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溪第一次知道,人在利益面前原来可以撕破脸皮到这个地步,可以丑陋到这个样子,而事到如今,老董竟然没有任何一点真切的愧疚感和自责,话语间都把责任推卸给了别人。
“老董,我很感激你在我初出茅庐的时候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我至今对这一点对你仍然是感激的,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你对我的好并不能简单抵消你在于娜娜这件事上的错啊。”
齐溪有些难过有些痛心,但同时也多了一份坚定:“你把自己婚外情出轨的原因归咎于于娜娜的蓄意勾引,而淡化你自己的原因,不断解释自己喝醉了鬼迷心窍了;把用公司的钱处理自己婚外情私事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号称这是用另一种方式向公司收取你早应该得的加班费;把现在自己落到这个境地,怪罪在我举报你的行为上。”
“你听听你刚才对我吼的是什么?你说你太太出三长两短是我的责任,可我逼你出轨了吗?伤害你太太的人不是我,而是明知道这种后果,还放任自己发生婚外情的你,是你亲手用尖刀插进你太太心脏的,你才是故事里的加害者,而不是我。”
如果说齐溪原本面对资历更深年纪更大的老董还有些露怯,那么此刻,她变得越发有底气起来。
是的,她没有错。
错的从来不是揭发错误的人,而是犯错的人。
“老董,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是个律师,但我不是你的私人律师,我是元辰的公司顾问律师,我的服务对象是元辰,元辰的利益才是我的利益,我做了对得起我职业道德的事。”
齐溪勇敢地看向了年纪比她大了一圈此刻表情仍旧狰狞的老董:“即便你现在威胁我诅咒我此后对接元辰的工作不顺畅,但私人感情上,我也不恨你,也不希望你落到不堪的地步获得不好的结果。”
“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真诚地和你太太道歉,然后接受她对你的处理,不论是离婚还是继续修复感情过下去,你应该为你的错误反省付出代价,真心的悔过。你的太太能原谅你接纳你,我祝福你们;你的太太果断要离婚,我对你的下场也不感到歉疚。”
齐溪看向老董,一字一顿道:“因为整个故事里,最应该感到歉疚的人应该是你。”
齐溪说完,拿起来包,她挺直背脊,这才发现,面前这个原本让她敬仰过的男人,其实远没有齐溪想象里的高大。
老董佝偻着背,在齐溪的指责里,即便死不承认,也到底露出了心虚的表情,他的眼睛甚至不敢直视齐溪。
**
齐溪没有再留在元辰,不知道为什么,她迫切地想回容市,想回到顾衍的身边。
在返程的车上,她接到了元辰的内部审核电话,就老董和于娜娜的事对齐溪做了一些提问,齐溪都很公正地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反馈了过去。
临到挂断电话之际,齐溪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问出了自己内心关心的问题:“董总监他……他怎么样了?后续会有什么处理流程吗?”
……
十分钟后,齐溪怀着沉重的心情挂断了电话。
她被告知,因为和解协议中断,意识到自己拿不到这笔钱的于娜娜,在齐溪离开后没多久,就在公司里和老董鱼死网破地撒泼闹开了,而老董被于娜娜在打斗中抓破了脸,脑袋也差点被对方用文件砸了,最后闹到报了警,原本就有巨大矛盾的双方开始在派出所对线。
最后不仅牵扯到了这次违规离职赔偿的事,甚至连老董过去利用人事总监职权之便,给自己一个不符合元辰录用标准的远方亲戚解决工作的事,也被翻了出来,而于娜娜也早已留了一手,把过去和老董调情开房的证据全部甩了出来,摇身一变,哭诉自己年轻不懂事,被老董这样的中年大叔利用年龄优势pua潜规则,竟然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害者,甚至号称第一次发生关系是老董把她灌醉后违背她的意志进行的,扬言要告老董强奸……
最终反而是老董的太太,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董太太虽然突然知道这么多丑恶的事,打击非常大,但她还是在看了老董手机里所有的证据后,先力缆狂澜稳住了局面,针对于娜娜污蔑老董强奸的事,准备帮老董一起起诉名誉侵权和诽谤。”
齐溪即便是现在,还记得给她电话的元辰内审调查员谈起此事时的唏嘘:“董太太真的是一个非常温婉但有力量的女人,明明那么愤怒,明明那么痛苦,但她还是站在孩子的立场,沉着冷静地维护了老董作为一个父亲的体面,打算帮老董把强奸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要洗清。”
齐溪当时对此就很好奇:“所以董太太是打算原谅老董,接纳他重新回归家庭了?”
