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兮被他这一刻的无耻折服,简直哭笑不得:“你还缺那个请保姆的钱?”
“能用免费的,我干嘛要花钱,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应得理所当然,甚至最后有些愤懑地睨她一眼,“都应酬出肠胃炎了。”
他这一眼内容颇丰富,陆兮甚至从里面读出了一点可怜凄惨的味道,真是要笑掉大牙了,平时呼风唤雨到哪都有随从的男人,竟然大半夜在她面前装可怜。
“你得肠胃炎了找让你得的人伺候你,拽着我干嘛?”她逼自己冷漠,万万不能中了他的圈套。
这个男人太懂怎么拿捏她,软硬皆施,没有什么他做不出的,五年前她就有过类似教训。
她警告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那你回来做什么?”顾淮远声线一沉,语带双关,“能狠下心走,就一辈子别回来,索性让我当你死了。”
他的左手加了几分力道,陆兮摇摇欲坠地跌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他附耳过来,在她耳边喷洒热气:“既然回来了,就拿出点和解的诚意。”
“兮,人得讲良心,不是吗?”
听着从他口中滑出的那声亲昵暧昧的“兮”,陆兮胸口震荡,花了好几秒才平复心湖泛起的涟漪。
从最初的要“痛快”,到现在的“和解”,她能隐约感觉到他在让步,或许他想通了,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既然走不到最后,也不要整日被仇恨乱了心绪。
地上有两人并肩而坐的影子,因为光线的投射,两道影子重叠在一起,看得她又出神了片刻。
“你都给我盖上坏女人的章了,你还指望我有良心?”
丧气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但字里行间的失落也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到。
顾淮远面无表情地听:“今晚我跟自己打了个赌。”
“嗯?”
“我对自己说——”他又闭上了眼睛,“今晚你要是再出现,你这个坏女人还有救,我就再给你次机会。”
陆兮呼吸一窒:“什么机会?”
顾淮远突然睁眼,眼中的锋芒初现,又很快被他压下去。
“当然是做好女人的机会。”他促狭看向她,“你还想要什么机会?跟我再在一起的机会?”
陆兮被他这句讽刺意味浓重的问话搅得得难堪至极,明明她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一旦被他用那样傲慢的语气亲口挑明,就好像她真的有过非分之想一样——
“我没有!从没有想过!谁想过谁是狗!”
她反应很大地想要站起来走人,一心要跟他撇清,谁知屁股还没离开椅子,他就强势地将她按了回去,俊朗的眉目流露不悦:“大晚上的,吵吵嚷嚷什么?没见我是病号吗?”
他一个“打扰病号休息”的大帽子扣下来,陆兮就算有再多的憋屈,也只好往肚里咽,只是还是气不顺,她第10次后悔自己吃错药从她妈病房跑出来,只为了施舍一些他并不需要的好心。
太蠢了。
她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气鼓鼓地瞪向他,四目相对,他眼里的得意简直要呼之欲出,她顿时火大,双手抱胸,脸也转到了另一边。
多少年没有拌嘴皮吵架,顾淮远暗地里很享受,恨不得能吵一晚上。
她越是不爽,他就越痛快,越是要气定神闲地将挑衅进行到底。
“你怎么会没有想法呢?”他悠然欠揍的语气,“我还是穷小子的时候你就抵挡不了我的魅力,现在我穷得这辈子只剩钱了,你竟然没想法?”
似乎是感到荒谬,他发出倍加讽刺的一声“呵”,在这个寂静的医院过道,尤其刺耳。
他句句挖苦带讽刺,饶是陆兮这样温顺的性子,也有揭竿起义的时候。
“好稀奇,你也知道你穷得只剩钱了——”
她也学他阴阳怪气的口吻,不就是挖苦加讽刺,她也会!
“这些年你可真成功啊,深夜挂个盐水都没人陪,还得死乞白赖地拉着心地不怎么好的前女友,你说你,你怎么就活得那么成功呢。”
她火力全开,一副悲天悯人的调调,顾淮远本该生气才对,但他却没有。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了瞥盐水袋,骂了声该死。
滴得那么快,他还怎么和她吵一晚上?
谁都不能剥夺他的快乐,盐水袋也不能!
他“嘶”一声,做痛苦状:“怎么这么疼?”
陆兮被他这声轻呼转移了注意力,也没心思逞口舌之快了,问他怎么了,顾淮远就等着她这句话,浓眉顿时拧在一起:“是不是挂太快了?手疼,心口突然不舒服。”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疼,他还捂住了胸口,虚弱的效果大大增强,陆兮吓得二话不说就站起来,进输液室找值班护士。
顾淮远没来得及阻止她,只能无奈地目送她慌张的背影。
这下子心口是真不舒服了。
因前不久其他医院刚出过病人夜间差点猝死的事,护士格外重视,匆匆跑来一通询问,又是查血压测心跳,检查下来都没问题,护士离开前嘱咐陆兮:“家属注意点,如果他还不舒服,再来喊我,我让值班医生过来一趟。”
被错认成“家属”,陆兮也没法澄清,因为护士很快又被里头的病人叫走了。
“家属注意点了啊,病人很虚弱的。”顾淮远模仿着护士的严肃腔调,“家属”二字,更是被他故意咬得很重。
这无赖要不是今晚病恹恹的,身边还没人陪同,陆兮真不想多管闲事,现在做了好事不但没得到一句感谢,他还时不时冷嘲热讽一通,好像她是故意上门送殷勤。
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八成刚才喊疼也是装的。
她冷着脸又坐他对面,用不怎么信任的审视目光打量他,想辨别出他是真不舒服,还是装的。
虽然人就在他正对面,她秀色可餐的脸就在他视线范围以内,但两人中间隔了个过道,顾淮远很不满意这距离,他卖惨了一晚上,可不是为了让她坐得那么远。
“坐那么远干嘛?讲话都费劲。”
陆兮听他现在中气十足,怀疑加深:“你刚才装的吧?”
