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是六点多，顾卿卿站在院门口看到屋顶上飘起的炊烟，吸了吸鼻子。
哎呀，饱了，吃不下啦。
中午吃的到现在还没消食呢。
“卿卿宝回来啦。”顾宝刚下工，从背后揽着她的肩膀往院子里走：“杵门口干啥啊，出去一趟不认得家门啦？大米都想你了。”
话刚说完，小黄狗摇着尾巴跑她腿边一直蹭，顾卿卿弯腰把它抱在怀里揉着毛茸茸的脑袋。
她纤细的手指给大米梳理脑袋上的毛发，小黄狗舒服地直哼唧。
“卿卿回来啦？”张翠芬从厨房出来，“阿奶看看摘了多少梅子？”
顾援朝放下竹篓，张翠芬凑过来一瞧：“嚯，这么多呢。”
“阿奶，我阿娘和卫国还没回吗？”顾援朝倒了杯水喝。
“没呢，估摸着得明天了，你阿娘难得回娘家一趟，多住两天也是应该的。”
“莲心也没回？”时如霜拿了个盆过来准备打水洗一下青梅，晚点儿风大，搁墙头晾会儿就能装瓶了。
“没呢，她家远。”张翠芬在孙女儿头上摸了几把，心满意足地帮着弄青梅：“我今天去供销社买了两斤白糖，加上之前剩的应该够用了。”
“够了够了。”时如霜揶揄在部队的小儿子：“他这几罐糖渍青梅把咱们家一年的白糖都用完了。”
顾铁柱和几个儿子陆续从地里回来，顾家几个小子去山上砍柴了，顾雄不在家，他们下完工要做的事就多了起来。
“卿卿回来啦？”顾金瞅见闺女搬了把椅子在院子里乘凉，笑眯眯问：“去外公外婆家玩得开心不。”
“开心呀。”顾卿卿想起中午那餐酱牛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阿娘今天带我们去国营饭店吃饭了呢！”
顾金拿着帕子在抽水井旁边摇水洗脸：“有你三叔做的好吃不？”
“差不多吧，三叔平时没煮这么多肉哎。”
这话正好被端菜出来的顾财听见，他撇撇嘴：“小没良心的，这还不是你阿奶抠，鸡鸭都要留着下蛋，三叔也想给你煮肉吃，可三叔也没辙呀。”
张翠芬一巴掌拍儿子后脑勺上，冷着脸：“一回来就想着祸害我那几只鸡鸭，走开点，挡着我了。”
顾财让到一边：“我也没吃多少啊，都让您孙子孙女吃了，还有阿宝。”
顾宝一脸无辜：“哥，你啥时候回城？”
顾铁柱坐在石桌前敲着烟杆，听到老来子的话没忍住乐了。
半夜，张翠芬和大儿媳连夜做了五罐糖渍青梅，又揉面开始蒸馒头蒸玉米，想着第二天孙女坐火车能带上。
厨房的煤油灯一直摇曳不定，顾卿卿在自己房间窗户口都能看到厨房窗户纸上的人影儿。
想到明天就要去兵团了，她有些睡不着。
双手枕在脑后，她侧头看着窗外圆圆的月亮。
有阿爷阿奶阿爹阿娘叔叔婶婶哥哥们在真的超级好。
第二天，她难得起了个大早，太阳才刚刚从天边升起。
“卿卿啊，”张翠芬把包裹拾掇好，绑紧放在桌上：“赶紧去洗脸吃饭啊，待会儿你阿爹就回来了。”
“阿爹出去啦？”说完，她才反应过来。
昨天睡的太晚，阿爹吹哨的声音她都没听到，以往都是七八点起，今天六点她就觉得自己很早了。
“说找你秦叔有点事，等下他送你去火车站。”时如霜在数粮票和钱，放进她给闺女缝的小布兜里。
“噢，那我先吃饭啦。”顾卿卿洗漱完去了厨房，揭开锅盖就看见热腾腾的红薯和玉米面馒头，叔叔和哥哥们都吃完去上工了，家里就几个女人。
时如霜进了厨房把布兜递给她：“这是钱和票，你贴身收好不要放包裹里，去了车站你阿爹带你买完票送你去站台上车。”
“在火车上饿了就从包裹里拿吃的，你阿奶给你带了玉米和白面馒头，还有炒南瓜子和炒黄豆，别人问你什么不要多说，知道不？”
时如霜见闺女半天没回应，又问了句：“听到阿娘说的没？”
“听到啦听到啦，不要随便告诉别人我家住哪是干啥的，也不能把钱掏出来，饿了就吃馒头玉米。”
“对。”时如霜戳了戳闺女鼓鼓的腮帮子，“要是下了车不会走就问车站的乘务员。”
“我知道啦！”顾卿卿咽下嘴里的馒头，脸挨着时如霜的肩膀蹭了蹭：“阿娘，过半个月我就回来啦，你不用太想我呀。”
“有什么好想的，捣蛋鬼出去了家里清静得多，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虽然这么说，时如霜眼底还是不自觉流露出担心和不舍。
“卿卿儿——”院门外自行车铃被拨得叮铃作响，“吃完没？阿爹送你去车站。”
“来啦！”顾卿卿一把捞过桌上的包裹，别说，还挺沉。
她又顺了个馒头咬了一口，风风火火往院外跑：“阿奶阿娘你们在家注意身体呀！帮我转告小叔让他照顾好大米！！！”
张翠芬见她上了自行车后座，大声道：“在外一定要小心点知道不？等你回来阿奶给你做红烧肉吃。”
“好嘞！”
“我们走了啊，娘，如霜，你们该干嘛干嘛吧，卿卿这么大了没啥不放心的。”顾金踩着单车，在填了沙土的小道上晃晃悠悠。
自行车迎着朝阳往镇上走，顾卿卿抱紧怀里的包裹，另外一只手抠着顾金屁股下的座子。
“阿爹，夏粮分完啦？”她想到昨天生产队去粮食局送粮的牛车。