只是对方的答案却让齐溪很意外——
“没有,董太太说,老董没做过的事,她作为孩子的母亲,会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上一致对外,保护孩子眼里父亲的形象,也保护孩子未来生活的舆论环境,不至于因为这种事被欺负排挤;但老董做过的事,做了就是做了,她没法视而不见,也没有办法原谅,更不相信破镜重圆,所以在帮老董澄清强奸谣言的同时,她会启动和老董的离婚手续。”
……
齐溪直到车子到达容市,还有些沉浸在恍惚里。
董太太真是一个有担当又有原则底线的人,而老董原本和她幸福的婚姻,也因为自己的失足最后走向了毁灭。
这是何等的令人遗憾和唏嘘。
人生在世,或许更应该珍重的就是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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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董这个插曲的耽误,齐溪没赶上原本回容市的车,不得不改签了下一班,等抵达容市高铁站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了。
车站此刻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显得有些萧条,晚上很冷,站台上的冷风直往齐溪脖子里灌,她只能缩着脖子,形单影只地往出站口走。
容市这个高铁站有些年头了,此刻周遭一切都有些萧瑟寒寂,但齐溪心里不是,她快步走向出站口,因为那里有顾衍。
顾衍会来接她。
而不用齐溪走到出站口,如今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她抬头,就已经能见到顾衍。
这个时间了,接站的人并没有几个,多数是困倦疲惫的中年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而顾衍是其中鹤立鸡群的一个,他穿着深灰色大衣,挺拔、精神而又温和,像是给予迷航船只引领的高大灯塔。
齐溪突然就觉得变得安心。
此前被老董咒骂时的难受、为老董这事产生的纠结和自我怀疑以及糅杂了愧疚焦虑不安的复杂情绪,好像在见到顾衍的这一刻,都消失殆尽了。
齐溪觉得自己像一个驾驶太空船出仓探险的宇航员,而顾衍则是他的搭档,不论齐溪在出仓作业里遇到多么危险急迫的困境,顾衍都有办法令她安全返航。
齐溪就这样带着温柔安心又雀跃的幸福感,走到了顾衍的面前。
她抬头看向顾衍,盯着顾衍的眼睛,没有说话。
她以为顾衍会给自己一个拥抱,然而顾衍并没有。
这男人只是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然后给齐溪围上,语气淡然,除了系围巾的动作让两人显得更亲密一些,别的时候竟然都规矩得像是一对兄妹。
“走了,我的车停在地下二层。”
顾衍却浑然不觉齐溪此刻的失落,他非常平静地走在前面带路,甚至没牵齐溪的手。
小说里不都说小别胜新欢的吗?
齐溪心里有点别扭的纳闷。
顾衍总是这么克己守礼,在公众场合非常有分寸感,但这种分寸感未免也太冷淡了吧……
齐溪一边这么想,一边偷偷盯着顾衍看。
此刻两人已经到了电梯里,要不是电梯里还有另外三名乘客,显得有些拥挤,齐溪都怀疑顾衍要站在和自己的对角线上,和自己保持最远的距离。
虽然说了在竞合所里避嫌,但也不至于在公共场合也避嫌到这个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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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开的是宝马七系来。
齐溪几乎是有些气呼呼上车的。
只是等她上车系上安全带,顾衍这个开车的却没有系安全带的意图。
“怎么不系……”
齐溪的问句还没说完,顾衍就侧身朝她俯了过来,因为身材高大,齐溪的视野完全被顾衍的身形遮盖住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顾衍的唇就印上了她的,他的手轻轻抚住齐溪的脸,慢慢温柔地摸索着,然后很快,随着这个吻的加深,这种温柔开始变质,变得带了侵略性,由齐溪的脸颊蜿蜒向下,顾衍抚摸着齐溪的脖颈,然后停留在她的锁骨边,间或还恶劣又孩子气地把玩着齐溪垂在锁骨边的碎发。
此时此刻,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顾衍把齐溪吻得几乎难舍难分,完全没了此前在出站口和电梯里时的冷淡和镇定。
齐溪一开始还有些愣,但很快,随着顾衍的投入,齐溪回应了这个吻,两个人越吻越情动,只是车里显然是不适合的场所,最终是顾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但很快,他又不甘心似的,回头啄吻了一下齐溪。
在非常近的距离下,他盯着齐溪的眼睛,用略微沙哑的声音,有些孩子气带着鼻音道:“齐溪,我好想你。”
这都听起来有些像撒娇了。
说完全能招架住这样的顾衍是不真实的,但齐溪还是努力抵抗了,她对此前还有些气鼓鼓的委屈:“说什么想我啊,刚来接我出站的时候,搞得像革命友谊一样,隔那么远,都不牵我手,也没抱我……”
顾衍忍不住又亲了齐溪一口,他声音有些含糊地嘟囔道:“刚才人太多了。”
齐溪有些脸红,但犹自强装镇定道:“人多怎么啦?我们又不是婚外情,正正经经谈恋爱的,人多难道就见不得光了吗?你都是什么老思想啊……”
