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走,至少等我接完电话,好吗?”他软下语气,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
陆兮很想一走了之,但还是屈服于他偶尔表现出来的尊重,点头同意。
顾淮远拿起手机,是他妈打来的。
“淮远,你生病了?”他妈一开口就是十分焦虑的语气。
“小毛病,没事了。”
顾淮远嘴上敷衍,眼睛却是往陆兮的方向飘,她察觉到,不自在地背过身,去瞧墙上的浮雕。
他弯了弯嘴角。
“怎么会没事,你现在工作太拼了,我跟你爸爸都很担心。”
不想听这些,顾淮远压下心里的躁意,反问道:“妈,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她妈没有防备,喋喋不休开:“小璇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的,她很担心你,你怎么能那么离谱呢?她到现在都没有你的号码,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想照顾你都没地方找你,打给我又不好意思说,哭得我都心揪了,你太不应该了。”
顾淮远眼神黯了黯:“所以你都告诉她了?”
他妈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自说自话:“小璇是你将来最亲近的人,你应该让她参与到你的生活里去,工作要做,感情也要谈呀,不谈感情怎么能加深呢?你应该给她机会——”
“这机会是你给她的。”顾淮远冷冷打断,语气近乎无情,“我会换号码,以后要找我,就找王慧。”
“什么?”他妈还未反应过来。
“就这样,我挂了。”
不等那头的老太太回应,他便寒着脸挂掉了电话,随后,关机。
陆兮虽然尽量降低存在感,但同处一个空间,想装作没听见都难,他跟她妈又吵上了,对此她并不奇怪,他们当时在一起时,母子俩关系就恶劣,他厌烦自己的出生,也因此厌烦令他出生的母亲。
“拿上包。”顾淮远心情不好,果然开口赶人。
陆兮如获大赦,伸手去抓她的的包,简直一秒都不愿再停留,谁知包刚到她手中,还来不及道“再见”,手已经被抓住,他拽过自己的外套,拉着她往门口大步流星走去。
“哎!顾淮远!你又发什么疯?”她气急败坏。
“出去走走。”他说,“你陪我。”
陆兮被他一路生拉硬拽,最后又被硬塞进他副驾驶座,她发丝凌乱地瞪着从车窗前走过的男人,后悔把他喂得太饱,有了力气就不干人事。
等他坐进车里,她脾气忍不住:“顾淮远,你能不能学着尊重一下别人?”
“你虽然现在很成功,但你不是太阳,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得围着你转的,我还有一堆工作,我下午不做完就要加班,陪你走走这种事应该由丁小姐来做——”
“那你今天为什么出现?”顾淮远眸光犀利地打断她,“既然在你眼里我的一切都应该由她负责,你为什么出现?你高尚的道德感呢?别告诉我你只是出于对病人的同情,天底下所有的病人,你只在乎你妈一个,我没说错吧?”
陆兮脸庞绷得紧紧的,固执地用光洁的侧脸面对他,生气又无奈。
生气和无奈,都是因为自己。
气自己,是因为他每个控诉的字眼都无懈可击,她无力反驳,至于无奈,更是为自己一时的心软,如果她对那通电话不做回应,他就不会曲解她的好意,也就没有眼下这么多麻烦了。
“我对天发誓,即便我回来,也从没想过去打搅你的生活。”她没法沉默下去,“我为什么会出现?因为我坏得还不够彻底,因为我盖了一晚上你的西装,我过意不去,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顾淮远轻哼,显然并不满意这所谓的真心话:“回来了,就只想用一碗青菜面补偿我?我就这么廉价?”
“不然呢?”
陆兮被他逼急,转而又害怕再继续下去,他会口不择言提出更多她没法接受的要求。
“你说过今天不吵的。”她揉了揉酸胀的额角,神经紧绷后迎来的是深深的疲倦,“我昨晚没睡几小时,吵得我头疼,你就当可怜我,让我下去吧。”
她肉眼可见的气色不好,疲惫写在脸上,胃口也不好,中午喝了碗小米粥就饱了,要不是他硬把她留下,可能她连饭都不打算吃了,顾淮远想到这些就火冒三丈。
不要他的关心照顾,一意孤行跟他撇清,她就把日子过成这样?
“安全带系上。”
他发动车子,算是同意了她休战的请求,只是她要的“下车”,门都没有。
陆兮暂时松了口气,偷睨身边阴沉的男人,又有些惶惶不安。
“我们去哪里?”她不安地问。
春日午后的阳光稍许刺眼,顾淮远架上墨镜,侧脸轮廓线条更显冷酷不近人情:“你当年告诉过我去了哪里?”
一句话噎得陆兮哑口无言,她又揉了揉太阳穴,打算今天就做个哑巴算了,什么都不说总没法找茬了吧?
车开出小区车库,刚上马路,陆兮便眼尖地捕捉到在路边的另一头,身材婀娜的丁璇从车里抱出一大束花,一手忙着拨打电话。
她并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与她擦肩而过的车里,正坐着她想要探望的男人。
“啊,你看……”
车子开得飞快,等陆兮转过脸去,丁璇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她不安地望向他,确定他也看到了丁璇。
否则他不会突然踩下油门。
“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难道没看到吗?”她心烦意乱地开口。
他现在的行为跟那些背叛伴侣的渣男又有什么区别?而她也没法骗自己她是无辜的,因为她今天主动上门的行为,根本就没办法自圆其说。
对一个有结婚对象的男人做好事,可以骗自己,却骗不过世人批判的眼睛!
