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徐新峰和顾启明签的合约非常苛刻,如果顾启明想提前终止合约,那么要给公司数千万的赔偿;正是被这样的天价合约所桎梏,所以顾启明这些年只能像一只被拴住脚爪的苍鹰,任他驱使。
对于手握绳索的人类,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苍鹰对天空的向往呢?
徐新峰皱起眉头:“顾启明,我到底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蠢?你若是想终止合约,你明明可以用其他方式和我谈判,你现在这样和我鱼死网破,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天真和愚蠢这样的形容,我看还是更适合你的宝贝儿子。”顾启明从容不迫,“你趁早让徐龙退圈吧。”
“凭什么?”徐新峰冷笑,“就凭你这段偷拍?我承认,他的言论确实不妥当,但算不上什么丑闻!”
“如果这不算丑闻的话,那徐龙在国外找人替考作弊被抓、霸凌同学被学校通报、酒后驾车、夜店聚众吸食□□……这些算不算丑闻呢?”
徐新峰双目圆瞪:“顾启明,你居然调查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在顾启明挥出那一记拳头之前,他已经隐忍太久了。他早就猜测,以徐龙的性格,他在剧组里如此无法无天,在国外没了父母的管辖,只会更疯狂。
顾启明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了徐龙在海外的同学,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种种黑料。
徐龙在国外时,无数次仗着有钱胡作非为,一步步走向堕落。他难道以为,回到国内后就可以摇身一变清清白白了?不可能!
顾启明要的,不只是自己的自由,他还要让徐龙这个混蛋滚出圈子,不准再玷污电影!
听到自己儿子做下的那些“好事”,徐新峰脸色憋成酱紫色,胸口剧烈欺负,整个人摇摇欲坠。为了保全儿子,他不得不向顾启明低头。
但是,他不甘心啊。他不甘心被这么一个年轻人威胁,尤其是,他之前还自信地觉得,这个年轻人只不过是一颗好用的棋子。
徐新峰犹如困兽,还在做最后的抵抗:“小龙的电影已经拍完了,现在让他退圈,那电影怎么办?没有导演的电影,这还叫电影吗?我要怎么和投资人交代?”
“有徐导的面子在,有什么交代不了的?”顾启明不置可否,“如果这部电影就那么需要一个导演的话,我不介意成为它的导演——毕竟,它确实是我的作品。”
他不再多言,起身,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向这位“名导”。
在曾经的顾启明眼里,徐新峰是一位伟大的前辈,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可是现在看来,徐新峰不过是一只贪婪的怪兽,一个为了儿子毫无原则的蠢人罢了。
“徐导,我刚刚说的那些不是在和您商量,而是在告知您。”顾启明又一次露出笑容,“如果——如果三天之内,我没有收到合约终止的协议;如果两个星期以内,我没有看到徐龙退圈的新闻;如果未来,我在这个行业里受到了某种‘奇怪’的阻力、或者身边人受到什么威胁、亦或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我都会很乐意,把徐龙聚众从事某种违法行为的视频公布出去。”
“你这是威胁,你这是敲诈!”
顾启明反问:“请问我敲诈了什么呢?”
“……”徐新峰语塞。
是啊,顾启明一不要钱,二不要名,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自由。
而自由,比钱和名更重要。
……
顾启明离开了徐家,离开了那个用文化做外壳、其实内里透着腐朽的地方。
西山别墅区附近出租车极少,他等了好久才看到一辆。
他坐上车,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有些稀奇地开口:“您这是打哪儿来啊,穿的也忒少了吧!”
顾启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离开金陵时的衣服,与寒风萧瑟的京城格格不入。
但奇异的是,他身上一点都不冷。有一股热意从他的灵魂深处激荡而出,仿佛星球核心处永远沸腾的岩浆。
司机问他:“您去哪儿?”
顾启明脱口而出:“去国科院天文台!”
