯子的手指停了。
孟真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玻璃门口,看着外面的天空,缓缓道:“我虽然学过护理会煮咖啡,但对于刑侦多少也有些了解,没有证据的猜疑毫无意义。嘉嘉你说了这么多,姐不傻。”
说着,玻璃门被打开了。
沈嘉轻轻叫了一声:“姐。”
夕阳落进来,晚霞铺满天。
沈嘉目视前方,看着夕阳透过玻璃窗落在白色墙壁上的光影:“琻琻失踪的前一天,我们去吃火锅,她那天特别开心,还喝了点酒,走的时候要打包,菜掉进汤里,那汤多烫啊,她把我推开,却把自己的脖子烫了一个泡。”
孟真站在门口,目光低垂。
沈嘉:“我想凶手应该想不到,勒死琻琻的那个作案工具上,或许会留下一些证据吧,哪怕时隔五年。”
孟真面无表情。
外面的风席地而起,像是一个信号,猛地吹了进来。马路边上停的那辆车,车门很快被推开,程诚和张艺走了下来,后面跟着几个同事。
沈嘉还在那坐着,只是眼含热泪。
她没有嚎啕大哭,泪水顺着脸颊缓缓留下,似乎在此时,她才觉得自己活着。又或者从外婆的遗物里发现那条孟真的围巾开始,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证物在她去见周智的时候,已经送去法医鉴定。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墙壁上的光影慢慢变淡,直至褪去。
她始终没有回头去看,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很快身后的人都走了,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有打扰。耳边只有大风吹过的声音,打着玻璃哗哗作响,这么温柔的夕阳傍晚,风居然这样热烈。
想起来这之前,她让程队给她点时间。
程诚说的是:“孟真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必须马上提审。如果你想知道具体情况,我可以告诉你一点,经过查证,当年在宏宇中学,有关周智的那个传言,其实说的是孟真。”
不过半日,风云已变幻。
她在那说不清坐了多久,只知道天黑了,马路上亮起了路灯,外面有了行人走过的声音,说说笑笑,何等热闹。她却觉得全身冰凉,孤独至极。外婆那时大概也如此吧。
怎么觉得一切就像做了个梦。
梦里的时候,她还在读书,江城的傍晚总是很美,她会背着课文穿过小巷回家,吃一碗外婆做的热乎饭,还会听见隔壁陆奶奶训陆严,他嬉皮笑脸的闪躲,隔着墙喊她。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梦醒的时候,她又坐到这,听到的是一片寂静,寂静的海水拍打着暗礁,霓虹灯下波光一片,有人在远方放起焰火,明亮的像白天太阳最好的样子。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沈嘉麻木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那是一串本地的陌生号码,有些熟悉,好像有某种感应似的,愣了片刻,接了起来。
“朝右看。”
陆严声音温柔。
第42章 公主
那天晚上,陆严带她回了酒吧宿舍。
沈嘉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觉得头晕,想好好睡一觉。陆严也什么都没有问,给她盖好被子就出去了。
酒吧里人满为患,各说各的笑话。
陆严点了根烟,坐在角落里,听着驻唱歌手在唱周华健,眼角莫名的有些湿了,夹着烟的手不经意的一抹,瞳孔微微缩起。
不知道何时,柳琴出现在他身后,道:“沈警官没事吧?”
陆严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
附近出了这么大的事,外人看个热闹也就罢了,柳琴小道消息满天飞,自然知道的多了些,拍了拍陆严的肩,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陆严:“她睡了。”
“怎么觉得你更沉重?”
五年前,他出了事,走过了多少个夜晚才走过来。五年后,沈嘉身陷,谁都说不清要经历什么才会好,哪怕他已经有所准备。
柳琴:“要不要我上去看看?”
陆严:“不用。”
“你就这么放心?”
陆严说:“这种事她得自己走出来。”
柳琴无奈笑了笑,道:“虽然大姐我呢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哪怕她烦你,你也得在身边。”
陆严沉默。
他把烟抽完,没再说话,起身去了后院。只是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并没有立刻向前,而是走得很慢,靠在门框上,头一偏,就可以看见那个侧躺着的身影。
陆严掏出手机,摁了两下。
里边铃声响起,顿了几秒,沈嘉才接起,不过没有出声,还是躺着,将手机放在耳朵边上。
陆严声音很低:“给你讲个故事听。”
沈嘉仍是闭着眼睛。
陆严说:“我坐牢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朋友,他非常会聊天,那几年看我总是一个人,有事没事就拉着我说两句,特别乐观开朗。我当时就很奇怪,这人怎么跟没事人一样。有一天我就问他,怎么进来的,你猜他怎么说的?”
沈嘉没坑声。
陆严说:“他说偷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触电,伤了两个人。”
沿岸的灯照过来,夜晚的窗外也明亮了些。
陆严继续说:“我当时就想那是挺倒霉,后来才知道他老婆重病,在医院一个星期就倾家荡产,没有钱,医院把药停了,他筹不到钱只能去偷,钱没偷到,把自己弄进来了,你说是不是更倒霉。”
沈嘉慢慢睁开眼。
陆严:“刚进来没两周,他老婆就死了。”
沈嘉声音闷闷的:“后来呢?”
陆严说:“后来他一天比一天开心,大家开始都觉得很奇怪,慢慢也就习以为常了,直到他出狱前一天,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风很轻,夜很静。
陆严:“他说,活够了。”
沈嘉问:“什么意思?”
陆严说:“我当时没明白,直到我出狱才知道,他两年前刚出来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你说是不是很惨?”
沈嘉咬了咬唇。
陆严:“我每次绝望的时候,都会想起他,觉得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惨的人了,相比之下,我还活着,身边的人也都还在,未来也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
沈嘉鼻子酸涩,闭上眼睛。
陆严:“要不我给你背一篇文?”
沈嘉擦了擦眼睛。
就听他道:“自董卓以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为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
他的声音清朗,低沉,清风徐徐。
沈嘉没有想到他居然背过了《隆中对》的全文,一时之间心里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耳边他的声音,听着听着眼角流下泪来,睡着了过去。睡到半夜,发觉有人给她掖被子,迷迷糊糊之间,她看见陆严靠在椅子上,已经闭上眼睛。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读了这么多年书,看到这样湛蓝的好天气,却只能想到耳熟能详都快烂大街的这两个词,不知不觉也有些感慨,书能读,读而固者,智也。
审讯室外,沈嘉已经站了半个小时。
隔着玻璃窗,她看见孟真的样子,已经隔了一夜,像是老了几年,面容有些许憔悴,让人捉摸不透。
张艺站在她身侧,说:“现在所有证据都齐了,老赵忙了一夜,十分钟前已经检测出围巾上的粘液和少量血液,确实是程铁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