“都盼着分粮呢，分啦。还是按照你绪阿爷之前的分法来，人七劳三，等年底了看看晚稻产量，再重新定量。”
分粮不止是分稻子，还有地瓜玉米土豆糙米各种农作物，都是按比例来。
“知青点也分了吗？”顾卿卿问。
“那可不，还能真饿着他们啊。”其实队上每年留的储备粮就是为了应付各种情况的，比如说灾荒，缺粮户，还有刚来的知青。
他们刚下乡，参加的劳动工分不够，就从储备粮里出，总不能真让人饿着肚子干活。
顾卿卿放下心来，和阿爹聊着药材种植的事儿，眯着眼享受温柔的晨风。
到了火车站，顾金排队给她买好到边城的火车票，花了七块五毛二。
送顾卿卿到车上找好座位，他还没下车，找到乘警说了几句麻烦他一路上照顾下闺女，这才下车。
火车鸣笛发动，顾金站在车窗外朝她挥手，嘴上虽然说不担心，心里还是有些怅然。
现在出远门都需要开介绍信，顾卿卿兜里也揣了盖有大队章子的手写信，她从来没出过远门，乘务员过来检查介绍信和火车票的时候，她还在新奇地看着车外。
“同志，麻烦出示下火车票和介绍信。”
顾卿卿旁边的年轻妇女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小声道：“妹子，查票了。”
顾卿卿这才回神，连忙打开包裹把介绍信和车票递过去。
“您好，这是我的介绍信和火车票。”
乘务员看到介绍信上的“大队同意社员顾卿卿同志去建设兵团探亲”的字样和红章，知道她是军人家属，语气柔和下来：“谢谢配合，收好吧，有事可以叫我。”
顾卿卿受宠若惊：“好的，麻烦您了。”
第26章 红红火火026 真是有缘呐
火车缓缓行驶在轨道上, 窗外风景慢慢掠过，因为是烧煤锅炉提供动力，火车车厢内充斥着浓浓的煤烟味。
顾卿卿对面那个中年妇女怀里抱着看起来不到两岁的小娃在哄, 她旁边靠窗坐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手撑在桌板上, 支着头望着窗外。
应该是一家三口。
顾卿卿得出结论。
“姐, 刚才谢谢你啦。”顾卿卿向旁边的年轻妇女道谢。
年轻妇女只是红着脸轻轻摆手示意没什么。
顾卿卿起得早，车厢内有人走动说笑, 她听着听着就有些犯困。
头靠着车窗眼睛刚合上, 乘警和乘务员隔了几分钟过来巡视，两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扫视她周围环境没有不安全因素这才继续往前走。
火车行驶中, 将近到了饭点。
车上没有卖零嘴儿的小推车, 乘客们大多自带干粮。
也有些没带饭的去餐车吃。
乘务员见餐车人不多, 推着小车过来售卖盒饭，装着青椒炒肉和炝炒包菜的铝饭盒只卖九毛八，下面满满当当都是白米饭。
火车餐量大实惠，不少人都买了, 顾卿卿和她旁边的年轻妇女以及对面那一家三口仍旧不为所动。
小餐车来去两回终于消停, 乘务员又拎着热水壶给乘客们来加热水。
顾卿卿听到“加热水加热水”的吆喝声，悠悠转醒。
见乘务员快走到自己座位旁了, 她从包裹里掏出三婶从搪瓷厂给她带回来的军绿色搪瓷杯, 手握着杯子伸出去，笑容满面：“同志你好, 麻烦您帮我加杯水。”
乘务员见小姑娘这么客气，又是乘警交代关照的人，爽快道：“好嘞。”
加完水, 她又叮嘱了一句：“有点烫，同志你慢点喝。”
“谢谢你呀同志。”顾卿卿深谙嘴甜的好处，在顾家和大屯子村，靠着这张嘴没有她想要但却吃不到的吃食。
出门在外就更要礼貌嘴甜啦。
顾卿卿捧着军绿色搪瓷杯，对着杯沿小口吹气，热气逐渐氤氲腾空。
对面中年妇女怀里的小男孩可能是饿了，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小女孩也瘪着嘴，靠在她娘胳膊上。
孙淑芬抱着儿子站在自己腿上，面对面哄他：“小旭不哭，娘给小旭吃好吃的。”
“兔儿，帮娘把包裹里的烧饼拿出来。”这是在叫小女孩。
余兔“哎”了声，赶紧翻包裹。
昨晚烙的烧饼现在已经梆硬，余兔掰了半天才撕开一小缕递给她娘。
孙淑芬重新让儿子坐自己腿上，她接过烧饼掰碎喂到男娃嘴边：“小旭乖，吃饼饼了哦，不哭。”
“兔儿，你也吃吧。”
可能是刚长出来牙没多久，烧饼太硬小男娃吃不动又开始哭闹起来，孙淑芬有些头疼，只好搁下烧饼低声哄着。
“婶儿。”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插进来，孙淑芬看着眼前的白面馒头，她抬头望去。
对上一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女孩嘴角旁边笑出两个旋儿，把白面馒头塞到中年妇女手里——
“婶儿，这个给阿弟吃吧。”
孙淑芬愣了一下，女孩的笑容亲切，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异常真挚，又细又长的眉毛弯起来，犹如夏天随风摇曳的杨柳叶。
“婶儿？”