是的,他要去天文台。
在挣脱了桎梏他多年的牢笼后,他心底有一种冲动,一种迫不及待的想法——他想立刻见郝梦。
他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和她分享,他想分享他的快乐、心酸、梦想、挫折,他想和她分享他的过去和未来。
他想当面告诉她,看,阿里斯塔克撼动了宇宙!虽然他的日心说并不是宇宙的最终答案,但是没关系,他早已做好准备,要和观星者一起去触碰更多的星星。
同时,他还要告诉她一个秘密——
——关于,他在高中时,就喜欢上了前排那个会在上课时偷偷看《天文爱好者》的女孩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导拍的那部电影的结尾,女主打开电脑工作+男主搭讪,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一点眼熟?(拼命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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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红包~
第二十五章
高中生的喜欢,向来是很单纯的。
可能因为某个女孩低头看书时,会抬手把碎发挽到耳后;可能因为某个女孩在老师点名提问时,会落落大方地起身回答问题;可能因为在那个所有人都春心萌动的年龄,她却不受任何干扰,只抬头看星星。
她纯粹又执着。她令人着迷。
可惜,高中生的喜欢,往往也是很脆弱的。
一次转学,就足以让星球之间的连结消失。
顾启明从没想过,他居然能在高中毕业八年后与心动过的女生重逢,更没想过,他会在重逢的第一眼,就再次心动。
高中时,他和郝梦坐在前后桌,向来众星捧月的他头一次明白情窃的滋味,说过的话两只手就数得清;重逢后,他们却意外拥有了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珍贵回忆。
顾启明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了——
出租车在国科院门口停下,顾启明下车后,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他脑子一热就跑了过来,如果郝梦不在台里怎么办?
而且没有内部工作人员带领,国科院的保安根本不会放他进去。
就在顾启明打算给郝梦打个电话时,视线里忽然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顾启明认出了他们,正是郝梦的师兄和师妹。没记错的话,那个总是向郝梦献殷勤的师兄叫赵远氢;旁边叽叽喳喳的师妹叫黄丹。
顾启明走近了他们,正要打招呼,却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师兄,咱导好不容易大方一次,要请全师门吃饭,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是看不起杨老师选的地方?”黄丹双手藏在衣兜里,现在春天还没来,京城还是一片寒风萧瑟。
她看向一旁眉头紧皱的赵远氢,用胳臂肘怼了怼他。
“别烦。”赵远氢瓮声瓮气地说,“我在思考问题。”
“思考什么问题?”
“黄丹,你说杨老师为什么要把那个名额给郝梦呢?”赵远氢叹口气,“老高、汪仔、楚楚……随便派谁去都行,怎么偏偏是她呢?”
“这有什么好想的?”黄丹没忍住提高音量,语气骄傲,“你说咱师门这些人,算上隔壁组的那群,有谁比师姐更适合这次公派出国的机会吗?那可是马普所,那是德国——不,那是全世界最好的科研机构!我要是有师姐一半的本事,我也想出国呢。”
赵远氢脸色灰暗,满是挫败:“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可德国实在太远了!不光是距离远,时差也是个大问题,而且那些外国人都很开放,如果郝梦被那些white trash骗了怎么办?”
“师兄,你在胡说什么啊?”黄丹打断他,生气地说,“在你眼里,难道师姐是会被小情小爱绊住脚步的人吗?”
从黄丹入学那天起,郝梦便成了她的榜样。郝梦不仅是她的师姐,更是她前行的动力。
她就像是一个小迷妹,对郝梦带有一万分的粉丝滤镜:“我听导师说,过几天马普所的三位教授会给师姐做线上面试,看师姐的表现,再确定她在那边的导师——其中一位可是拿过格鲁伯奖的!”她气到脸都涨红了,“如果师姐真的能成为那位大佬的学生,科研任务有多重,你用脑子想想也知道吧?这是师姐最重要的冲刺阶段,不能有任何事情让她分心,包括谈恋爱!”
