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芷若回他:“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那段对话秋夕一直记得,但当时只是看戏,现在想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沈姐那边安静了许多,无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她好像离开原地,换了一个隐蔽的位置才开口:“秋夕,你喜欢林涵真?”
时隔一年,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秋夕不觉得意外,不觉得突兀。
若是细说起来,倒有一种心事终于被点破的释放感。
一个秘密保管了太久,人难免会觉得孤单,哪怕只是对着一个树洞也想说出来。
秋夕思索之后才回答:“不一定。”
沈姐被她这个回答折磨到了:“不一定是什么回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都想不明白吗?”
秋夕听着沈姐略显崩溃的声音,无奈地笑了。
是,很离谱,但她也不想的。
她知道,按照常理,心头的悸动只要产生,心旌摇摇的那一刻,喜欢这种感情就变成了一个事实,无法否认。
但对于她来说,事情却并不这么简单。
秋夕笑了笑,安抚沈姐:“我再想想,想好了就告诉你决定。”
沈姐没有立刻挂断电话,仿佛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声音略显低沉地说:“秋夕,我不知道你到底对他有什么感情。不过,慎重。”
“我不说所有男人,但我见过的男人,包括李连君……”说到这里,沈姐莫名笑了一声,嘲讽又自伤,“他们的血是冷的。”
李连君就是沈姐的那位影帝男友。
“他们太会权衡利弊,所有事情都能放在天平上称一称几斤几两。爱对他们来说或许有千钧之重,但遇上一千零一钧的东西,爱就不值一两了。”
“秋夕,你如果没有那颗心,咱们怎么挣钱怎么操作,有的话,算了吧,再多钱都比不上心里干净。”说完,她长长的一声叹息。
秋夕知道沈姐是为自己好。
沈姐其实很少和她说这些知己话,一贯都是冷面无情的铁娘子形象,今日不知触动了哪里,对她说了这些。
秋夕对她道谢,她不耐烦,也或许是不好意思:“挂了挂了,慎重考虑再联系我。”
挂断电话之后,秋夕把手插进头发里揉了揉,本来想着打个电话或许会有些主意,可惜,心更乱了。
她把自己摔到床上,头埋在枕头里,缓慢地呼吸。
她对林涵真的感情如果想要理清,需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那一天,天气很好,叶媛媛五岁生日。
叶尚军大手一挥,包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旋转餐厅给她庆生。所有人都簇拥着那一家三口,好像没有人记得,这天也是秋莹去世六周年的日子。
其实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详细,算一算日期,一切信息就都可以知晓了。
那个时候的秋夕年纪还小,十四岁,见过的事情既没有多到让她见惯不怪想开了,也没有少到让她能够保持一颗天真无邪的少女心。
她是同龄人中的异类,除了长得好看些,没有任何能够脱颖而出的优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自己折腾自己。
那天,秋夕祭拜过秋莹,到达旋转餐厅,准备默不吭声地挨过这场晚宴。
她在大门前,还没走进去的时候,朝里面短暂地投了一瞥。
热闹,铺天盖地的热闹。
她好像被水烫到了,迟钝了两秒之后,她毫不犹疑地离开,下楼,跑到最近的车站,跳上一辆刚好路过的公交车。
车子把她带到了海边,她找到一块被晒得暖烘烘的大石头,坐了上去,仰头望着天空,脑海里却回忆着在旋转餐厅里看见的场景。
叶尚军和李婉茹站在一起,热情地招待来访宾客。如果看他们两人的笑容和姿态,大概以为这是一对恩爱夫妻。
可实际呢?
叶尚军爱李婉茹吗?
不爱。
几年下来,她能看出来这点。
但是不爱也可以娶回来,因为好看,因为听话,因为可以生孩子可以帮着招待客人,这就够了。
许多爱情故事里总是把反派定成处心积虑的小三,变心的原因总是一个人错误对另外一个人产生了不该有的爱意。总之,虽然变心是邪恶的,爱意是错误的,但它总归是因为感情。
如果,故事从头到尾,和感情没有任何关系呢?