“不是老思想。”顾衍垂下视线,声音变得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不敢牵你的手,不敢抱你,只是因为我怕自己会失控。”
他用平静的声音说着非常让人不平静的话——
“太想你了,怕忍不住。”
第五十五章 “毕竟容市有一个想我想的……
齐溪只觉得自己像个突然喝高了的人,酒气上涌,突然上头,此时此刻只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顾衍真是的,这种话怎么可以随口就来。
她看了顾衍一眼,有些好笑又有些甜蜜:“我才出差了一天!都没有住在临市,和你也就半天没见吧……”
“是的,整整半天了。”顾衍的语气很克制正经,但说的话有些酸溜溜的,“你去了临市半天基本都没联系我,我觉得半天很长了。”
他有些阴阳怪气道:“但看你的样子似乎觉得半天还挺短的,看起来是没有经历我这样的感受。”
齐溪看着顾衍认真控诉的侧脸,突然间有些福至心灵地伸出手,然后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齐溪摸了摸顾衍的头。
顾衍显然没有预料到齐溪的这个工作,他愣了愣,但没有移开脑袋,反倒是用眼神给出了一些鼓励的暗示。
齐溪有些失笑,然后像摸大狗狗一样再摸了摸顾衍的脑袋。
“没有没想你,只是今天处理了以前和我关系很好的一位人事总监的事,因为为了赶时间早点回来,所以在元辰每分每秒都在工作。”
顾衍愣了愣:“为什么那么赶时间?”
“因为想快点回来见到你啊。”齐溪看着顾衍,用有些无奈的语气,“毕竟容市有一个想我想的半天都忍不住的男人啊。”
“……”
齐溪任由顾衍把玩着她的手指,她没有再调戏顾衍,而是开始简单叙述了这天在元辰遇到的事和自己此前内心的挣扎,对此,她坦然道:“其实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你,确实有一瞬间会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但想到你,觉得只要是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做法,而如果这件事是你在经历,你也一定会选择和我一样的做法,所以虽然确实第一次遇到人情和法律这样的冲突,也很惶恐不安和紧张,但最后我没有后悔,我觉得做了对得起自己内心的决定。”
“我听说老董的下场会很惨,他可能会一直恨我,但……”
顾衍回握了齐溪的手:“但你做的没有错。”
他坚定地看着齐溪,用非常令人信服和带来安慰的声音道:“你只是做了你作为一个律师应该做的事。你是作为律师被派去元辰辅助解决于娜娜的离职纠纷的,那在整个事件里,你就都必须以一个客观第三人的律师职业视角去处理这个事,所以,齐溪,你做的很好。”
“很多人面临这样的抉择,但能不为人情所困,公正地做出决定的人才是少数,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少数才会显得伟大,比如得知自己孩子犯了法没有选择包庇,而选择向警方举报的父母,这很难,但因为难,所以才会显得更加珍贵。”
顾衍轻轻摸了下齐溪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当然,在我眼里,你一直是最珍贵的。”
齐溪啄吻了顾衍的侧脸一下,然后也有些赧然:“你也是最珍贵的。”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转移话题,“不过今晚这么晚让你来接站,还是辛苦你了,害得你都没法睡好。”
“不辛苦。”顾衍被齐溪偷袭后,脸有一些红,他移开了视线,声音低沉好听,“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的幸运数字从来不是七,我喜欢宝马七系,只是单纯因为‘七系’谐音是你的名字而已,能开着这辆车来接你,我觉得没有辛苦,因为这是以前我一直做梦里才有的场景。”
齐溪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看向了顾衍:“那你的意思是,你平时晚上睡觉会梦到我吗?”
顾衍愣了愣,显然没意识到齐溪的关注点会往这个方向走,但他还是“嗯”了一声,他垂着视线,看着轿车的内饰:“会吧。”
齐溪凑过去,揽住了顾衍的胳膊,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衣服,用很撒娇的语气诱骗道:“那你都会梦到什么呀?我在你梦里的形象好吗?”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梦里的什么,顾衍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眼神有些躲闪,语气也变得有一点紧张,他像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一样,用言简意赅的回答表达了自己回避的态度——
“都忘记梦到什么了。”顾衍有些自相矛盾地解释道,“梦里你的形象是好的吧。”
齐溪很快就抓住了顾衍话里的漏洞,她有些不满意顾衍像是敷衍一样的态度,有点赌气道:“既然忘记了,怎么还能记得形象是好的呢?”
何况这个“吧”字用的也很有灵性。
齐溪合理怀疑顾衍一定在梦里对自己进行了丑化,因此随着自己的追问,顾衍脸上的尴尬似乎越来越强烈了,甚至都给了齐溪他一种恨不得现在跳出车窗逃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