黄丹说的,其实赵远氢也明白。
到了那边之后,郝梦就要跟着新导师去做新的项目,如果在导师心里留下好印象的话,说不定博后也能申请去马普所。所以,郝梦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必须全力以赴扑在工作中……
黄丹和赵远氢为了郝梦的出国计划聊得热火朝天,根本无暇注意到,就在他们不远处,有个青年脚步猛顿,眼神里只剩下错愕。
顾启明呆立在那里,刚才听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他脑海里回荡。原本从灵魂深处激荡的热意瞬间冰冷,他嘴角的弧度也变得僵硬。
——什么马普所?……什么德国……?
——他们刚刚说,郝梦要去什么地方?
……
与此同时,郝梦正在给父母打电话。
今天上午,导师在周会上告诉大家,郝梦被选中成为国台的公派交流生,去马普所进修一年。
这个消息一出,组里的所有学生都向郝梦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不过大家也知道,郝梦科研能力强、paper一篇接一篇的发,很多师兄师姐都比不上她。所以这个名额给她,大家只有祝福,没有嫉妒。
导师决定,今天晚上组里所有人一起去外面餐厅吃饭。一方面他们好久没有团建了,另一方面算是提前给郝梦践行。
所有人都很高兴,郝梦被大家的快乐所传染,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郝梦开心吗?
郝梦当然开心。能去马普所深造,这是她求之不得的机会,她打电话告诉了父母,父母开心不已,那架势,仿佛下一个得诺贝尔奖的人就是她了。
但是在挂断电话之前,她父亲支支吾吾地开口:“梦梦,你能去国外读书,爸爸当然为你开心。但是爸爸有一个希望,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郝梦问:“什么希望?”
她父亲说:“爸爸希望你千万不要和外国人谈恋爱,不要和外国人结婚。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要是嫁到国外了,我们老两口以后看不到你,可怎么办啊。”
“……”郝梦无奈至极,“爸,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哪里远了!”父亲理直气壮地说,“我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外国人哪见过这种蕙质兰心的东方才女,追你的人肯定从德国排到俄罗斯去了!”
郝梦:“……我提醒您一句,我出国是去学习的,不是去谈恋爱的。”
电话那端传来母亲数落父亲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被郝梦听到了。
母亲埋怨道:“你又跟女儿瞎说什么呢?她才二十多岁,还在上学呢,你总提什么结婚结婚的,招不招人烦啊?”
父亲嘟囔着:“我问问都不行了?再说了,读书归读书,谈恋爱也不影响吧?隔壁老吴的女儿高中就谈恋爱,他担心女儿早恋,愁的不行;我这边正相反,梦梦都读到博士了,也没往家里领过一个男孩子啊!”
老两口又开始斗嘴。
郝梦明明听到了,却装作没听到:“爸,妈,我们晚上有团建,要一起吃饭。不聊了,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后,郝梦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了。
谈恋爱和做研究有冲突吗?郝梦不知道。
在别人都情窦初开的年纪,她还沉迷在头顶的星空之间。
记得高中时,有一位学长因为谈恋爱,成绩一落千丈,从火箭班跌到了普通班,这个案例被班主任拿出来反复说,就为了防止学生们重蹈覆辙……那时候,爱情对于郝梦来说,是洪水猛兽,是阻挡她好好学习的拦路虎。
读了大学,身边谈恋爱的人更多了,分分合合,有甜有虐。毕业时,有的女生选择和男友结婚,放下曾经的理想,相夫教子,回归家庭,有的女生和男友考入同一家研究所,继续读书……那时候,爱情对于郝梦来说,像是一把双刃剑,有人因此变成更好的自己,有人却因此变了模样。
后来,她进了国台,认识了她的导师和师母。她得知,导师和师母伉俪情深,两人从初中相识,高中、大学、出国深造、最终选择一同回国报效祖国……到了这时,爱情又变了一种样子,它在困顿又枯燥的学术生涯中,成为了夫妻双方彼此扶持的助力、彼此停歇的港湾。
爱情的种种样子,让郝梦越发困惑了。
在得知自己即将出国时,郝梦在短暂的兴奋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渐渐涌上了心头。
她知道,自己这一走,未来一年就再也见不到顾启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