“我闲的?”
被这滚刀肉一般的男人搞得身心疲惫,大半夜的,她也懒得跟他费口舌,出来挺久了,惦记还在病房里的她妈,站起来。
“我回去照顾我妈了,你不舒服就喊护士。”她这回真要走。
没有理由再留下她,顾淮远面色冷下来,凉飕飕地目送她。
陆兮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犹豫地转过身:“你晚上打我电话什么事?”
“拨错了。”
这借口十分耳熟,陆兮想起来前两天她刚用过,没想到这人很快就学以致用了。
当时他给她多少嘲讽,今天她也要公平正当地还回去。
她学着他的口吻:“你觉得我会信?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坦诚一点不好吗?”
顾淮远终于正视她的反击。
大概是后悔打了那通电话,导致她现在洋洋得意占了上风,他眼神愈冷。
嘴皮上吃亏了一晚上,到了现在,陆兮终于有了扳回一城的畅快感。
“坦诚你想我——”她拖长语调,皮笑肉不笑,“也不是不可以。”
第19章 让开(捉虫)
回了她妈病房,两个老太太一坐一躺,都睡熟了。
她一屁股瘫坐,觉得明明也没做什么,却如同跟恶人智斗了八百回合,筋骨都快要散架。
跟前任相处,可真比工作还累。
她困倦地趴在床沿,临睡前只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医院的凌晨通常比城市醒得更早,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窗外时有救护车呜呜呜路过,整个晚上陆兮统共没睡满三个小时,她最后一次醒来之前,睡得尤其沉,被护士吵醒以后,揉着惺忪的眼坐起来。
“你衣服掉地上了。”护士临走前小声提醒她。
“啊?”
陆兮往地上看,一件黑色男西装躺在地上,捡起来,领口处还留有她的余温。
怪不得她突然坐起来时,感觉有什么东西滑落下去,原来就是这件西装。
她的薄外套当然不足以抵御医院寒凉的春夜,是谁半夜将它悄悄盖在她肩上,其实不用费心去猜。
昨晚挂盐水时,这件西装就穿在他身上,人靠衣装,衬得他气质如雪松般冷冽。
清早下了蒙蒙细雨,陆兮直接套着这件宽大的西装,去医院外面买了早餐。
她妈终于烧退,也想吃点东西了,她松了口气,又去了住院大楼。
住院部管理严格,外人进不去,她便找了一位搞清洁的大爷,塞了10块钱,请他帮忙跑一趟18楼的神经内科,带早餐给一位姓宋的医生。
半个小时后,宋清和很给面子地发来一张光盘的图片,评价说很美味,尤其豆浆是妥妥C位。
聊了没几句,宋清和就不回复了,十分钟后,脱下白大褂,浅笑着出现在陆兮面前。
高强度值班一个晚上,他的状态算不得好,但始终挂着令人安心的笑意,仔细检查完她妈身体,确认问题不大,他让她们可以先回家休息。
“上次那么凶险,一部分也是因为阿姨术后出现了后遗症,当时做了一段时间的抗癫痫治疗,情况也稳定下来了,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快两年,基本可以排除这方面的隐患。
“家里日常护理用心些,不用太担心。”
他解释地详尽易懂,大大缓解了陆兮这两天来的焦虑。
“清和,幸好有你给我吃定心丸。”
她跟他站在医院门口,仰着脸见头顶梧桐抽出新叶,感慨生命总是坚韧不缺奇迹,“我妈那么多关口都挺过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有你这个女儿,她也很幸运。”宋清和目光温和地凝视她,“你一直没有放弃过她。”
这个车水马龙的早晨,陆兮的心突然被这句“你一直没有放弃过她”击中,她情绪翻涌,鼻子酸涩。
宋清和真的懂她。
这些年她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因为“不放弃”,即便她妈被她爸放弃过,被这残酷的生活放弃过,她这个女儿也从没有想过放弃她,一心想要她陪着晴天长大,看着她结婚生子,做一个白发苍苍不抱怨命运的快乐老太太。
她到底还是没有在宋清和面前失态,只是发自肺腑地感谢:“清和,能遇见你,也是我们的幸运。”
“好了,感谢我就来点实际的,A市我不熟,以后看来要长期驻扎了,这个周末你这个土著要不要带我去哪里逛逛?”
宋清和大大方方的态度,“我要麻烦你的还不止这一件,来之前我买了一套二手房,打算把家具全换了,怎么样?大设计师要不要照顾一下老朋友?给个友情价?”
她最怕欠他的人情没有机会还,现在他主动提出来,她当然求之不得,两人约好了周末出去走走,陆兮还打算带上晴天,小朋友也时常念叨脾气很好的宋叔叔,总说有宋叔叔,外婆会长命百岁。
问宋清和行不行,他当然没意见,他也喜欢陆晴天小朋友,上次在C市答应她的肯德基还没兑现,这回一定要把欠的饭还了。
他这人没架子,说话情商又高,是难得能让陆兮轻松对话的男人,她甚至有点期待周末的踏春了。
把两个老太太送回家,晴天已经被杨姿言送去上学了,陆兮给两个老太太做了顿清淡可口的菜泡饭,正收拾厨房,手机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