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是半信半疑,到底养的是女儿,有些话他不好说,心内哀叹道,不知媳妇有没有跟孩子提过。
赵秀云当然是跟孩子提过的,于男女之间上,她向来保守,跟女儿说得也直接,只道:“你们牵手亲一下的我全当不知道,别的要是敢乱来,我腿就给你打断。”
禾儿光听到亲脸都红了,只敢看地板说:“知道啦。”
得益于她妈早年的教育,床上那点事她还是一知半解的,但这个年代,谁都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只差拍胸脯说:“绝对不会。”
当然,她刚刚跟好朋友讲的也是这几句母女间的私房话,说:“我妈说‘出去要住两间房’,你说她什么意思?”
王月婷也是懵懵懂懂,她们这代小姑娘都这样,说知道吧,又不是太清楚,说不知道的,又是半大的人了,但不耽误她调侃说:“你那天还想亲高明呢。”
那是好奇,有什么罪。
禾儿羞得拍她一下说:“小点声。”
平常再大大咧咧的人都一样。
两个人笑笑闹闹,火车快开才分开。
现在买软卧票不像原来,级别不够要托关系,是只要到窗口就买得到。
里头也是两张上下铺,不过柔软许多,只有他们三个人用。
禾儿是每次坐,都要感慨一句说:“当年从老家来沪市的时候,硬卧三天两夜,熬得我跟妹妹蔫了吧唧的。”
她那个时候才七岁,不是父母一次又一次提及,早忘得一干二净。
像苗苗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看一眼窗外就坐下来,掏出书本开始看,她开学就是高三,可不得抓紧时间。
禾儿也不打扰她,坐在边上,故意不看对侧床沿一直看着她的高明。
高明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两眼,察觉到她在躲着自己的视线,就变得有些刻意,想知道她这个姿势要保持多久。
禾儿坐得正,看窗外也别扭得很,想想不对,收回目光瞪他一眼说:“看什么看。”
苗苗抬头看一眼,发现不是说自己,又接着念念有词起来。
这孩子打小安静,常常是被忽视的那个。
可到这种时候,哪怕是只小蚂蚁,都不得不叫人有顾忌。
禾儿只踩高明一脚,张牙舞爪地吓唬人。
高明看一眼自己的鞋,今年流行白鞋,还是新买没多久的,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可见根本没用力。
他也不戳破,只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才吃完早饭出门的,又不是猪,哪有人坐下来就吃东西的。
禾儿掏出一把瓜子,津津有味磕起来,不过还是说正经话道:“我们明天晚上到鹭岛是吗?”
高明点点头说:“庄毅给咱们订了招待所。”
庄毅是他的大学舍友,原籍是闽省的一个小村子,但毕业后分配回鹭岛,才去报道没多久。
这年头,没有熟人在的地方,什么事都不好办。
禾儿了然点点头,两个人说起些生意上的事。
高明和禾儿、王月婷不一样,父母兄弟并不在沪市任职,局限性没有那么大,所以有些事是他能做,两个女孩子不能做的。
但他手里头钱不多,可以说是从小在攒,大学四年是毫不懈怠,什么翻译、摆地摊、给人牵线的活都干,到现在也才小两万,买房子的宏图大愿都顾不上,勉勉强强是些本钱。
有本钱,可没想好要卖什么,也是个大问题。
两个人对这一趟出门都有着无暇遐想,希望能找到合适自己未来的道路。
第8章 出门在外 第二更
从沪市往闽省鹭岛市的火车在第二天晚上到达,时间已经是八点多。
高明早和庄毅联系好,出站的时候有人接。
不过庄毅不是本地人,只是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儿,才刚上班没几天,自己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就是给他们订个招待所,提供一点当地信息。
对此,他挺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什么状况也没还没摸清呢。”
大学四年舍友,都是好兄弟,说起来多少有点招待不周的意思。
高明已经很感激了,说:“还让你跑这一趟。”
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前几天大家才挥泪道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
庄毅热情得很,可惜他才刚上班,不能请假,只能下班后或者周日请人吃饭,以尽地主之谊。
高明他们是惯常在外面跑的,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安顿好后给沪市报平安,第二天才开始行动。
鹭岛地处沿海,紧邻宝岛,在这两年局势才不那么紧张起来,不过论城市发展,和同为特区的深圳比起来,稍显缓慢。