结婚,因为利益,飞快地再娶,因为身边不想缺人。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填补寂寞满足需求的工具,面目模糊。
这么想的话,绝望就会扑面而来了。
秋夕突然觉得很累,不只是□□的疲倦,更多是精神上的困顿。
没有到看破世事的万念俱灰,只是突然间,她的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响起,它在说:“挺没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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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没劲的。”
“还是挺没劲的。”
想到这里,秋夕闭上了眼睛,用手背覆在眼皮上,太阳的光被彻底隔绝,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就这样,世界上最耀眼的一盏灯无声熄灭,明空万里,有个地方悄悄下起雨。
那天,秋夕不知道躺了多久,可能是太累了,她居然睡着了,梦里并不安稳,一个接一个凌乱破碎的噩梦,挣脱不开。
她沉在梦中无法脱身,时间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海边涨潮了,海水一点一点地逼近她身下的那块石头,渐渐把那里围成一个孤岛。
而她仍旧在那块石头上躺着,什么都不知晓。
第14章 他叫,林涵真。
生活在海边的人都知道,涨潮的时候稍不注意,原本安全的地方就会变成一座孤岛,人困在上面哪儿都去不了。不要以为这里能撑多久,潮水会继续上涨,直到把人淹没。
所以,在被彻底围住之前,人就必须逃走。
往日的秋夕一直很注意这一点,从不在海边逗留,但那一天,她太累了。
如果任由她躺在那里,现在的秋夕或许已经不在了。
但就在她安静地躺着时,一串惊呼由远及近地在她耳边响起。
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她就被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背了起来。
那个人背着她,踏着已经涨到小腿肚的潮水,飞快地朝着岸边跑去了,跑得又快又稳。
秋夕迷茫地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颠簸的后背上诧异地打量突然冒出来这个人。
这个人似乎年纪不大,最多比她大两岁,从背后看去,肤色白皙,脖颈细长,手臂瘦弱,但却格外有力。他的头发半长不短,发质很软,带着淡淡的棕色,在落日余晖下很好看。
在她还没能看清他的正脸时,她就下意识觉得,这个人肯定被许多人喜欢着。
他能带给人一种失重感。失重,有时会导向意乱情迷。
他背着她一路冲刺到公路边上才松开手,把她放下,而后便低着头在她身边不住地喘气,高挺的鼻梁完全无法被下垂的头发遮掩,单薄的T恤下脊梁弯曲如弓,一股带着韧性的力量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好些了,站直了问秋夕:“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不安全知道吗?”
他看向秋夕的同时,秋夕也借机打量他的脸庞。
两个人同时失声了。
秋夕失声的原因很简单,这个人的长相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看许多,在这个海滨小城,她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孩子。
而他沉默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个时候的秋夕还不知道,她当时看起来多狼狈,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肿得像桃子,就剩一条缝,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男孩子见到她这个样子,显然吃惊了一瞬,缓过神后,他没再责备她,而是坐在她身边,偏着头问:“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还没等秋夕回答他又说:“就算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也不能自杀。”
秋夕解释:“我没有自杀。”
男孩子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好,你没有。”
秋夕:“……”
哄小孩?
男孩子见她没说话,又开始灌心灵鸡汤:“再难过的事情都会过去的,要相信时间的力量。你现在年纪还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死了多可惜。”
秋夕看他:“比如?”
男孩子被她问住了,抓了抓头发,表情有些无措。
他想了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答道:“比如你现在还是个小萝卜头,每天上学只能穿校服,但过些年就可以穿很多漂亮的裙子,戴好看的耳环。”
秋夕托着下巴:“还有呢?”
海边带着咸味的晚风吹拂着,他绞尽脑汁地为她思考人生可能会拥有怎样的精彩。
“比如,你现在只能待在一个地方,被人管束,但总有一天你可以背着包到处旅游,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吃什么吃什么,你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你变成了真正自由的风。”
说着说着,男孩子的双眼便如同星辰一般闪亮起来,他站起身来,倚着公路的栏杆,俯身向前:“你知道对岸是什么地方吗?你去过吗?你知道那里的鸟儿几月来几月走,一生路过多少湖泊吗?小孩,你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
他的话语好像一场幻梦,把秋夕拉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站起身,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朝远方看。
海天一色,无边无际,远处的海面上鱼灯的灯光隐约可见,马达轰鸣的声音伴随着海浪遥遥地传来。
这一刻,秋夕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豪情。
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的。
男孩子不知道秋夕心里在想什么,他回过头,笑着说:“对了,再过些年,你还可以遇上一个人,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们相伴一生矢志不渝。”
秋夕听了这话,刚刚被激起的热血突然冷却了。
爱。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你相信世界上有永恒不变的爱吗?”
男孩子很快地回答:“有。怎么没有?”
他回答得太果断,像是太过确信所以不假思索,也像是天真的人一厢情愿自顾自说的痴话。
秋夕平时并不算固执,很少当面反驳别人,但她忍不住地对他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经历过,怎么知道真的有?”
从生理学来看,爱是荷尔蒙,从社会学来看,爱是利益。
爱,作为爱本身,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