要是被人知道,她会被唾沫淹死吧?
“你找个地方让我下车,你再回去。”她慌乱地解开安全带,“我们这样不对,不不,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今天不该来——”
“吵死了,安静会儿!”
顾淮远锁了车门,在红灯前停下后,伸手粗鲁地将她松开的安全带又系回来,手背甚至刮到了陆兮的脸。
“我讨厌这样——”陆兮的情绪逐渐崩溃,不知不觉红了眼睛。
“该死的!”顾淮远见她这丢了魂的模样,暴躁地咒骂出声,“我还没订婚呢,你这哭的哪门子丧?”
第21章 残影
“我知道你的打算。”陆兮委屈地看向窗外,任由风灌进来吹干眼泪。
“我什么打算?”顾淮远冷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想让我背上更多的十字架。”
顾淮远听出她的不甘愿,唇角一勾:“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背了十字架,怎么样?沉不沉?这些年睡得安心吗?”
陆兮气闷,不想理他。
真希望跟这人一辈子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你确实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也是,坏人一般更了解坏人。”他的语气太欠揍了,陆兮忍无可忍,用湿润的大眼睛瞪他。
顾淮远自然也没有错过她挂在脸上的薄怒,她眼里晶莹的水光润透了他干涸很久的心,午后的风灌进来,吹乱了她的长发,她的呼吸离他很近,这才是他想要的热闹人生。
—
因为不想说话,陆兮干脆在车上闭上了眼睛假寐,不知道是因为车上放了什么好闻的香水,还是因为身体本能地熟悉他的味道,这味道令她安心,不知不觉地歪着睡熟了。
醒来时耳边有打桩机轰隆隆的噪音,天地仿佛崩裂,连带着停在路边的车也在不安抖动,陆兮睡得过于沉,等她醒来,打桩机也快收工。
陆兮艰难地睁开眼皮,入目是一片蔚蓝色的天空,天空下是一幢幢破旧低矮的小楼,苍凉、萧索,无声诉说着不能与时代同步的落寞。
她有片刻的失神。
这景太过熟悉,明明已经深刻在记忆里,可当她再次亲眼见到,仍旧难以置信。
原来它还在。
可惜今天也许是它最后的残影,它在这个城市的痕迹很快会被抹平。
震耳欲聋的粉碎锤正在中间那幢小楼忙碌作业,粉石飞溅,小楼只剩一片断壁残垣,远方忙碌混乱的工地明明不起眼,却令坐在车中的她陡然坐直身体,脸上的震惊也是清晰可见。
“这,这……”她指着前方,竟然说不出话来。
顾淮远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淡然望向远处,墨镜后的眼睛,不知道流露着什么情绪。
“很奇怪吧?它竟然还在那里。”他意味深长地一顿,“不过很快就没有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那幢被拆的四分五裂的小楼传来“轰”的一声,墙塌了,更多的碎石砖头往下掉,露出里面狰狞的钢筋结构。
伴随着那声“轰”,陆兮心里的某个角落也在倒塌。
那个角落曾经藏着她珍惜的过去。
山盟海誓的爱情,简陋却温暖的小楼,能在深夜给她安慰的市井小吃,琐碎的时光,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些年伴随着她,帮助她挨过很多个失眠的夜。
曾经想着,就算人失去了,那幢小楼还在,她可以带着晴天回来走走看看,让晴天吃过去妈妈爱吃的美食,也要告诉她,爸爸也钟爱极了那个味道,相信她也会喜欢。
只是回了A市以后,她又近乡情怯,一次次拖延了故地重游的计划。
没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顾淮远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将她的怅然若失尽收眼底,再度沉沉开腔:“再晚几天,这里就是平地了,你们女人不是最爱追悼那一套吗?趁着现在多看看,以后没有机会了。”
陆兮用冷漠掩饰失落:“我有什么可哀悼的。"
“没有吗?”顾淮远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那就好,以后往前走的时候千万别回头,那样我会看不起你。”
他这抹讽刺意味浓厚的笑,令陆兮登时竖起了满身的刺,不甘示弱地回呛:“这句话我也同样送给你,我们保持好距离,井水不犯河水,千万别叫我看不起你。”
顾淮远挑衅地勾唇,墨镜在阳光下闪过叵测的光,他发动车子,掉头离开这片繁忙的施工地带。
—
两人最终分道扬镳,顾淮远还算保留一点绅士本色,去公司前送她到了她公司所在的工业园区,在路上吩咐司机吴叔来公司拿钥匙,回他住处把那锅没吃完的小米粥给他拿过来,晚上他要喝。
陆兮面无表情地听,心想这人喝什么粥,他应该饿了直接吞飞刀,反正他从不会好好说人话。
大概是赌气,临到下车前,她都没有再张口跟他说哪怕一个字。
倒是他先厚脸皮开口:“我明天的粥……”
陆兮一言不发,只是下车时“哐”的用力甩上车门,算是对他过分要求的回应。
车里的男人望着她纤弱却倔强的背影,墨镜后深邃的眼浮起淡淡笑意,等她身影消失在写字楼,这才开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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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公司,陆兮已经整理好情绪,杨姿言正从办公室出来,见了她,面露诧异。
“不是今天让你在家休息吗?工作狂你过分了啊,阿姨你不用照顾啦?”她追在身后,要她回家。
回了办公室,陆兮反而一身自在,果然工作才是她的情人,坐下后说:“我妈退烧了,有事刘姨会给我打电话的。”
说话间,她又调出了这两天的工作安排,看看有哪些是今天可以做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