但同样是个体经济发达,尤其是周边的刺桐、泉安等地,家庭作坊式的小工厂多如牛毛,更有现在做服装批发的人绝不会错过的狮石市,可以说是私营小老板遍地走,各个挣得盆满钵满。
当然,更出名的恐怕是作为侨乡。
像刺桐市曾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百年前本地人就前赴后继“下南洋”,哪怕是现在,到南美、欧洲、香江讨生路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闽省人重血缘,出去一个带一个,常常是举家皆在外。
由此兴起好几桩生意,像速成的语言培训班就是之一——学得不难,就是会问价、问路、说价格就行,也不讲究什么语法单词的,就是死记硬背。
禾儿走在大街上就看到大剌剌挂着的招牌,自己打听后才知道的,心底有些主意成形。
但对苗苗,只有一件事,她敏锐指出说:“这个西班牙语的单词是错的。”
禾儿一开始都没注意,这会定睛一看橱窗说:“还真是。”
又说:“真材实料的人,都在各单位待着呢。”
现在都是这样,像他们这样大学毕业不分配的非常非常少数,首都大学本届学生里估计不超过十个,很多有远见的老板,挖人都很舍得开大价钱,实在是人才难得。
苗苗“哦”一声,只觉得外面的世界样样都新鲜。
姐妹俩手挽手走在前头,高明落后两步跟着,忽见禾儿头也不回,空着的那只手却向后伸,他嘴角都快咧到耳后,牵住只觉得一切都落定。
苗苗偶然回头看见,也只当没看见,她恐怕是全家唯一对高明和姐姐在一起,最没反应的人,反而觉得本来就该这样。
只是饶有兴致地看四周,看见好吃的就停下来。
什么事情都没做,肚子吃得鼓鼓,夕阳落下时又到海边散步。
苗苗到地方,画架就支起来。
禾儿脱掉鞋踩在沙子上,还有点烈日的余温,风吹得她的头发乱飞,裙摆也炸开,只能双手用力往下按,步伐都不敢像平常一样迈得大。
高明索性说:“要不坐下来吧。”
也没能坐的地方,除了沙子。
禾儿坐在能看到妹妹的地方,说:“坐那儿还有太阳,她也不嫌弃。”
苗苗画画一定要挑角度,选哪儿就是哪。
别说是这么点太阳,就是大中午都不带挪的。
高明也看得到,说:“待会就没了。”
现在毕竟是日落,要不是夏天,估计早天黑。
两个人并肩坐着,像他们这样的小情侣有很多,一对一对的,要么是携家带口地走着。
坐到夜里头,海边摆起小摊,卖海鲜和烧烤,都不用走太远就有得吃。
都是早上新鲜的东西,种类和沪市也有许多不同。
禾儿吃着有些遗憾,说:“可惜带不回去。”
鹭岛是这次到闽省的第一站,之后还有很多地方要跑。
高明说:“以后会有时间来玩的。”
样样都在越来越方便,不像以前,出趟门才叫麻烦。
禾儿想想也是,一个劲催着妹妹吃快点。
苗苗咬着螃蟹,嘎嘣嘎嘣响,说:“很快了。”
禾儿觉得她的快就是和小时候比,无奈道:“行吧行吧。”
姐妹俩说着话,高明支耳朵听旁边的人说话,手肘碰了女朋友一下。
禾儿发出一个询问的鼻音,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也注意到旁边那桌人。
是几个大叔,年纪四十左右,二锅头都喝掉两瓶,正在说“边境贸易”的事。
这年头,做倒、爷是顶挣钱的事,坊间传闻跑一趟能挣一辆车,但机遇与风险并存,别的不说,一年不知道多少人被杀被抢,出去再没回来过的比比皆是。
禾儿听一会,小声说:“挖国家墙角,也敢说得这么大声。”
看来是真喝不少。
现在国内实行价格双轨制,对国营单位的产品还是固定价格,比如一袋米,粮店卖一斤一毛二,私人老板可以卖二毛五。
很多人就钻这空子走后门、批条子,大笔买下国营厂的东西,倒卖出去。
边上这几个就是,苏联那边重工业发达,轻工业产品奇缺,加上天气问题,纺织品和皮毛一向走俏。
他们就是利用手里的关系,挣得盆满钵满。
不过挣大钱的人一向不敢在外面说的,现在治安可不怎么好,这些人胆子倒大,别还没回到住的地方就叫人敲闷棍才好。
高明是一直听着,说:“你看没说话的那个人。”
禾儿定睛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副金丝眼镜,一只手一直放在随身的公文包上,表情是生怕人家看不出来人他有钱,已经被忽悠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一句话都没能插上。
满脸就写着“我家有钱,快来骗我”。
她眉头一皱说:“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看来,说话这几个是不是倒爷还不好说,有所图是肯定的,说就跟钱是地上捡的似的,一个劲忽悠金丝眼镜投资。
这种事,哪年哪月都不少。
禾儿警惕起来,假装打量风景看四周,目光收回来说:“靠门那块桌俩男的不太对。”
她有个早年抓在部队里抓特、务,现在在公安学校教侦查的爸,半个公安的素养还是有的,不然谁家也不会让个小姑娘在外面跑,有人跟着都是危险。
高明刚才只顾着听,这会神色一凛说:“吃完走吧。”
苗苗听完眼睛眨眨,手擦干净说:“我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